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黄嬷嬷正劝着柳依依,抬头见是知时,顿时来了歪声丧气,“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知时姑娘。我们怎好劳动姑娘你的,没得回头又得个没皮没脸、上吊投缳、不择手段的名儿。”
  知时心想,她到底是会韩束身边的大丫头,老人儿了,就算从前有什么过节,如今也不好当面说了,面上和睦对柳依依这新奶奶来说才是名声。可没想到黄嬷嬷却还是当场给了她没脸。
  柳依依也皱了皱眉,她虽然也想先得个名声,但今日她实在是忍让得太多了,没得连个毛丫头她都不敢说半句的,便没阻拦黄嬷嬷。
  知时一时讪讪,道:“林大娘说得好,大喜的日子,怎么妈妈也说什么上吊投缳这样不吉利的话了。”
  黄嬷嬷忙往外头看,唯恐林欣家的又回头听了去,指桑骂槐的。
  知时见黄嬷嬷忌讳了,便不理会了,让小丫头们赶紧将吃食摆好。
  柳依依看了知时半日,只见知时眉若罥烟,眼末吊梢,回眸颔首妍媚自然而生,这才想起知时到底是韩束屋里的什么人。
  今儿原是她柳依依的好日子,不能同丈夫洞房花烛也就罢了,却还有知时这么个想做小老婆的东西在眼前添堵,可想而知柳依依心里是如何雪上加霜的。
  柳依依越看知时,越觉着烦躁,道:“罢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出去吧。”
  知时见柳依依是打定主意不给她好了,心里着急,便开始算计着怎么另谋出路才好。
  这时候,知时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花羡鱼。
  知时暗道:“不说从前和她们好的缘故,如今这位二奶奶到底和大奶奶同侍一夫,日后多少明争暗斗的,谁都说不清楚。能得我这样的人通风报信,眼见的多少便利。二奶奶若是个明白人,没有不帮我的道理。”
  想罢,知时便不再停留,转身往外头去。
  只是到了门口,知时才要掀帘笼,就听后头传来鸡鸣飞扑的声响,少时柳依依主仆的惊叫声便掀了屋顶。
  知时忙回头看去,只见那只公鸡正抖擞的羽毛,扑扇着翅膀往柳依依面前摆放吃食的小几上飞去。
  原来为了不让公鸡在这日里随便拉屎,从昨天起便没给这只公鸡喂食了。
  饿了快两日的畜生见了吃的,自然发狂。
  黄嬷嬷和画绢也被唬了一跳,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驱赶,公鸡受惊踩翻了多少碗碟,又一时慌不择路的,就往柳依依身上扑去了。
  柳依依受了公鸡的飞扑啄挠,吓得只记得一气喊着,“快,快,快把它拿开。”
  这公鸡凶,黄嬷嬷和画绢也挨了啄了好几下,便不敢上手去抓了只四处轰它。
  这下子更不得了了,连带着屋里的摆件帐幔也遭殃了。
  只见公鸡所到之处帐纱乱舞,瓷器迸碎,鸡飞人跳,你追我喊的,乱作一团。
  遂心倒是有心要在柳依依面前露脸,可耐不住知时暗下手脚,几番眼看要抓鸡了,却又让它跑了,害得众人摔作一堆。
  好半天才总算把公鸡给抓住了。
  再看上房里头,早已是满目疮痍。
  再看人,个个髻散簪堕,衣观不整的,好不狼狈。
  柳依依更是被人压在地上了。
  黄嬷嬷好不容易见柳依依从人堆里挖了,倏然又大叫了起来,“奶奶……奶奶你的脸。”
  柳依依早察觉了脸上的疼痛,只是被人堆着一时还顾不上的。
  这会子听黄嬷嬷这般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就怕了,“镜子,快找镜子来。”
  众人在一堆被拽落的幔纱中找到了铜镜,递给柳依依。
  柳依依紧忙往脸上照去,只见几道被鸡爪挠伤的红痕横过脸面。
  ☆、第十五回公鸡娶妇是非多,花羡鱼巧保嫁妆(四)
  旁的事儿,不论多难总有解决的办法,唯独容貌一旦毁了,便无计可施的。
  所以一看镜中人成这模样,柳依依顿觉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了。
  黄嬷嬷见柳依依忽然垂下手来,两眼空洞,少魂失魄了一般,忙叫唤起柳依依来,又是掐又是捏的,也不见柳依依答应,仿若已经死去大半个了。黄嬷嬷立时慌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大哭了起来,“方才还好好的,刚瞧个镜子就成这般模样了,可见是遭人下了镇魇法了,不中用了。”
  遂心凑前问道:“要是这样可怎么得了?可好好的,谁会对奶奶做这种事儿的?”
  黄嬷嬷忽然就抬头,恶狠狠道:“要说起谁有这歹毒的心思,除了二房新进门儿的那位,还能有谁的。”
  众一听黄嬷嬷说起这个,便都不说话了,一时间寻出多少缘故来告退的。
  就是遂心这样有心巴结的,也不敢往前凑,就怕黄嬷嬷再口无遮拦,把她也牵连了进去。
  只因花羡鱼可是今非昔比了,不说如今成了她们这些人的主子了,只说花羡鱼那位在庄嫔身边得用的姐姐,还有王府话里话外对花羡鱼的照拂,就是秦夫人对花羡鱼都要小心应付了,遑论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了。
  而早在众婢都散去前,知时早不知所踪了。
  画绢倒是比黄嬷嬷冷静些,见这般形景,忙劝黄嬷嬷道:“妈妈赶紧打住吧,这话可不好再说了。”
  黄嬷嬷见遂心等人都避开了,越发觉着不服了,再听画绢这话自然就骂开了,“那起子不得好死的贱蹄子也就罢了,你是什么人,也跟着她们学见风使舵了。奶奶素日里白疼的你了。”
  画绢不是柳家的人,原是柳夫人指派过去服侍的柳依依,所以跟着柳依依的日子也不短了,黄嬷嬷的性子画绢清楚,也不同黄嬷嬷作口舌之争,找来伤药给柳依依敷上,又道:“奶奶别自己吓自己,这不过是给那畜生捎的一下翅膀,抹了药三两天便能好,不相干的。”
  听了这话,柳依依果然恍恍惚惚便回转过来了,“果然不可怕?”
  画绢复又拿起镜子给柳依依瞧,道:“真不妨的,不信奶奶自己看仔细了。”
  镜中人面上的伤看着霸道,可细看了果然不过是浅浅掠过的伤痕。
  柳依依总算是回魂过来了,再看那只不管不顾只知道啄食物的公鸡,多少火气又上了头顶,“还不快拿了它去厨房杀了,还要等它再闹个天翻地覆不成。”
  “这……”画绢不敢领命。
  别看黄嬷嬷平日里半点不拿自己是客居的,常呼三喝四,闲牙嚼齿的,那要看对谁。
  柳夫人这样的黄嬷嬷敢上前,可要是秦夫人,黄嬷嬷闻着风就赶紧跑了。
  所以一听柳依依要拿这公鸡撒气,黄嬷嬷也不敢领命的,只推给画绢,“奶奶说话,你聋了不成。赶紧去呀。”
  画绢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劝柳依依道:“奶奶,暂且耐烦这三日。只要过去了,凭奶奶要杀要剐的都容易。”
  柳依依那里肯听的,道:“怎么,如今我连只鸡都杀不得了?”
  画绢知道柳依依心里有火,才要再劝。就听外头传来声音,“大奶奶好大的威风,连只鸡都容不得,这就要喊打喊杀的。今后你眼里还容得下谁?”
  柳依依主仆三人回头,就见知时掀开了帘笼,秦夫人阴沉满面地从外头进来。
  现下正是筵宴最热闹的时候,身为主人家不好擅离,可秦夫人却在这早晚过来了,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了的。
  柳依依睃了一眼知时,这耳报神除了知时,柳依依不做他想。
  秦夫人进来四处看了眼屋里满地的残缺破碎,道:“这是谁给大奶奶气受了不成?让大奶奶净拿屋子里的东西撒气了。”
  柳依依垂首躬身道:“太太训话,我原不该答言,但既然太太问起缘故,实情还是要我来回才明白。新房成如今这般形景,只因我照看公鸡不及时,令其发狂所至,还请太太责罚。”
  这柳依依也算是个明白人了,现下若不认错,只会给秦夫人火上浇油,终究没她的好,所以她才如此回答,不但承了错,还辨明了秦夫人施加给她的罪名。
  就在柳依依以为不过再挨几句教训便能了事了时候,林欣家的忽然在瓷器碎片堆里,捡起一对被摔出一个大豁口的子孙对碗来,慌慌张张地拿给秦夫人瞧,“太太,这……这怎么是好?”
  秦夫人看了神色也变了,喝声随之而来,“柳依依你好大的胆子。”
  柳依依知道突变要来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这对碗有什么要紧的,但她嫁妆里似乎也有一对,于是道:“方才公鸡发狂,我周全不及,才致如此。所幸我嫁妆中还有一对,正好弥补。”
  柳依依未说完,秦夫人便啐道:“‘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玩意,你当着这对碗是你那些破烂不成。它可是将军府先祖成亲时,先帝所赐的子孙碗。将军府多少先祖用过这碗,得承先帝天恩绵延子嗣到今日。可才到你手上就毁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秦夫人张口叫来人,“这事儿就是我也不敢担着的,只得去回老太太和大老爷了。”
  柳依依这下才知道,闯下大祸了,赶紧想法开脱,道:“请太太再听我一言。说起来这公鸡原先还好好的,却忽然发起狂来,我心中早有疑惑。只怕是有人见不得我好,想借公鸡闹个天翻地覆,陷害于我。”
  一旁的黄嬷嬷应声道:“没错,这要说起来,束二奶奶便是首当其冲的嫌疑。”
  林欣家的一旁道:“放肆,主子们说话也有你插嘴的礼?”
  黄嬷嬷自诩是有些体面的人了,被林欣家的这般当场教训,老脸红了个透,再不敢擅自答言。
  只是秦夫人今日打定主意不会轻纵了她们主仆的,就听林欣家的又道:“但凡有规矩,此时就该自掌嘴了。”
  黄嬷嬷猛地抬头,只觉又羞又愧的,慢慢抬起手来一巴掌,一巴掌地往自己脸上扇去。
  待看到黄嬷嬷口角涎了血,秦夫人这才冷笑道:“大奶奶可是也以为是你们束二奶奶做的?若也这般以为的不妨说出来,真有理儿的,我也不会不管,但含沙射影,调三窝四的,我头一个就不容你。”
  看着黄嬷嬷受罚,柳依依的心也难过,到底也是一心为了她的人,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柳依依她想回头了的,于是道:“到底是事关先帝所赐,我也不好空口白牙地指摘谁,就算说了也怕有人不服。我心里有一处疑问,只需闹清楚了便能水落石出了。”
  秦夫人道:“好,你说。”
  柳依依理了理思绪,道:“这公鸡原先好端端,忽然发狂是在知时给我送来吃食之后。为何会如此,只需问明白知时便清楚了。”
  林欣家的回头叫来知时。
  秦夫人道:“方才你们大奶奶说,公鸡是因你送来吃食后才发的狂,你可有什么话说?”
  知时回道:“回太太的话,吃食的确是奴婢送来的。只是奴婢半分都没近过那公鸡,多少眼睛看见的,怎么就成奴婢使它发狂的?”
  柳依依道:“这便是你高明之处了。那里需要近那只公鸡的,闹了这一日,人会饿,鸡何尝不会饿的。只要拿来了吃的,还愁它不会自己拼命的。从前我便知道姑娘和束二奶奶好,我也不知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落灭自家的威风,长二房的志气。”
  只要能开脱,柳依依是不管不顾了。
  秦夫人听了扫眼过去,知时顿时就慌了,道:“太太明察,奴婢原是太太身边的人,如何敢做出这等吃里扒外的事儿。奴婢不过是见大奶奶听过林大娘来传的话后,委屈得哭了半日,便想着拿些吃食来给大奶奶垫垫,真没别的意思。”
  秦夫人冷笑一声道:“谅你也不敢。只是林欣家的,你到底是怎么给你们大奶奶说的,让你们大奶奶委屈了这半日的?”
  林欣家的上前一步欠身回道:“太太的吩咐,小的不敢有误的,都是照实回的,半个字没添,也半个字不敢少。就连让大奶奶好生喂养公鸡的话,小的都嘱咐了。没想到大奶奶还是让公鸡给饿着了,大闹了这一场。”
  秦夫人道:“看来大奶奶要疑的那里是你们束二奶奶,分明是在指我嘛。话是我让林欣家的传的,让大奶奶受足了委屈,一时便顾不上喂养公鸡了。这知时也是从我屋里出来的人,就这么巧的在这时候把吃食拿了来,诱引公鸡发狂,闹了个天翻地覆。可是这样?”
  柳依依觉着真是百口莫辩了,只剩下一叠连声道:“绝没那意思。”
  秦夫人哼了一声,“想来大奶奶也不信我能给个公断了,那就请老太太和大老爷给大奶奶一个明断吧。但大奶奶摔坏祖传子孙碗,却是不争之实,还请大奶奶到祠堂去给先祖告个罪。待到明日一早,束哥儿和你们二奶奶谒见祖祢罢了,再一并出来。”
  柳依依被送去祠堂时,澜庭阁内,花羡鱼和韩束已礼毕,韩束留下“我一会子就回。”的话,复又到前头去应酬宾客了。
  至二更时,韩束果然回来了,身上虽还有些酒气,但不难看出他是盥洗过又更衣了才来的。
  珠儿人等见韩束来了,都红着脸,随丽娘退出去掩了门。
  花羡鱼正要同韩束商议,两人如何安寝,就见韩束推开了后房门,从外头拎来一个篮子,里头竟然都是香烛纸钱。
  韩束轻声道:“妹妹,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