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老黑喜欢故作神秘,别人问他名字也不说,就让叫先生。
  不过队里的人都管他叫老黑,因为他长得确实也黑,杨铁他们都笑他小时候在山里跟世外高人练家子的时候,世外高人没留意,让他晒多了太阳给烤黑了。
  他也不介意,每次就是笑笑。
  老黑想做他师傅那样的高人,平时没有训练的时候,他总喜欢穿着他那一身补了又补的长袍,捏着个烂得只剩下骨架的扇子,也确实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可他的仙风道骨也就那么片刻,大部队喊开饭的时候,他窜得比谁都快。
  也亏得是他脚下功夫好,他们小队基本都能捞到点吃的。
  手上功夫好,脚下功夫又俊,这样的人所有人都以为他能够活到最后,但他却在杨铁死后没多久就死了。
  他死在了战场上,敌军的长矛从他胸口直捅到背后,李牧回过神来想去救他的时候,敌军的骑兵呼啸而过,他被其他人强拉着退开。
  后来战斗结束的时候他又去了那里,所有尸体都被马踩得血肉模糊,他连老黑的尸体都没找到。
  老黑算他半个师傅。老黑还活着的时候队里就他一个人愿意跟着老黑学,所以老黑教得也认真。
  第一年他指点得格外认真,第二年就开始夸,说李牧已经深得他真传,大概全天下都没几个人能打得赢了。
  每当这时候,杨铁他们就搁旁边拍着腿笑,说他这是黔驴技穷了。李牧也跟着笑。
  初进军营的时候,李牧是怨恨的,那样的情况之下又是那样被强塞进去的,他有理由怨恨。
  然后是彷徨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嘛,每天就是活着,活着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习惯了军营中紧迫的节奏后,他开始有了思想,他也曾经被军中气氛感染而恨过袁国,但得知两国开战的原因之后他就有些恨不起来了。
  只身在大宁,那时候他的心还是向着大宁的。直到后来,他们队里的另一个人死在了大宁自己人的手里。
  大概三年前,大宁南边闹了一次洪灾,死伤严重瘟疫横行。
  他们队里有一个就是那边的人,他想回去看看,但军队正缺人,不让。
  后来有天夜里突然热闹起来,说是抓了一批逃兵,那时候他们小队的人才知道他也当了逃兵。
  逃兵是要受罚的,剐刑,足足四百多刀他才死,死都望着他家的方向,就想回去看看。
  对大宁他说不上喜欢,对袁国他说不上恨,对仲修远亦是如此。
  当初揭开盖头发现床上的人是仲修远时,李牧也曾动过杀意,最终却没有下手。
  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对他来说并没有区别,但或许是因为离开了战场所以变得心慈手软了,又或许是因为看多了路上那些难民挣扎求存的丑态。又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袁国不会停下这场战斗,大宁也不会,即使没有仲修远也不会。
  所以那时候他觉得,只要仲修远不回去当他的常胜将军,留他一条性命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对仲修远,李牧自觉是不错的,有吃有喝,没杀他也没有检举他。
  但现在李牧却有些不懂了,他有些疑惑,他不明白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这人从刚刚开始却像是被他欺负狠了似的,堂堂一个大将军竟红了眼眶,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第24章 就这样让他走了?
  不大的堂屋内板凳倒了一地,桌子也被撞歪。
  惊讶不已的仲修远被逼着往后退去,若两人此刻真的在战场上以死相拼或许他未必会输,但此刻面前的人是李牧,仅是如此,他便节节败退。
  李牧攻势却是越发犀利,逼得仲修远退到桌边后,他锁住仲修远的手,手上用力直接反拧着人便压到了桌上。
  把人制服,李牧手上的力道加重,让右手被迫扭在背后的仲修远闷哼一声,反抗的力道被卸去大半。
  因为打斗,两人的头发都有些凌乱,仲修远那一头泼墨般的黑发此刻更是撒了一桌,凌乱不堪,一如此刻他的心。
  仲修远发现无法挣脱之后便不再挣扎,一想到这人要拿他去换那所谓的万两黄金,他便再也生不出挣扎的力气。
  如此也好不是?
  换了钱他就不用如此穷困潦倒,也好叫他富甲一方,好叫他自己断了那心思!
  “堂也拜了,叫也叫了,吃我的穿我的,想走?我允许了吗?”李牧蛮不讲理的话语从后方传来。
  仲修远因为趴在桌上,看不到李牧脸上此刻的表情,但他这话却让仲修远听得有些想笑。
  他也笑了,咧着嘴,眼中却满是悲戚绝望,“你看清楚了,我可是个男人,还是袁国将军,这样你还要让我做你媳妇?!”
  仲修远很想问问李牧是不是疯了,是不是傻了,可想一想他又觉得疯了傻了的人是他自己,因为他居然真的动了心!
  李牧的媳妇,多好听的名堂,一想到以后会有个女人代替他站在李牧的身旁,仲修远就嫉妒得快要发疯发狂!
  对李牧,他是喜欢的,早五、六年前就喜欢上了。
  那时候他不察觉,在营中偶然想起他,也只当作是无意入睡的瞎想。只是每当此时他便忍不住笑笑,而后心情能好上好几天。
  再遇见李牧时,他很快便落馅。
  李牧在外面推,他在里面拆,那名为心防的高墙塌得如此理所当然。
  仲修远抿着嘴,瞪着猩红的眼,噙着倔强,只是倔强地抿着的嘴却不自觉的轻轻颤抖着。
  李牧闻言,黑眸中有疑惑一闪而过,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了几分。
  他有些弄不懂仲修远到底在想些什么,男人的事情他已经说过好多次,他不明白仲修远到底为何总拎着不放。
  这种事情在军营当中不少见,朝夕相处又是那样的环境,虽说没摆到明面上说但暗地里还是不少的。
  沉默之中,被压制在桌上的仲修远察觉到李牧的力道松了些,他立刻借势起身反手推开了李牧。
  挣脱开,戒备着的仲修远深深地看着李牧,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声音,“你放心好了,大宁有你一天,我定不再犯寸土。”
  他要的答案,李牧已经用沉默告诉他了。
  想也知道的答案……
  只是为何即使是想也知道的答案,他却会如此难受?
  仲修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再去想。他扯动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他早该有自知之明,而不是这般纠缠不休。
  话音落下,他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他必须回去,他就只有那么一个弟弟了。他已经忍了十年,他不想再忍另外一个十年。
  此去若是运气好,他或许还能有些念想,若是运气不好,那大概……
  便是永别了。
  仲修远回头看了一眼那屋,决绝的脸上眼底弥漫的却是不舍与留恋,即使这只是他偷来的梦。
  回头间,迎面碰上了鸿叔。仲修远脚步微顿,他本想装作没看到径直离开,旁边的鸿叔却开了口。
  “这是……要走了?”鸿叔惊讶地看了看屋里的李牧,又看了看仲修远。
  “嗯。”仲修远再开口时,所有情绪均已被隐藏。
  鸿叔双手背在背后,打量着面前的仲修远,许久没有说话。
  “您为何……”仲修远本想问他为何在这里,想想又作罢。
  一开始仲修远不确定,但鸿叔那张脸与那样的谈吐让他很快确定他就是那个人不会有错。可仲修远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隐姓埋名出现在这里。
  与鸿叔告辞,仲修远快速向着林中走去,那里有人等着他。
  屋内,李牧低头发怔,没有追上去。
  鸿叔进了屋,见李牧这样,忍不住问道:“就这样让他走了?”
  李牧抬眼看了一眼门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被仲修远弄得有些糊涂了。
  鸿叔却是瞪圆了眼,他抬手指着李牧好半晌之后才说道:“你娘倒是真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李牧不解。
  “李牧,李木木!”鸿叔好笑地念叨。
  仲修远那点小心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要不是喜欢了,他一个大男人能让李牧整天媳妇媳妇的叫?要不是喜欢了,他一个大男人能把自己折腾成那不男不女的模样?要不是喜欢了,他大概早就溜了,又何必铤而走险留下为李牧洗脱包庇的嫌疑?
  李牧闻言,似懂非懂。
  李牧这两个字是李牧穿越过来之后自己给改的,原本他叫李木,据说家里祖辈是木匠手艺人,所以名字里就带了个木,小名儿李木木。
  “对了,最近这段时间别到山下去。”鸿叔突然想起自己来找李牧的目的。
  李牧点头,同时有些不解。
  鸿叔道:“山下的镇子和附近的这一片大山都已经被大军包围了,据说来了四万多大兵,密密麻麻的哪都是人。”
  这件事情李牧倒是知道,最近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特别是之前张舒兰被打了之后,村里的人就更加关注了。
  山下着实热闹,四万大兵的到来,让这个人口加起来都不到四万的小镇沸腾开。
  早些时候,军队临时驻扎的军营中。
  “都这么些天了,还没有半点消息?”大宁有名的大将广图问道。
  广图人高马大,身体健壮,又是满脸的络腮胡,说起话来也带着几分粗声粗气。
  “回将军,目前还没有消息。”位立于下首的几人回复道。
  广图冷哼一声,十分不满,“这时间可是在一天天的过去,你们自己皮绷紧点,上头的命令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没抓到人会怎样你们比我还清楚。”
  那仲修远已经消失了将近有两个月左右,两个月的时间,他们一直在四处抓人,但是一直查无所获。
  拖到现在他腿上的伤都该好了,若是再让他和袁国的人接上头,那想要抓他可就难了。
  上头的人催得越来越急,三万大兵都加到四万了,加上封锁国境的,这一次出动的兵力都超过十五万了,要真抓不着人,那估计有得受!
  这道理众人都明白,众人额头上都忍不住溢出一层薄汗。
  “禀将军,前一段时间老胡他那边闹得挺热闹的。”一筹莫展中,一个小队长指着旁边一个人说道。
  被指着的那个便是之前两次上山的将士,他之前动静不小,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
  老胡瞪了一眼旁边的人,赶忙说道:“禀将军,那只是误会。山里头的人见钱眼开,骗了我们的人上去。”
  因为赏金加得越来越高,所以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随着事态越来越严重,这样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少,毕竟谁也不想担上藐视军威的名头,而且这事儿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搪塞过去的。
  “怎么回事?”
  老胡见状,赶忙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伤口我已经检查过了,虽然确实是新伤,但是那伤口狰狞不已,完全不像是刀伤。”老胡道。常年在军营中,对伤口他还是颇为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