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节
  “邦泰将在两年之内组织舰队驱逐西班牙人……”
  当陈力子听到这些话时,四十多岁的年纪了,抱着老婆小妾哭得跟孩子似的。
  他知道,他的希望终于有了着落。
  这么多年来,陈力子亲身经历了亲人丧逝,目睹了这么多的屠杀,他学会了谨慎,学会了忍耐。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他完全可以继续等下去。
  如同蚂蚁撕咬般的煎熬下,他终于熬到了头。今年六月,邦泰海军轻松地建立了达古潘据点,并派出大量人力开辟了密林小道,将达古潘和马尼拉连接起来。
  而且,更让陈力子吃惊的是,他居然见到了故人之子:李思明,还得知,李思明在邦泰海军任参军总管!狂喜的陈力子与李思明密议数日,敲定由陈力子为马尼拉附近的抵抗者提供粮食,共同抗击西班牙人。
  陈力子还知道,仅仅在三个月内,马尼拉附近的精锐战兵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多人,他们手持着钢弩,穿越在密林之间,到处猎杀西班牙人和焚毁西班牙人的庄园,将马尼拉附近搅得一塌糊涂。
  陈力子信心爆棚,他相信,有了这一千五百多人,进攻马尼拉或许不足,但将西班牙人堵在城内应该不是难题。
  于是,陈力子的胆子越来越大,不仅独立承担了精锐战兵的军粮供应,还派人通过密林小道购买了大量的军械武器,每日厉兵秣马,训练手头的家丁。
  与此同时,陈力子大力加强陈家庄园的防御设施建设,除了尚未树旗外,几乎公然告知西班牙人,老子要造反了。
  陈力子再世为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陈力子还是将他的儿子陈焕送至达古潘,以防万一。
  可是,当陈焕再一次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眼睛几乎瞪得比铜铃还大。
  陈力子脸色淫沉,紧盯着陈焕,眉头皱得几乎可以蓄下一汪清水,低声嘶吼道:“说!为何又滚回来?”
  陈焕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知道,这个时候的父亲最为可怕。纵然他在心里已经盘算了许久,想好了许多托辞,但被陈力子一吓,全部忘在了脑后,只是低着头,小声叫了一句:“爹……我……”
  “我什么我?”陈力子几乎处于暴走的边缘,不去理会陈焕,转头盯着陈三喜,“三喜!你是半老了事的人!我是怎么吩咐你的?”
  陈三喜吓得膝盖一软,赶紧跪了下来,颤抖道:“老爷,我……”
  陈焕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勇气,朗声打断陈三喜的话:“爹,这事怪不得陈三哥,都是我自作主张!”
  陈力子的脸更加淫沉,走到陈焕面前,一脚将陈焕揣得扑倒在地,厉声道:“你倒出息了,敢不听爹的话!”
  说完,正准备往陈焕身上继续踹去,突然从偏厅传来一声惊呼:“爹……”
  话音刚落,一个梳着茴香发髻的秀美女子,显得活力十足,三两下跃到陈力子面前,挡住了他的这一脚。
  陈三喜见这女子跃出,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陈天瑶出现,陈力子的火气定然被憋在心里发不出来。
  陈天瑶将陈焕从地上扶起,颇为生气地指责道:“爹,你要责罚弟弟,好歹得让他分辩几句,这样一句话不说,就直接踹他,娘又该难过了!”
  陈力子发妻王氏,与陈力子共患难多年,其见识、眼光不凡,甚得陈力子敬重,以至于外界盛传陈力子惧内。
  现在陈力子听女儿提到王氏,不由得内心泛出一丝苦涩之意,挥了挥手,下令道:“都退下!”
  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露出一丝不敬之意,刹那间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陈力子三人。
  陈天瑶却没有放过陈力子的意思:“爹!既然您这么信任邦泰,在庄园勤修武备,大肆购买武器,却为何事到临头却又犹犹豫豫,留下后路?如果说爹从心里不信任邦泰的话,却又为何把陈家置于危险之境?”
  陈力子平日就非常宠爱陈天瑶,见陈天瑶思路清晰,说得句句在理,不由得多看了陈天瑶一眼,心道,这天瑶倒是继承了她母亲的眼光和见识,就是做事常冲动,有点不顾后果。
  这时,陈焕也说道:“爹,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爹这几十年来的苦楚,我都知道。我想问爹一句,万一这次失败,爹愿意看着儿子重复您的老路么?”
  此话一出,犹如一击重锤一般,敲打在陈力子的胸口。是啊,回想这几十年,自己在家仇的压力之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唯有拼命做事,方才能减缓内心的仇恨和痛苦。万一失败,自己真的忍心看着儿子在煎熬中度过一辈子么?
  陈力子灰心不已,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唉……你们知道什么!西班牙、荷兰和葡萄牙结成了联盟,共同应对邦泰……”
  陈焕和陈天瑶大吃一惊,失口道:“这怎么可能!”
  两人心头,平白增添了无数忧愁……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不得已的美人计
  在陈天瑶和陈焕惊愕地注视下,陈力子掀开了床底的一块木板。
  里面居然有一个地道!
  陈天瑶失声道:“原来爹早就为今天做准备了,连逃生的地道早就挖好了……”
  陈力子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跟上,然后跳进了地道中。陈天瑶和陈焕互相对视一眼,紧随着陈力子,跳入了地道。
  陈力子拿出火石,点燃了墙壁上的油灯,整个地道一下子亮堂起来。
  陈天瑶和陈焕赫然发现,地道的尽头,有一间宽敞的房间。这地道分明就是死道,压根不可能用来逃生。
  两人默默地跟随着陈力子,来到房间中。房间中,分明摆放着上百个灵牌。
  陈天瑶和陈焕张大了嘴巴,愕然地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灵牌。
  “是太爷爷、爷爷的灵位……”陈焕眼尖,一眼就看出了灵牌的主人。
  陈力子重重地点了点头,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和庄重,拿起两只香,向着所有的灵牌,拜了三拜,将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你们两个也拜一拜吧,为了死难的祖宗和家人……”
  陈天瑶和陈焕的心里犹如堵着什么似的,默默地上了香,神色凝重地拜了三次。
  陈力子的声音变得异常沉痛:“爹的名字本来叫陈凯德。万历三十一年,那时爹才十多岁,整个陈家,一夜之间被鬼佬全部杀得一干二净。爹当时被爷爷暗地里送到了巴达维亚,方才逃过一劫……”
  惨痛的家族史、血腥的仇恨,让陈天瑶和陈焕几乎喘不过气来。陈焕虎目含泪,拳头越捏越紧,指尖掐在手掌上,几乎都快渗出鲜血出来。陈天瑶早已经在低声饮泣,杏眼红得如桃儿一般。
  陈力子默默地从灵牌下取出一块白色的绢布,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此仇不报,枉为人子!”这几个大字年代已然久远,早就由鲜红变成了暗黑色。
  “当年,爹在巴达维亚立下重誓,一定要用鬼佬的鲜血和人头拜祭万历三十一年死难的所有汉人!”
  “爹谋划了三十多年,终于让爹等到了!林纯鸿林将军,年轻有为,不视我等为贱民,承认我等是华夏子民,更是公然宣称,年底攻打马尼拉,要西班牙人血债血偿!”
  说到这里,陈力子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开始哈哈大笑,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这次三国鬼佬联合在一起,其势大无比,我陈家很可能凶多吉少……”
  陈力子忽然提高了声音,无比低沉地嘶吼道:“我已经煎熬了三十多年,不想再继续熬下去,这一次,陈家孤注一掷,即使不能找鬼佬报仇,也要死得其所,争取让更多的汉人睁开眼!”
  “爹,儿子与鬼佬不死不休!”陈焕高举着右拳,眼睛里几乎渗出血来。
  陈力子爱怜地摸了摸陈焕的头,“陈家没有孬种!好样的!你长大了,爹当年不及你远矣!”
  说完,陈力子又看向陈天瑶,目光复杂无比。忽然,陈力子郑重地拜了拜,道:“瑶儿,爹想求你一件事!”
  陈天瑶大吃一惊,闪在一边,慌忙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
  陈力子郑重万分,道:“瑶儿,爹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找机会将你送出去,万一陈家不在了,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陈天瑶想也不想,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我不走!”
  陈力子的语气更为坚决,不容置疑:“这不是为了我陈家,而是为了所有流落在海外的汉人!”
  这话说得严重,让陈天瑶和陈焕目瞪口呆。
  “这次三国鬼佬联合,林将军恐怕也无能为也。爹担心,林将军会为险阻所吓倒,不再谋求控制南洋。南洋的汉人分散,心也不齐,没有大陆的支持,只能任人鱼肉。这对南洋的所有汉人来说,绝对无法接受。”
  “爹听说,林将军年龄不到三十,正是英雄爱美色的年纪。爹希望你逃出马尼拉后,找机会接近林将军,即使不能成为他的妾侍,也要想办法让他重视南洋,绝对不能在南洋收手!”
  “这几日,爹会给李思明写封信。同样背负家仇,我想,他会协助你的。你听明白了吗?”
  用美色迷惑林纯鸿,然后伺机吹枕边风,为南洋所有的汉人谋一份保障?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幻想?这对青春烂熳的陈天瑶来说,委实难以接受。
  哪想到,陈天瑶连一丝羞涩也无,就如平日描眉一般平静,“女儿记住了,请爹放心!”
  陈力子抚摸着陈天瑶的秀发,两眼中流出晶莹透亮的眼泪……
  广州海事总督府。
  张兆随便歪在自己的坐榻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首的金发碧眼滔滔不绝。
  金发碧眼名叫维克隆多,乃马尼拉总督科奎拉派出的使者。他虽然一口官话说得怪腔怪调,但语速甚快,满嘴都是“上帝”、“主”之类的,让张兆颇有点不耐烦。
  张兆终于忍不住了,稍稍挺直了背部,挥手打断维克隆多的话,道:“别说那些没有的,你就直接说,科奎拉想要干什么?”
  维克隆多愣了愣,满嘴的话被堵住,就如鱼刺鲠在喉咙里一般。
  维克隆多倒也爽快,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们总督大人说,三个月内,你们必须撤出达古潘。”
  “哦?”张兆似乎有点感兴趣了,戏谑道:“那你给科奎拉带个信,两个月内,你们必须撤出马尼拉,否则……”张兆的右手狠狠地往下斩落,“否则抓住后全部斩首!”
  张兆的动作充满了力量,落在维克隆多眼中,直觉得脖子丝丝冒凉气。他心里不停地暗骂:果然是野蛮人,喜欢血淋淋地砍脑袋,绞刑多好,文明多了,不见血的。
  维克隆多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要表现的信心十足,对,要骄傲点!于是,他轻蔑地笑了笑,两眼上瞟,看着天花板,鼻子里哼了一声,傲然道:“现在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已经在南洋结成了联盟,共同维护南洋秩序,任何试图打破南洋稳定局势的行为,必将遭到毁灭性打击。难道总督阁下居然不知?”
  张兆的嘴角略略上翘,弯成一个弧度,摇着头,浑不介意地说道:“的确不知。南洋的秩序什么时候轮到西葡荷三国插手了?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南洋是大明的南洋么?只有大明才有资格维护南洋的秩序!”
  “你们?维护秩序是需要实力的,总督阁下!”维克隆多被张兆毫不在乎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举起双手,狠狠地嘶吼道。
  “有没有实力不劳阁下操心。你接着说,科奎拉还有什么话?”
  维克隆多已经出离于愤怒了,出使这么多次,他还未碰到什么都不愿意谈的主,“我们总督大人还要求你们马上撤出马尼拉附近的土匪!”
  张兆瞪大了眼睛,似乎碰到了天下最奇怪的事情,失口问道:“我没有听错么?马尼拉附近出现了土匪,关我们何事?”
  说完,张兆又恢复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看不如这样吧,你们要是没有能力剿匪,要不我派点兵过去?帮帮忙?”
  维克隆多心中大骂着张兆无耻,脸上淫沉得似乎要挤出水来,恶狠狠地威胁道:“这不劳总督阁下费心,我们自然会解决的。不过需要转告总督阁下的是,在剿匪时,不可避免地对周边的人会有所伤害,出现这种意外,我们虽然会痛惜万分,但也无能为力!”
  张兆霍地站起来,脸色变得狰狞无比,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厉声喝道:“你敢!”
  张兆冲上前,右手食指几乎快要挖出维克隆多的眼睛,吼道:“告诉你!你们要是杀一汉人,老子就屠光吕宋岛所有的西班牙人!以后在南洋,老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张兆犹不解恨,恨恨地下令道:“拿下!”
  一声令下,只见四个侍卫飞身而出,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分别踹中维克隆多的两个膝盖。维克隆多惨呼一声,歪倒倒在地。另外两个侍卫就势抓住维克隆多的胳膊,将其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维克隆多终于感到害怕了,甚至有了主在召唤的感觉,他赶紧大叫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张兆冷笑一声,道:“你们也算国?一群强盗而已!居然敢拿马尼拉的汉人性命来威胁我,割下他的一只耳朵!”
  一侍卫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左手扯住维克隆多的右耳,右手轻轻一划,鲜血喷溅而出,满屋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侍卫左手捏着一只血淋淋的耳朵,不停地往地上滴着鲜血。
  屋内,传来维克隆多杀猪般的惨呼声!
  “上帝不会饶恕你们的!下地狱吧……”维克隆多的痛骂声尖利无比,相当渗人。
  张兆走上前去,从侍卫手中接过血红的耳朵,扔在了维克隆多的身上,“这只耳朵,给你教训!看你以后还会不会说话!滚吧……”
  说完,张兆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血腥的屋子。
  第二百九十九章 庄园备战
  “猫着腰,懂吗?挺得直直的,想挨枪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