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节
  程心呆了好一瞬才将话筒放下。
  那女人取名自蕙质兰心,性情却粗蛮刻薄,连郭父都敬她十分。
  寄她篱下,郭宰想有好日子过容易吗?
  怕且这次去电会对他造成麻烦,好心做坏事了。
  晚自习时间逼近,程心离开电话亭独自缓缓往课室走。
  一路上想,假若郭宰不是去了香港,以他的成绩水平考上锦中不成难题,到时他与她成为校友,说不准能一起上学放学,嫌巴士慢就凑钱打个的士……
  而他朝气蓬勃,笑容朗朗,不输夏季盛放的向日葵,也一如刚刚在程心身边疾跑而过的鲜衣学弟。
  开学不过半个月的时候,程心以购买复读机练习英语听力为由,问阿妈要了三百多元买了个质量很不错的全波段收音机。
  可惜正如介绍收音机的舍友肖玲所说,短波的频率不易调取,尤其室内或者晚上在被窝里,信号差得出奇,杂音不断之余还常常跳频,听得程心耳朵长茧。
  更无奈的是,眼见三个月将要过去,她所关注的“无证儿童个案代表”审理进程却停滞不前。
  催不得,猜不得,奈它不何,除了等。
  等到12月,锦中举行校运会。
  在操场沥青跑道起点旁的高一级女子400米比赛的检录处,程心碰见初中的舍友李珍。
  李珍奇了:“哎,你不是不跑400米了吗?”
  初一那年的校运会,程心跑完400米后变得魂不附体,眼神恍惚,后来还病了。
  听她解释,说是比赛跑累的,以后都不跑了。
  事过三年,她准备重新挑战么?
  程心双手举高往后拉伸,尔后压腰拉了拉韧带,闲闲道:“没什么大不了的,400米而已,有什么过不去。”
  这次参赛,源于蒋老师的直接点名。
  女子400米与800米向来是冷门项目,不似短跑的暴发力刺激,也无长跑的耐力惊人。于选手,跑得吃力,如慢性折磨,于观众,了无生趣,不如多看两场短跑。
  是以报名的人数凑不够。
  蒋老师要程心二选一,400米还是800米。
  程心拒绝:“两个都不行,我跑不了。”
  蒋老师看着她:“是吗?那你每天早上晨练是练什么的?明天开始练其中一项吧。”
  程心从初一开始的晨练习惯保持至今。
  她摇头:“那纯粹为了健康,无关速度。我初一参加过400米,无名次,后两年都不参了。”
  蒋老师皱眉:“哎我说你,为班集体做个贡献这么难吗?你看这些报名单,哪个人敢保证自己百分百夺奖?不都义无反顾地参加,义无反顾地去努力?没错,拿了奖是英雄,但拿不到,也绝对不会有人挖苦你是狗熊!这是体育精神。”
  帽子兜口兜脸扣下来,程心百口莫辩,应承了。两者取其一,她选了400米。
  距离校运动尚有近两个月时间,趁晨练训训速度,赛场上尽个力,若能挤进前三甲,挺好的。
  谁知填好报名表后,蒋老师笑眯眯道:“你要知道霍泉除了成绩好,体育运动也是顶呱呱的,他跳高破记录的事你还记得吗?这400米对你来讲不是新项目,争取拿个名次,别太丢人了。”
  程心如被拔了一头冷水。
  操场上寒意不浓,报到的选手全穿短袖运动服。
  程心问李珍:“你呢?你不是跑100米的吗,怎么来玩400米了?”
  李珍苦笑:“400米无人报啊,抽签抽到我来填数。我宁愿跑四次100米都不跑一次400米,你讲是不是?”
  一次长痛不如四次短痛。
  程心笑笑,没说话了。
  跑多少米都没所谓,只要用最舒服的节奏去应对。
  那场400米比赛,李珍跑了第二,程心以落后50米的距离最后一名冲刺。
  ***
  1997年的冬至,街宴提前两天在周六举行。
  今年阿爸投了5围台,除了亲戚还有一帮桂江的股东同事。程心依旧被安排坐在“孩子那围”,一围台里她最牛高马大,比谁都高出整整一个脑袋,格外惹眼。
  有街坊觉得好笑,过来调/戏:“程心啊,你怎么跟一帮孩子坐一起?要统治他们做老大吗?”
  程心笑道:“坐这里吃饭无人抢得过我,我能多吃不少。”
  事实也如此。
  与程家三姐妹同台的,今年少了郭宰和俩个表弟,多了几个阿爸阿妈的桂江同事的孩子。阿爸阿妈叮嘱程心要照顾好大家,别只顾着自己吃。
  隔壁桌,阿爸告诉俩伯父过年前不能搬新屋了。两幢四层高的单家独户已经彻好,尚未装修,至少还需四个月工期才能完工。
  大伯父说:“早点搬啊,等阿家,”他指指同台的阿嫲,“早点享受住大屋的滋味!”
  阿爸望望阿嫲,她正有滋有味地咀嚼什么,眼望台面的菜,不似在听。
  阿爸说:“我尽量,开春潮湿季节会耽误些时间,估计要暑假左右才能搬迁。”
  旁边喝烧酒喝得脸颊发红的二伯父不赞成:“急什么急。新屋要放一段时间才能住,不然有毒,分分钟……”他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往外吐舌又狂翻白眼。
  一围台人:“……”
  二伯父放下手,脸部恢复正常,对阿爸认真说:“你家有老有嫩,千万要注意!”
  大伯父骂道:“神经病!我旧时新屋起完第二日就住了,你看有没有毒死我?”
  二伯父:“快了。”
  大伯父:“我叼你……”
  二伯父抢话:“有种自己起新屋叫阿家去住!少对做弟弟的指手划脚!”
  大伯父噎了噎,气急败坏说:“你问问阿家,她自己要跟孻仔的!你以为是我不管吗!”
  “好了好了,过节吃饭,不要吵了。”阿爸随即劝阻。
  被人“阿家”前“阿家”后的阿嫲全程局外人般一声不哼,吃完嘴里的又夹了一筷新的。
  得知大妹小妹过年不用搬走,孖仔特别高兴。
  今年除夕去派贵人时,他俩将所有的利是收获全分给她俩,说是也许是最后一年一起派贵人呢,都给她们好了。
  大妹推搪不要,小妹倒不客气,全揽到怀里,还说:“送出去就不准后悔!以后不要追我们还喔!”
  小孖嘎嘎嘎的:“得了得了,我们才没那么小气。”
  大孖建议:“数数多少钱?”
  其余三人对数钱活动无不欢迎,四个孩子坐在街口树底将一封封利是拆包,点数。
  他们头顶挂了一排大大的红灯笼,红彤彤的笼光将孩子的身影染上了色。
  四周零星的炮仗声时不时跳出来,仍有未收工的“小贵人”追随声源去逗利是,战斗到底。
  凌晨时分的街口来去都是飞奔嬉闹的孩子,除旧迎新的年味少不了他们的功劳。
  就如此,1997年尚未过得明白,1998年就开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