第一百零一章 杀人活命
  韩谦从高绍手里收回纸条,慢条斯理的将巴掌大的纸条一点点的撕碎,但脸色已经冰寒。
  薛若谷更觉尴尬,他不明所以,还以为韩道勋等人这是为杨再立、向建龙、洗真、冯昌裕四人避而不迎的踞傲姿态而震怒异常。
  薛若谷虽为主簿,但在叙州消息闭塞。
  以往出仕叙州这鸟不拉屎地方的官员,通常都是失势失意者。
  像王庾,即便身为刺史,身边仅有两名老仆、两名家兵伺候,死了差点连尸骸都归不了乡。
  韩道勋这次出仕叙州,架势就完全不同。
  即便韩谦中途继续命令相当一部分健锐潜行山野,但三艘船老老小小加起来有六十人,其中有近四十人皆是孔武有力、兵甲俱全的健锐,也足够衬托出新任刺史的威风来。
  见韩道勋脸色阴沉,薛若谷以为他气恼地方官吏的怠慢,也实在再正常不过。
  倒是周幼蕊暗暗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毕竟她跟随韩道勋、韩谦父子回叙州,同船有七八天,从韩道勋、韩谦的话语里,知道他们对叙州的状况有着清醒的认识。
  要仅仅是杨再立等官员避而不见,应该不至于令韩道勋及他身边最嫡系的几人,一下子变成如临大敌的样子。
  “奴婢也该回乐营公厅销假,多谢大人一路照拂。”周幼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感觉到气氛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想着已经到黔阳了,她也该知情识趣的先告辞离开。
  “初到叙州,我夜里会在宅子里摆下宴席洗尘,还请周姑娘不要觉得烦累,到公厅销假后记得过来饮一杯水酒。”韩道勋跟周幼蕊说道。
  周幼蕊微微一怔,似乎觉得有些不合适,待要谢辞,却听到韩谦站在一旁跟他父亲笑道:“爹爹,还要坚持进城吗?”
  “要是他们故意摆下空城阵,我却吓得不敢进城,岂非要惹天下人笑掉大牙?”韩道勋哂然一笑。
  周幼蕊心神一凛,暗感韩道勋、韩谦父子这么说,意味着他们认定黔阳城内杀机四伏啊。
  周幼蕊朝韩道勋敛身施了一礼,说道:“宴酒酬唱乃奴婢本分,奴婢先回公厅,再去拜见大人。”她便拿着换洗裙裳的包裹,先下船进城去了。
  不明所以的薛若谷,派一名老卒跑去城门处,将值守的州营小校唤过来。
  州营小校还不敢给新任刺史脸色看,一边截住城门附近的几辆马车进行征用,一边带上十数兵卒,赶过来帮着将箱笼等物卸下船装车。
  韩谦看到三十多名打赤膊的纤夫还守在码头前,低声吩咐范锡程道:“你去跟冯宣说,让他跟我们进城里领赏钱。”
  冯宣虽然也是冯姓,但跟黔阳县令冯昌裕却非一支,而他跟冯、杨、洗、向四家应该没有直接的勾结。
  要不然的话,旁人也不需要在他所带的纤夫队伍里,额外再安插探子盯着他们了。
  不过,冯宣所带的纤夫里,有两名别人塞进来的探子,冯宣也不可能不知情。
  四家都将眷属都从城里撤了出去,黔阳城里杀机四伏,韩谦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什么图谋,但他父亲不畏杀机,坚持要进城,他便想着让冯宣跟他们进城领赏钱,也是要进一步试探冯宣这人到底知道多少。
  范锡程跳下船去找冯宣说话,冯宣诧异的往这边看了两眼,有些困惑,但也没有提出抗议,而是带上几人帮着一起将箱笼等物装上马车,往城里走去。
  黔阳城六百步见方,骑快马绕城一周,都不需要一盏茶的工夫,城池实在不大,但州县衙门、六曹判司、乐营公厅以及茶楼酒肆、街市花巷却是一应俱全。
  历任刺吏所住的芙蓉园,乃是州衙后宅,乃是前朝初年所建,经前朝十数任刺史居住期间修缮、扩建,此时已是一座占地六亩大小、颇具江南水乡风情的园子,房屋皆青砖黛瓦,与当地的干栏式民居迥然不同,也有高大的院墙,与外面的街巷隔开。
  走入芙蓉园,要不是叙州实在荒僻,又杀机四伏,韩谦都想赖在这里不回金陵了。
  园子里屋舍众多,鳞次栉比,有十数间院落,不仅能叫范锡程等人携家小住进去,还能腾出不少房间,给左司斥候以及杨钦所带的人马临时居住。
  众人走进芙蓉园,韩周氏、晴云、赵庭儿带着女眷,忙前忙后清理宅院,还要手忙脚乱的准备夜里的宴席——她们都不知道为何非要赶在今日、大家都忙得人仰马翻之际,大肆宴请。
  林靖宗、郭奴儿两人则带着家兵及集中起来的左司斥候,盯着院子内外的动静。
  除了薛若谷外,也并非没有其他官员留在城里。
  这些官员绝大多数都是史部铨选过来的,多为中低级佐吏,他们不以为韩道勋过来能搅动什么,也不觉得被贬到这鸟不拉屎地方任职的韩道勋能带给他们什么。
  他们不想得罪四姓,遂没有与薛若谷一起去州界迎接,但新任刺史已经住进官署府邸,他们却还是要过来拜见的。
  韩道勋要在西院应付薛若谷等官员,韩谦让范锡程将冯宣带到东院来见他。
  冯宣走进厅室,看到刺史公子韩谦坐在八仙桌旁,桌旁摆放十数串铜钱,还真以为约定的工钱之外,额外还有赏钱,待要谢恩,却见刺史公子韩谦眼瞳精芒闪烁,再看站在韩谦身侧的赵无忌、高绍、田城、杨钦等人也是杀气腾腾,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或弓臂上,直觉一股寒气从尾椎直窜上来。
  “……”冯宣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微微退后一步,像只掉入陷阱里的野兽,警惕而微带躁怒的盯着众人。
  “你知不知道伙同他人,谋刺新任刺史,乃是灭族之罪?”冯宣没有携带兵刃进府,韩谦没有急着将他捆绑起来,而是盯住他的眼睛,阴恻恻的问道。
  “冯宣不知道少主在说什么。”韩道勋以后是全叙州的父母官,冯宣对韩谦自然也是尊称“少主”。
  “杨再立、向建龙、洗真、冯昌裕四人不在城中拜见我父亲,昨夜还将眷属撤出城去,你当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韩谦问道。
  从进州界到黔阳城外靠岸停泊,再到进驻芙蓉园,都未见杨再立、向建龙、洗真、冯昌裕四人露面,也没有四姓大族出生的土官出现,冯宣还以为四姓大族是要给新任刺史下马威,但没有想到四姓大族竟然昨日将家小眷属都撤出城去。
  冯宣再傻也知道城内将生大变,而且韩谦怀疑他跟四姓有勾结。
  他此时要是不能解释清楚,韩道勋、韩谦父子能不能活过四姓大族布下的杀局另说,他肯定不要想能活着的走出芙蓉园。
  “高宝、奚成,乃是冯昌裕之子、司法参军冯瑾硬塞过来的,”冯宣见韩谦竟然刚到黔阳城,就已经将城里的一切都摸清楚的,但也能想明白他为什么会被扣押下来,“不管守在江滩前的哪一伙纤夫,被少主你们雇佣,都要将这两人带上。所有行走巫水、沅水的梢工、纤夫,都不敢轻易得罪冯昌裕、冯瑾父子,但除此之外,冯宣并不知道他们有要谋害刺史大人之意。”
  “我怎么证明你没有谋害我父之心,而放过你一马?”韩谦阴沉着脸,盯住冯宣的眼睛问道。
  “不知少主想要冯宣如何证明自己?”冯宣问道。
  韩谦挥了挥手,冯宣就见高宝、奚成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韩谦的人捉住,竟然被五花大绑的押进来,嘴里还被绑入一只镂空的大木珠子,不影响呼吸,却叫他们叫不出声来。
  “你杀这两人,我便相信你没有谋害我父之心,”韩谦示意高绍递一把短刃给冯宣,继续盯着冯宣说道,“你有一双握刀的茧手,大概不会不敢杀人吧?”
  冯宣倒吸一口凉气,跪在地上,没有接过高绍递到他跟前的刀,硬着头皮说道:“冯宣世辈耕地拉纤为业,习武也不过是为强身健体,不敢杀人。再者说,高宝、奚成二人有窥测之心,但罪不至死。”
  韩谦盯住冯宣看了片晌,见他咬紧牙关,死活不肯接刀杀人。
  田城、赵阔拿起绳子,将冯宣五花大绑的捆绑结实,韩谦又问道:“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一旦查证城中确有人谋害我父,你不要怨我心狠手辣,将你家村寨屠得鸡犬不留!”
  看韩谦眼里杀气腾腾,绝不像说说而已,冯宣心惊胆颤,嘴角抽搐了一阵,最终闭上眼睛,说道:“冯宣做事但求无愧于心。”
  “你他妈倒是硬气!”韩谦一脚将冯宣踹翻在地,转脸阴冷的盯向高宝、奚成二人,说道,“你们两人,我只需要留下一个活口问话。谁愿意活着回答我的问题,请点一下头,先点头者则活。”
  奚成悍不畏死的盯住韩谦,眼瞳里充满仇恨;高宝犹豫的一下,待到点头,但被奚成凌厉的眼神盯住,脸色苍白的僵滞在那里。
  韩谦从高绍手里接过短刃,将高宝身上的绳索割断,然后将短刃强塞到高宝的手里,说道:“你要想活,就将奚成捅死;你要想奚成活,要么将自己捅死,要么可以试着劫持我……”
  高宝拿着韩谦塞过来的短刃,情不自禁的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