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虽说也不全是如此,可白秋能够看到这般情形,难免为文之仙子担心,怕到最后连一篇能引起他人注意的都没有。
  文之仙子自己未必不知这个局面,但她本人倒像是全然不在意似的拍了拍白秋的肩膀,高兴地说:“不管他们看不看,要等到个回音结果,总要十天半个月的……今日出都出来了,秋儿,你可愿陪我四处逛逛?”
  白秋一顿,疑惑地问:“你要去逛集市?”
  “我哪儿有这个钱。”
  苏文之坦白地两手一摊。她停顿片刻,又说:“不过的确有些事想做。我前几日问到了长安的举子定期举办文会诗会的酒楼,若是得不到他人的推举,自行挣些名头许也是一条路的……秋儿,你可愿同去?”
  白秋闻言,自也是有些好奇的,于是转头看向身边的奉玉。
  既然她在这里,奉玉自然也是在的。他其实随意,见白秋感兴趣,便点了下头。
  如此便定了下来,苏文之不晓得白秋答应之前还稍有了些波折,只喜悦地同她一起走。她知道其他凡人是看不见白秋的,因此有意地维持了些距离,说话也只在无人的地方说,三人同行,倒像是她一人独行似的。
  ……
  “郎君,又有举子送文章来了。”
  这个时候,秦澈正在他的府邸内。他坐在桌案之前,神色有些憔悴,听到侍从所言,便不禁叹了口气,仰头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问:“……又送来多少?”
  “二十六篇。”
  侍从回答,只是答完,他又小心地看向秦澈。
  大胜本是件好事,只是奉玉将军战死之后,整个军营都士气大减,秦澈本是奉玉的左膀右臂,心情自是好不起来。他归长安之后,官也升了,赏赐也得了,只是日日看起来甚为疲倦,不曾再有过笑容。
  侍从看秦澈如此,不由担心地问:“郎君……这些文章,你可要看?”
  按理来说送文章的高峰期早已过了,只是因秦侍郎刚刚归来,又是朝中有上升之势的人物,这才使得先前未能递上作品的举子,都一股脑儿地将新作塞了过来,一时间,倒比别的府中收得还要多上许多。
  秦澈垂首看了眼侍从怀中抱着的大把的竹简,顿时也觉得头疼,良久,方道:“……放着吧,待我有空了,就稍微看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秦澈:想将军qaq。
  秦澈:将军就这样抛下我们人民群众去泡妹子了。
  秦澈:他去泡妹子就算了,死了居然还要为了博妹子好感给她出主意增加我的工作量……
  第22章
  长安自古以来皆是繁荣之地,尤其本朝以来,敬慕善写诗文有才之人已成风气,文人间的酒会诗会亦是繁多。边关一统后,长安更是处处透着昌盛盛世的热闹活跃,白秋跟着苏文之一踏进位于闹市的酒楼,就感到那种凡间特有的夹杂着酒气的欢愉扑面而来。
  于是白秋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奉玉看着她打完喷嚏的样子忍不住笑,上去将自己家的团子整个护住,袖子一揽,将她变成狐狸抱起来。白秋一开始发觉自己被抱起来了还想挣扎,奉玉微微用力,将她整个儿抱好了护在胸口,低声道:“别动,等下被熏着了又打喷嚏,你想看哪里我抱着你便是,到时候把你举起来视野还高点。”
  说着,奉玉凝了团仙气递给她,让她抱着。
  奉玉的举动让白秋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被人间的酒气熏着纯粹是意外,哪里用得着专门抱奉玉的仙气来阻隔。但她扭了扭身子,见奉玉既没有放手也没有把仙气收回去的意思,还是乖乖地抬爪子抱了,然后垂着耳朵往他胸口缩了缩,试图找个舒服的位置趴好。
  奉玉抱狐狸很是熟练,低头扫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给她调了调位置,等白秋很自在地不动了,这才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们说是要来看诗会,其实只是隐匿身形在旁边围观,真正参加的还是只有苏文之。
  今日这座酒楼整个儿都被家境富有的举子包了,专门用来办诗会。大约是因周围都是男子,他们还叫来了歌女舞女奏乐助乐,光是看场面,便能感到金钱似水一般流了出去。文之仙子到底还是女身,在这种氛围中显得不太自在,周围也并非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只是此时有些名气的举子早已互相认识,见来了个生面孔,都稍微打量了几眼。
  不过,大多数人见苏文之穿得寒酸,年纪又小,就摇着头不以为然地失去了兴趣。
  苏文之笑笑,倒是没有太在意他人的反应,既来之则安之,她抖了抖衣袍,自己寻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坐下。可是就算她坐得偏了,这里人来人往,总有人看起来像要撞到她。
  白秋在一旁看得着急,拉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奉玉怕狐狸跌了,抬手将她搂得好好的,然后默默将她举高了几分让她看。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男子喝得微醺,走过时胳膊正好擦到了苏文之的肩膀,饶是文之仙子有意避闪,事发突然,也总有意外。他动作一顿,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回头皱了皱眉,疑惑地道:“这位小郎——”
  苏文之大气地双手拢袖,随意地行了一礼,笑问:“何事?”
  对方见他的样貌已是一怔,又见她举止端方并无错处,只是的确有些男生女相,心中的疑虑就散了大半,笑道:“无事,只是觉得此前好像未曾见过你……你是头一回来?”
  苏文之颔首,笑着答了她近日才到长安。她性情温和,本又是容易让人有好感的长相,对方亦是好意,两人一来二去,也就攀谈起来。
  白秋见文之仙子顺利同其他举子搭上了话,也就松了口气。奉玉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好笑,抬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你瞧,无事的,文之仙子要是这么容易出事,她此生父兄过世的那几年就无法撑过来,更何况还要自己过乡试。她扮男装,想来是要比你当山神熟练的。”
  “……嗷呜。”
  白秋脸稍微红了下,也不知该表现点什么情绪来,便抬头朝奉玉轻轻地唤了声,甩了甩尾巴。
  奉玉垂首看白秋,她这会儿已经放松下来了,怀里还揣着他的那一团仙气。奉玉低头这么看着她,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些难以形容的愉悦感,总觉得相处数月,白秋总算还是与他亲近了几分的。
  于是奉玉低头,又慢慢教她如何不着痕迹地替文之仙子规避些被发现伪装的风险,引着她练习了几次,然后奉玉稍微停顿,道:“等到正式考试那几日,验察许是会分外严格,到时便由你出面,将文之仙子变作男儿身,待挺过三日,剩下的就全凭文之仙子自己,我们可以返回天庭了。”
  白秋一愣,有点紧张地道:“我、我来?”
  “害怕?”
  奉玉扬眉询问。他道:“若是只由我护,这样做定是不行的。但文之仙子在你的狐仙庙中许过愿,又能看得见你,由你来试试,却是合适。”
  白秋听奉玉这么说,她到底还是想帮文之仙子的,便认真地点了点头。
  奉玉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酒楼人群之中忽然有些躁动,白秋下意识地去看文之仙子,却见苏文之好端端地在和刚才与她搭话的举子说话,此时聚在一起聊天的人数已经增加到了六七位,看衣着打扮,似乎都不是出身显贵,应与文之仙子一般,是寒门子弟。
  他们听到喧嚷声亦觉得奇怪,皆一并抬头朝中心望去。由于此处到底是举办诗会的,原先文之仙子周围的人都领了笔墨在写诗,苏文之本有意建些名声,自也随他们一同在写。不过此时,众人皆停了笔,朝吵闹之处看去。
  然后,他们就看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文人从人群中被丢了出来。
  先前同苏文之搭讪的举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怎么又是这个人。”
  “……这是何人?”
  苏文之还是头一次来长安,自是没有见过其他人,听到对方话里的语气,又见被丢出来这人满身狼狈相,难免有些好奇。
  举子叹息道:“此人也是这届的考生,连考数年不中,却偏偏喜欢在这种诗词文会中卖弄才学,哪里有诗会都要去参加,以批评他人为乐。他说别人是很高兴,但要是换做旁人委婉地说他的作品几句,却立刻就要气得红脸,还号称自己是白狐先生座下弟子,明明没个证据,却宣称其他人觉得他写得东西不好便是没有水平。大家每回看到他心里都慌,但诗会是公开的,又拦不住,只好随他进来,每次都先把他灌醉,再推出来了事了。”
  苏文之“噢”了一声,有些惊奇于世间竟还有这种人。其他人都劝她不要管、最好连眼睛都不要与他对视,苏文之自没有招惹麻烦的意思,便埋头于写自己的诗文。
  然而其他人不愿搭理他,这个醉鬼却不是如此。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酒馆内的文客们陆续写好了作品,正要互相交换传看之时,大约是今日没醉透,那醉酒之人居然又踉跄几步站了起来,浑浊的眼睛在整个大堂里扫了一圈,嗤笑了一声,便摇摇摆摆地走向离他最近的几个文人,其中一个文人避闪不及,便被他夺去了手中刚写好的诗篇。
  那人耷拉着眼皮扫了一眼,“嘁”了一声,轻蔑地笑道:“垃圾!”
  他拿手指点点纸上的纸,歪着唇道:“你这个诗除了平仄韵律还对得齐,剩下的一点风骨都无!要意境无意境,要气势气势也无,还有……嗝!”
  他打了个酒嗝,捶了捶胸,随手将那纸一丢,又要往下一处去。
  能从地方来长安考试的举子,即便不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多少却也是在家乡有所名望的读书人,傲气总是有些的,心血之作被这般随便一看就说了一通,心中自然有气。那纸张的作者将自己的作品拿回来,便气得上前一步,道:“你——”
  “怎么,你在诗会上写出来的东西,还不让人说了不成?”
  那酒鬼摇摇晃晃地笑道,又要往下一处去,然而他的恶名在这一片的文人中早已传遍了,其他人都避之不及,一看他过来,纷纷散开。
  那人一顿,嘲笑地道:“怎么,你们都不敢给我看?这点气度胆识都没有,还考什么科举?”
  他语气实在太过当然,有性子急的被激得气不过,上前一步将作品丢在他手上,那人一笑接过来,看都还未看,紧接着就是嗤笑的一句道:“垃圾——”
  苏文之停顿了片刻,似是有意上前一步。
  她身边的举子连忙将她拦下,说:“文之,你初来乍到许是不晓得,这人嘴里从没有过一句好话。过去也不是没有人上去与他争辩,但他本来就是来找事的,压根就不准备讲道理,如何能说得过?即便将他赶走,也要听他骂骂咧咧说上许多,平白坏了心情。”
  苏文之谦和一笑,道:“我也晓得,但既然见到了总想上去试试。张兄莫要替我担心,若是小弟一会儿出了丑,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其他人总还是希望有人去处理这家伙的,纵使不一定行,试试也好,但又怕自己惹了一身腥,这才没人动,此时听苏文之这么一说,皆说“哪里哪里”“苏小郎一路小心”,然后担忧地望着她。
  苏文之先前听他们说得那些信息,心里也有了打算,在脑海中默默又思索了一遍,就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白秋在奉玉怀里早已急得不行,九条尾巴拖在身后乱摆。奉玉垂眸看她,看这小狐狸一副从他怀里冲出去钻到苏文之怀里好方便护她的急切模样,忍不住嫉妒地用力揉了揉她的头,然后一顿,思路亦在脑中过了一遍。
  等白秋被他揉得“嗷”地一声回头看他,奉玉便道:“……秋儿,你是不是想助她?”
  第23章
  因为白秋这会儿被奉玉抱在怀里,苏文之看不见她了,也就不晓得他们这会儿正在商量,故而奉玉和白秋谈话的功夫,她已经从容地走到了那位喝醉酒的举子面前,谦逊礼貌地拱手一礼,笑道:“这位诗友——”
  那人本在那里点评得龇牙咧嘴,神情看不出是得意还是暴躁,忽然被打断,便有些不快地回头,待看清苏文之的年龄长相,先是一愣,继而嘲讽道:“如今连女子小儿都来参加科考了?现在所谓的长安盛世,竟已是个笑话了吗!”
  这等明里暗里皆是贬低的话,还拿他人的长相年龄开弓,换作是谁听了都要生气。然而苏文之早有心理准备,不恼不怒,反而一笑,继续平和地问道:“小弟从偏远之地而来,今日还是第一回来参加诗会,刚才听了诗友点评其他文友的作品,觉得诗友之言针针见血,想必定是有才之人,心中很是倾慕,故而也想请诗友指点一二,不知可否?”
  “……哦?”
  那人闻言微怔,顶着醉意抬头一看,仔细一回忆,才发觉眼前果然是个眼生的读书人,且穿得寒酸,便有轻视之意,随口“嘁”了一声。但他被这么一捧,心里也有几分飘飘然,手一伸道:“诗作呢?拿来!”
  苏文之浅浅一笑,问:“诗友之意,是愿意指教?”
  那人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自然!怎么,拖拖拉拉不拿出来,难道你怕了?”
  苏文之笑道:“不是。只是小弟不善诗文,写得诗作颇为上不得台面,故而我想向诗友请教的,并非是作诗,而是下棋。”
  那人闻言,忽然一僵。
  苏文之接着道:“我刚才偶然听闻诗友乃是白狐先生弟子。说来惭愧,小弟虽然才学不佳,但自幼仰慕白狐先生风采,因而从小苦练棋艺多年,自认也有几分建树,只遗憾自己出生的晚,不能与白狐先生本人对弈,求他亲自指教。故而今日难得见到白狐先生弟子,小弟自是激动,想来诗友既是白狐仙子弟子,定然棋艺了得,不知可否有幸能请你……指点指点我的棋艺?”
  苏文之说得自谦,然而她话到此处,对方已是面色惨白。
  他们口中说的“白狐先生”,乃是本朝太|祖数请出出山的谋士,据说天生一副不老的少年颜,且是棋剑双绝,尤其是棋,说是从未有过敌手。在传闻中,他读书万卷,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极得太|祖敬重,但他在天下平定后就归隐了山林,此后再无消息,而这等博古通今又淡泊名利的风姿,自然成了后来读书人眼中的标杆,众人皆称他是神仙下凡,在长安城郊给他立了庙。因他身边常伴着一只额间有红印的白狐,世人出于尊敬避免直呼他的名讳,便称他为“白狐先生”。
  白狐先生如今已是传奇人物,他出世时座下的确有许多弟子,个个以善棋闻名。然而下棋不同于写诗,诗作好与不好除了格律,大多还是凭主观,但下棋却是有个标准的,棋力高低很容易分辨,是容不得胡编乱说的。
  苏文之见他脸色大变,仍是笑笑,只模仿着他先前所言,和煦地问道:“诗友怎么不说话了?拖拖拉拉的,难道是怕了?”
  那醉鬼的酒此时已醒了大半,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酒馆中已是一片静寂,从苏文之踏出那一步起,周围人的视线就全都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脸上尽是看笑话之色,若是他此时找借口出酒馆,只怕这里当场就要哄堂大笑。
  他转头又看苏文之游刃有余之色,便知对方是有意框他,然而在这等情形之下,哪怕是他,不下也无论如何下不了台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我如何会怕!下棋就下棋!”
  说着,他为显示无畏,还主动大步走向酒馆内一个有棋盘的桌子,暴躁地驱开原本坐在那里的举子,一屁股坐下,虚张声势道:“来!”
  他说得大声,然而脸上神情却是紧绷,腿抖个不停。
  苏文之一笑,坐了下来。
  第一局,却是苏文之大败。那人赢得大松了一口气,大笑出声,前仰后合,当即得意洋洋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苦练棋艺?这便是你所谓的‘颇有建树’?就你这等棋力,竟然还妄想和我师父对弈!根本连给我师父提鞋都不配!你落第一子时我就晓得你毫无天赋,不止是下棋,别的方面也一窍不通!我看你不要科考了,回家务农去吧!”
  苏文之仍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我许久没有碰棋,这局是没有发挥好。我们下五局如何?只要你胜两局,我便算是你赢。”
  那人赢了棋,正在兴头上,他毕竟敢称白狐先生弟子,也的确是有几分会下棋的,此时他从刚才那一局中已认定苏文之没什么本事,无惧于杀杀她的威风,一拍大腿便道:“当然可以!我这里,哪怕是你赢一局就算你赢如何!”
  苏文之安静地重新收好了棋,笑着道:“不必。”
  ……于是片刻之后,那醉鬼便笑不出来了。
  剩下四局,文之仙子不曾再让他,便将他杀得片甲不留,棋力高下之悬殊,可谓丢脸至极。然而因对方说赢两局便算他赢,哪怕想走也无法脱身,硬是熬到最后一子,方才明白眼前这小子是故意猫捉耗子似的逗他,有意看他的丑态。等最后一子落定,苏文之才谦和地拱手道:“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