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直到几人的身影消失,秋明絮才从红木廊柱后面转了出来。她拍着胸口,努力消化刚才听到的消息。听大夫人的口气,似乎曾经对沈姨娘动过手?
  她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身后,采蕊脸色有些白,颤颤的唤了一声。
  “小姐。”
  秋明絮脸色淡冷,回过头来看着她。眼神沉静无波,可采蕊在那样的眼神下却觉得心慌害怕,脚都在抖。
  “小姐,奴…”
  秋明絮却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采蕊。”
  采蕊身子一僵,从她被分给秋明絮做贴身丫鬟开始,秋明絮就没有用过这样温柔的换过她。别看眼前这位十小姐只有九岁,但是也只有采蕊知道,秋明絮可不笨,而且还很聪明。
  “小姐…有何吩咐?”她缩着肩膀,声音都有些发颤。
  秋明絮笑得很甜美,伸手想拍她的肩,可又发现自己太矮了,够不上采蕊。皱了皱眉,收回了手。
  “采蕊,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采蕊立即摇头如拨浪鼓,“奴婢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
  秋明絮背着手,站在廊下,看着阶前一盆葱绿的盆景。她伸出手指,抚弄着嫩绿的叶尖,眼神有些玩味儿。
  “那么,刚刚你随我去了哪里?”
  采蕊脸色更白,“奴婢…”
  秋明絮淡淡瞥了她一眼,“怎么,平时不是说话很利索吗?不过就是去了趟寿安院,怎么就变得结巴起来?”
  采蕊抖动着肩膀,道:“奴婢…奴婢…”
  秋明絮背着手,侧过身去。
  夜色笼罩,一轮月色破云而出,斜洒于廊前,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可有想过,该怎样向六姐禀告?”
  采蕊脚一软,扑通倒在了地上,脸色煞白。
  “小姐?”
  秋明絮回过身来,背着月光,树枝斑驳的斜影挡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只是她微微俯视的身影,给人莫大的压力。
  采蕊瘫软在地上,颤颤发抖,“小姐,你…都知道了?”
  看不清秋明絮神色,只是听得寂静夜色中,传来她低低的笑声。
  “我真不明白,六姐那样精明的人,为什么会选你这样一个胆小又不够心细的丫鬟做内应?难道,她真的没人可用了?还是,继丁香之后,她不敢再相信有几分小聪明的丫鬟。她只需要一只听话的狗?”
  最后一句,声音已经由轻松带笑,便得冷沉嘲讽。
  采蕊脊背早已渗透出涔涔冷汗,“小姐,奴婢…”
  秋明絮上前一步,亲自扶她站起来。
  采蕊惶恐,“小姐?”
  秋明絮淡笑自若,扶起她,还细心的给她整理了衣衫,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看看五姐。”
  “小姐。”采蕊突然回头唤住她。
  秋明絮刚刚跨上第一步阶梯,没有回头,道:“何事?”
  采蕊双拳紧握,咬了咬唇。
  “小姐,奴婢没有背叛你,你,相信吗?”
  秋明絮淡笑着回头,月色清明如水,她的笑容也如水清凉。
  “如果你背叛了我,你以为我还能留你到现在?”
  采蕊脸色一白,踉跄的退后两步,忽而上前一步,扑通跪在她脚下。
  “小姐,上次在宝华寺。大夫人上山那天早上,六小姐吩咐了奴婢,想借助你给五小姐下毒。”
  秋明絮脸色冷了下来,眼中隐隐升起几分怒气和担忧。
  “什么?下毒?什么毒?说。”她抓住采蕊的肩膀,眼神暴戾。
  采蕊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道:“没,没有,奴婢没有给五小姐下毒,没有。”
  “没有?”秋明絮不相信。
  采蕊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交给秋明絮。
  “小姐,这,是六小姐交给奴婢的毒药。她让奴婢找机会下到五小姐的身上,最好是借由你的手,借刀杀人,一举两得。”
  秋明絮脸色白了白,紧紧握着那白色瓷瓶,眼神闪过愤怒和仇恨。
  “这是什么毒?”
  采蕊摇了摇头,“六小姐没有告诉奴婢,只是说,这毒可以抹在衣服上。奴婢告诉她小姐你经常和五小姐一起睡,她就交个奴婢这瓶药,让奴婢把药洒在你的衣服上,只要你接近五小姐,那么五小姐也会中毒。”
  秋明絮浑身如坠冰窖,从脚底生气一股凉意。想不到,秋明兰居然那么狠。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采蕊的目光依旧冷淡。
  “那你为什么不听她的话?反而把这药交给我?”
  采蕊低着头,啜声解释。
  “奴婢本来也是富家女,家道殷实,父母恩爱,羡煞旁人。可是在奴婢三岁那年,奴婢的娘就生病去世了,父亲另娶了一房富家千金温氏。温氏面善心恶,父亲在的时候她对我犹如亲生,父亲出门远行的时候,她便对我凌辱打骂。还用奴婢弟弟的性命威胁奴婢,不能告诉父亲。没过多久,奴婢的弟弟失足落水而亡…后来,奴婢偶然听见了她和丫鬟的对话,才知道,原来第弟不是意外落水,是被她们给害死的…”
  采蕊说到这儿就嘤嘤哭泣起来,“爹回来了,奴婢还来不及把这件事告诉他。那个女人却又陷害我偷情,把奴婢赶了出来。奴婢四处乞讨,后来碰到了牙婆金花,她将奴婢带来了秋府…”
  秋明絮一直静静的听着,目光软了几分。
  采蕊抽噎了一会儿,又道:“奴婢知道小姐自幼失去生母,大夫人又是个跋扈的主子,小姐一定吃了不少苦。奴婢看着小姐,就想到了自己。所以…所以不忍加害。”
  秋明絮扬眉,“真的只是这样么?”
  采蕊一僵,低着头。
  “小姐不相信奴婢?”
  秋明絮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采蕊,你既然愿意对我坦白,那么最好就不要隐瞒。否者,我有千万种方法可以把你再次赶出去。你弟弟的仇,你也别想报了。”
  采蕊一惊,目光睁大。
  “小姐,你…”小姐怎么知道她的心思?
  秋明絮看她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讥讽道:“你本来是大家千金,如今如何甘愿为人奴仆?采蕊,你想报仇吧。你弟弟死的不明不白,你心里能不怨?”
  采蕊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秋明絮视若无睹,又道:“你之前投靠六姐,也是希望六姐能够帮你对吧?”
  采蕊还是没有说话,眼泪风干,贴在脸上,冰冰凉凉,冷彻心骨。
  “可是丁香死了以后,你就犹豫了。你不是笨蛋,自然知道这其中有猫腻。六姐那样的人,能心甘情愿给你利用么?你不敢保证,你帮着她加害了我和五姐以后,会不会被她反咬一口。所以,你才犹豫,你才挣扎。对吗?”她微微俯身,月光投射她的影子在地上显得尤其阴暗。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又要投靠我,或者说要借我的手投靠五姐。你那么确定,我和五姐会帮你?”
  采蕊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决然。
  “小姐已经洞察了奴婢的打算,奴婢也不隐瞒。是,奴婢确实想要报仇,奴婢不甘心,不甘心弟弟就这么死了。小姐,你不知道。其实在奴婢被赶出家门那一天,奴婢才知道,原来那温氏早就与父亲有了首尾。我娘,就是被他们给活活气死的。”
  采蕊说到这儿,浑身发抖,清明的眼中藏着浓烈的恨意。
  “也是家中独女,外公有心让她继承家业。所以我娘有别于江南女子的温婉美丽,而是英气精明。十岁的时候就跟着外公四处闯荡奔走,又对经商一道天赋异禀…外公很欣慰,称我娘巾帼不让须眉。由于家中没有男丁,外公早就打算让娘日后招婿入赘。但是好多人都不愿意入赘。所以我娘年方十八岁了,也没有出嫁。后来,我娘遇上了我爹。那个时候,爹是一个穷酸秀才,什么也没有。可是我娘偏偏就看上了他,不顾外公外婆的反对,招他为婿。”
  “婚后,爹对娘很好,对外公和外婆也好。逐渐的,外公和外婆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后来,娘发现爹居然在经商之道上也颇有天赋,便逐渐的让爹和她一起经营家中生意。再后来,娘怀了我,不宜奔波,就干脆把所有的生意全部都交给我爹打理。”
  夜风轻而寂静,采蕊的声音有些空洞,带着远古的忧伤,被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
  “我娘几乎全新的信任爹,爹也对娘很好,甚至一直没有纳妾。第二年,娘又生下了弟弟。却因此落下了病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到三年就撒手人寰了,外公和外婆也相继去世。呵呵呵…我爹还算有良心,没有在我娘去世后就新娶。而是在一年后,才娶了那温氏。”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爹一直不满自己是入赘的身份,也不满我和弟弟跟我娘姓,而不是跟他姓。他串通那温氏逼死了我娘,夺走了家产。那温氏容不得我弟弟这个嫡长子,以免日后和她的儿子争家产,便趁着我爹外出的时候害死了我弟弟,把我逼出家门。”
  采蕊说完了,眼泪也簌簌掉落。她在风中颤抖,声音嘶哑。
  “若非我运气好,可能也被她们害死了。”
  秋明絮看着她,久久无语。
  半晌,采蕊才擦干了眼泪,道:“小姐,这些事,奴婢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那你今日为何告诉我?”秋明絮看着她,淡淡问。
  “奴婢想要报仇。”采蕊直言不讳,“奴婢知道,大夫人背景雄厚,光靠你和五小姐根本无法与之整个家族抗衡。奴婢虽不聪明,但也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秋明絮似笑非笑的睨着她,“你现在不过是一颗棋子,能有多大作为?”
  采蕊却笑了,“棋子,也有棋子的好处。”
  秋明絮眯了眯眼,“怎么说?”
  采蕊眉间神采奕奕,道:“六小姐让奴婢做她放在您和五小姐身边的卧底,反过来,奴婢也可以做您和五小姐放在她那儿的卧底。只要她对奴婢足够信任,那么,奴婢相信,日后定可帮助您和五小姐的。”
  秋明絮没说话,只是仔细打量着采蕊。这才发现,其实采蕊也是个水灵灵的美人。特别是那双眼睛,灵动而清澈,肌肤柔白似雪,身段偏矮小瘦弱,发育还不完全,但是却已能从眉目间看出几分成人后的美韵。
  收回目光,秋明絮才淡淡道:“走吧,跟我进去见五姐。”
  采蕊心中松了一口气,小姐这样说,便是给她机会了。
  “是。”她站起来,默默的跟在秋明絮身边,走了进去。
  刚走了几步,却闻得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秋明絮回头,便看见绿鸢带着带着去而复返的陈大夫匆匆而来。抬头看见秋明絮,绿鸢微微一愣。
  “十小姐?你怎么来了?”
  秋明絮脸上带着几分担忧,“我听说五姐受伤了,过来看看,严重么?”
  绿鸢眉间也有着忧色,“小姐伤了手,奴婢刚去请了陈大夫来。不说了十小姐,奴婢要进去了。”她说完就带着陈大夫急急走了进去。
  “我也要去。”秋明絮叫了一声,小跑着跟了上去。
  屋内,灯火朦胧未灭,几个纤细的影子映在明纸窗户上,不停的穿梭。
  沈氏坐在床边抱着秋明月,面色忧郁。大老爷坐在一旁,也是忧心忡忡。雪巧几人早就被吩咐站到一边,等候处置。秋明月脸色有些苍白,手上的绷带早就被拆除了,因为怕牵动伤口,几个丫鬟动作很仔细,拆除绷带都用了一炷香时间。然后又小心的用药水清洗了一便。
  红萼愁眉不展,“老爷,现在上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