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小五真的翻出两个糖疙瘩来,献宝似的拿去给彩彩,彩彩接过糖疙瘩,怯生生地笑。
  “四叔,四婶子,今天……”钟传军话说了半截,冯玉姜却听懂了。传军这是想问,钟母跟钟老大两口子有没有难为她。毕竟那是他亲生父母,传军有些话说不出口。
  冯玉姜对传军这个侄子印象很好。这孩子跟他爸妈不一样,跟他那几个弟弟妹妹也不同,这孩子踏实,心眼好,冯玉姜头几年种地多,活干不过来,老大家也只有传军来给她帮把手。钟传军跟前只有彩彩一个闺女,彩彩虚岁都六岁了,媳妇还没怀上二胎,钟老大家的重男轻女,就越来越不待见大儿子跟儿媳妇。
  “没什么,今天挺好的。”冯玉姜说。她这么一说,传军似乎舒了口气,脸上有了笑。
  “对了,传军,我听说你爸妈要跟你分家是吧?”钟继鹏问。
  “嗯,要分。”
  钟传军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就算四巧将来出门子不用花钱,儿子娶媳妇是要不少钱的,钟老大家的早先看传军两口子肯干活,就没有分家,现在二儿子大了该说媳妇了,这阵子就提出要跟大儿子分家。
  “分家的话,你爸妈打算屋子怎么分?”
  钟老大家只有一处宅子,六间屋,都是两间屋一个通间的。钟母占了两间,还挤进去一个四巧;钟老大两口子带着俩儿子合住两间;传军两口子带着彩彩住两间。要分家,怎么分?
  传军吭唧了半天,为难地说:“我妈说把我分出去,找大队干部给我要一块宅基地。我现在住的两间屋,留着给二弟说媳妇用。”
  “宅基地?那你眼下怎么住?”
  “叫我先去借生产队的场屋子住。”钟传军说着低下了头。
  “借场屋子住?”钟继鹏一听就来火了,“她怎么不嫌丢人?那他们跟你帮着盖新宅子?”
  钟传军摇摇头,低头不语。
  场屋子,是原先生产队建在村头大场上,看场用的屋子。这几年大包干生产队散了,几处场屋子没人管,都破破烂烂的,漏雨。
  冯玉姜无语。钟老大两口子心可真够狠的,为了二儿子说上媳妇,大儿子一家撵去住场屋子,还不肯帮着出钱盖新房。穷人不少,这样干的穷人少见,也算极品了。
  照冯玉姜的观察,钟老大一家三个儿子,挂一个闺女,文化没有,脑子不行,一家人死守着那几亩地,再过几年也难盖一处新宅子。这两年要不是打着养钟母的幌子占她家的便宜,日常开销都难!那两间屋,是不是等二儿子成家娶妻了,再把二儿子撵出去给三儿子用?
  绝了!
  “真气人!你凭什么让她?当老的不正,拉过来垫腚,你跟你媳妇别这么窝囊,去跟她闹!”
  钟继鹏气呼呼地撺掇,自己就没想想,自己那个妈做的气人事儿更多,换到传军身上,他倒来正义感了。
  钟传军嚅嚅半天,才说:“闹又能怎么样?都是因为穷呗!我不看我爸妈,我还得将就二弟吧!”
  冯玉姜叹口气。说的也对,传军为人厚道,他要是不让步,他二弟早已经到了说媳妇的年纪,没个房子就该打光棍了。
  钟继鹏生了半天闷气,拿眼角去瞄冯玉姜。钟母现在住老大家,他们原来住的宅子空着,估计传军找他俩说这番话,也是试探的意思。钟继鹏想开口借给钟传军先住着,却又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全当家。
  自己那点工资被钟母刮去一多半,他一堆儿女都是冯玉姜挣钱养着呢,钟继鹏现在也有了点自觉,不敢太自作主张。
  钟继鹏还在思虑,冯玉姜开口了。
  “传军,住场屋子外头人笑话,你跟你媳妇,先搬去我家那个宅子住吧,你好好混,往后攒钱盖一处像样的宅子。”
  “四叔,四婶子,你两人是真心疼我!我保证,只要四叔家要用房子,我马上就搬走。”
  作者有话要说:肥肥的一章,橙子这两天更新尽量都肥一些,希望各位喜欢。
  说到小狗钟大王,想起老妈也养了两只小巴狗,小小的,长不大,一只凶巴巴,一只喜欢卖萌。我们都忙,老妈平时一个人在家,这两只狗在她眼里,就跟家人一样,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愿意给小狗吃,出门再远,也一定要赶回家,怕我们饿着两只狗,有时候觉得,在陪伴老妈方面,那两只狗比我们亲!
  ☆、第44章 大喜事
  山子高考的前两天,冯玉姜带着小五进县城去看他。她领着山子,找了一家县城里最气派有名的饭店,说是最气派,在这个小县城里是顶好的,当然跟冯玉姜上辈子见过的饭店比,还是差了。冯玉姜上辈子穷苦农妇一个,也没进过什么大饭店,但到底是几十年后,光大饭店外头那装修的气派,就不是八十年代的饭店好比的。
  “妈,这里头很贵的。”
  冯玉姜专心研究菜单,没答山子的话。小五则在专心研究饭店里的水箱,水箱就放在饭店大厅的北墙根,来回游动的鱼成了饭店一景。那里头的鱼并不是观赏鱼,是吃的鱼,鲫鱼、鲶鱼、青鱼、鲤鱼,还有一种鱼冯玉姜不认识,背上身上长满了刺,在一个专门的水箱里游动着。
  “那个是什么鱼?”
  冯玉姜指着长刺的鱼问服务员。服务员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慢言拉语来了一句:
  “那个很贵的!”
  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妇女,衣裳虽不破,却并不时髦,一眼看就知道是农村里来的,带着两个孩子,大的看上去是个学生,小的到处转悠,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
  “我没问它贵不贵!”冯玉姜声音不高不低地说。
  服务员抬了抬眼皮,才说:“那个是桂鱼,那一条鱼做好了要七八块钱!”
  冯玉姜哦了一声说:“去给我捡一条大的,一个猪肝汤,再要两样新鲜的素菜。饭嘛,山子,咱吃面条行不行?肉丝面,条条顺!”
  服务员忍不住多看了冯玉姜两眼,脸色有点怪异,赶紧去厨房了。
  山子说:“妈,那个鱼贵了,去市场上买,顶多一半的钱。”
  “咱尝尝这城里饭店做的。山子,妈跟你吹吹牛皮,这样的饭店,你妈高兴的话说不定哪天也开一个。”
  山子就笑,笑个不停。
  “哪天考试?”
  “后天。”
  冯玉姜说:“哦,那你好好考,考上了你去上大学,学费不用愁;考不上,正好妈想到城里开个饭店,你念书多,你来帮妈管着。”
  山子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妈这是在给他减压!
  冯玉姜这几年手里头宽裕了,可是按着本性,她还是让几个孩子过最简朴的日子,穿最普通的衣裳,山子这两年也知道,家里头钱还算够用的,今天听冯玉姜这么说,似乎不止是够用。
  山子认真点了点头。
  山子考完了试就回到家里,正赶上收麦子。冯玉姜如今只种了两亩地,分成两块,花生茬种麦,麦茬豆子,豆茬再种花生,两年三季,要种要收倒也不愁干活。小麦自家吃,花生留着打油,豆子正好做盐豆子卖。到什么时候冯玉姜也打算把这点地种好,咱就是个农妇,哪能不种地?
  山子回到家里是下晚时候,饭铺里就留了一个姜嫂子,两个服务员也叫冯玉姜放回家收麦子去了。麦口麦口,这个关口人手永远不够用的,服务员回家能帮帮手,饭铺里她跟姜嫂多辛苦点也能将就这几天。
  听姜嫂子说冯玉姜去割麦了,山子摸了把镰刀,就直奔地里。
  冯玉姜在地当央埋头割麦,无意中一转身,后头多了个尾巴。冯玉姜直起腰,看着山子笑。
  “回来了?”
  “嗯。”
  “怎么不搁家歇歇?就这亩把麦子,我一个人割也快得很。”
  山子不说话,笑笑,就弯下腰割麦子了。冯玉姜也没再问他考得怎么样,怎样她都满意。上辈子山子中考就没考上,初中毕业的文化,现在不就是高中了?
  像前边说的,冯玉姜其实是那种“胸无大志”的母亲,她对孩子的期望并没有多高,要成名啊要成家啊。她也就是想叫孩子读书识字,以后生活得安稳富足、不愁吃穿,只要不像上辈子那么困顿坎坷,她也就满意了。
  一亩多麦子,娘俩没用两天就轻巧地割完打完了,叫钟继鹏扬的场,钟继鹏个子大臂力好,扬场的技术算是合格的。麦子扬净晒干收进家,二丫中考完也回来了。
  “哥,你考完了?麦子收完了?”
  “考完了。收完了。”
  二丫得意大笑:“哈哈,活都叫你干完了,我正好不用干,可以尽情懒一暑假了。”说着往椅子上一靠,吆喝着:“刚子,给我倒杯水,小五,给二姐拿个桃来吃!”
  冯玉姜笑骂:“滚一边去,烧得你!在这儿装大架子。你呀,正好跟你哥去把麦茬豆子种上,然后给我去花生地薅草!”
  看她这样,冯玉姜就知道这丫头肯定是考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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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转眼过去,冯玉姜地里的豆子种上了,花生地里的草也叫山子领着二丫、刚子薅的干干净净。
  春花生开出了一朵朵小黄花,香瓜也开始熟了,白甜瓜,花皮瓜,□□酥,洋梢瓜,混杂在一起种的,长长的藤蔓上结着大大小小的瓜,熟了的瓜,你只要轻轻一碰,瓜蒂就掉下来了,这就叫瓜熟蒂落。熟透了的香瓜,闻着香吃着面,是夏季农家最常见的瓜果。
  冯玉姜把香瓜种在花生地当央,种花生时专门留出了一段垄子,有四五步长,都种上了香瓜。山子挎着个篮子摘瓜,二丫、刚子领着小五,早已经捡了熟好的瓜吃起来。
  几个孩子摘完香瓜,坐在地头杨树下凉快吃瓜,也没急着回去,哪知道家里正是十分的热闹。当地两个大队干部,还跟着几个初中的老师,在冯玉姜家门口放了大大一挂鞭炮,引来了好些子人看热闹。
  “考上了,考上了,咱这儿出大学生了。”
  冯玉姜从铺子里出来,有些没弄清状况似的,问了一句:“哪个考上了?”
  “山子呗,山子考上了。”
  “哦,山子。那二丫呢”
  说话的老师瞅了冯玉姜一眼,像是对她这种反应很不满意,说:“二丫分数还没出来呢,还得再等几天。你家山子,超过了大学分数线27分,我看在咱全市也能排上名次呢!”
  “考上哪个学校了?”
  “现在还不知道,上头打来的电话,打到乡里头的,咱乡里今年就考了山子一个大学,另外还一个考上大专的,咱这小地方,可算是出人才了。”
  冯玉姜就站在那儿发愣,愣了会子才想起来叫干部跟老师进家里坐。离吃晌午饭还有一会子,饭铺里已经来了几个准备吃饭的客人,一个个也过来说恭喜的话,冯玉姜赶紧叫姜嫂:
  “你去,去泡点好茶叶,叫他们先喝着,赶紧去准备一桌菜,要十个碟,咱得留人家吃饭。”冯玉姜指的当然是来报喜的人。又从兜里掏出几张钱,叫服务员:“彩霞,你去称几斤糖疙瘩,今天来的,都分上一把子。”
  冯玉姜走出店门,外面还围着一些子人凑热闹,主要都是小孩的多,冯玉姜招呼道:“别走啊,一会子就拿糖疙瘩来匀啦!”
  冯玉姜进了饭铺,转了两圈,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想要干什么的了,站在厨房门口发愣,总觉着少点什么。
  山子呢?
  钟继鹏不知是谁去传了话,这时候大步跨进来,一进门就大着嗓门对报喜的几个人说:“都在呐,一个也不兴走,好好喝两盅!”
  那年头,一个偏远穷的小乡镇,高考恢复以后,这几年都没考上一个大学生,今年一下子考上了两个,当地学校觉着有光彩,毕竟大学生是在他们学校念的初中,大队干部也跟着高兴,村里教育办得好,考上大学生啦!
  等到几个孩子吃饱了香瓜,一路玩着闹着来到家,钟继鹏已经醉得差不多了,粗着脖子直嚷嚷。
  “我就说我儿子能行,肯定能行!你等着看,你不信你等着看看,我闺女也能行,保证能行!”
  十多天后,二丫的中考分数出来了,全县第二名。
  二丫又一次撅起了嘴。
  “第二名,第二名,我到底有多二?真是的,我怎么又考个第二名!”
  二丫懊恼地在屋里直转圈,似乎考了全县第二名是多丢人的事,冯玉姜早已经乐得不行了。
  “真好,一块考上了,你妈也值当请一回子酒。”
  二丫读县中遭到了不少人反对,就如同山子那时一样,一等分数线,都是上中专、师范的,这样好的分数上县中,冤了。
  二丫的老师还是建议二丫选中专。
  “小闺女孩,上个师范、中专,三年后就分配了,找对象稳稳的也是端铁饭碗的,多好!”
  还有人说,女孩脑子到底不如男孩,上了高中,就没有男孩有优势了,不如稳妥点选中专。
  二丫自己决定去上县中,山子随后收到了上海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一年,是一九八五年,冯玉姜重生回来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