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李牧黑着一张脸,远远地望着那一群在觅食的鸭子。
  这群鸭子能够自己跟上来,他是开心的,若是能够再转手卖掉赚一笔那他就更开心了,可现在这情况……
  李牧干瞪眼,他上辈子怕是欠了这群鸭子的债,所以这辈子这群鸭子全部上赶着来找他了。
  似乎是察觉到李牧的怨念,正在觅食的那群鸭子突然抬起头来,然后冲着李牧的方向扑扇着翅膀一阵嘎嘎叫。
  李牧收回视线,含着不甘走到一旁去坐着休息。剩下还有十来天的路程,希望一切顺利。
  那一群鸭子突然开始嘎嘎的叫,不少人都朝着那边看了去,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无人的角落的仲漫路也不禁抬起了头。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到这群鸭子时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仲漫路对这群鸭子格外的感兴趣。
  见仲漫路难得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坐在旁边准备拿干粮吃的年轻大夫见了,笑着说道:“回头你问问你哥,这鸭子还卖吗?如果还卖给我留两只。”
  仲漫路闻言并未回答,而是用更加惊讶的表情看着他哥哥仲修远,那鸭子不是那个叫做李牧的男人养的吗,和他哥有什么关系?
  年轻大夫看出仲漫路眼中的疑惑,又道:“你还不知道?”
  仲漫路总算是对他的话有了回应,他回过头去看向那年轻大夫。
  “那是你哥的男人。”年轻大夫伸出手指,指了指李牧。
  仲漫路闻言猛地瞪大了双眼,他那一双与仲修远有几分相似的眸子中,此刻全然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哥的男人?!
  什么意思?
  他哥可是个男人,而且那个叫做李牧的明显也是个男的。
  仲漫路自打记事以来就一直住在皇宫当中,宫里和外面不同,宫里的规矩非常的多。
  他的身边总是跟着数不尽数的人,那些人管他的吃管他的喝,甚至还教他各种兵书各种武术,可是从来不会有人与他说话,就算是开口也只是疏远的几句提醒。
  他知道他有个哥哥,他娘亲尚还在的时候经常跟他说他哥哥,说他威风八面,说他强大无比,说他厉害,说他叫万人敬仰。
  所以他虽然几乎没怎么见过仲修远,但是心中却一直以为仲修远应该是那种强大如战神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
  仲漫路还没来得及从这个消息当中回过神来,一旁的年轻大夫又不嫌事多的加了一把火,说道:“你哥嫁给那李牧了,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你哥还没跟你说?”
  仲漫路闻言,他脑海中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嗡的一声巨响变得空白。
  他哥哥把自己给嫁了……
  他那个仅凭一己之力,就把大宁压在身下十年压得大宁无法翻身的哥哥,把自己给嫁了,而且还是嫁给一个男人?!
  “他……”仲漫路双眼瞪圆,嘴巴微微张启,他已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吓傻了。
  “而且何止是嫁了,儿子都有了。”年轻大夫的声音又幽幽的传来。
  002.
  仲漫路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惊吓,他原本就被那嫁人了的消息给弄的吓傻了眼,这话一听,顿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应该怎么反应?
  他该说上一句恭喜吗?
  他虽然一直知道自己有个这样强大无比的哥哥,但是他与他的接触真的不多,仅有的认知也都是从其他的人口中听到的。
  少有的几次见面,他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他哥哥身上那令他害怕的冰冷气势……
  那样的一个人,把自己给嫁了,甚至连孩子都为那个男人生了……
  这与他知道的仲修远这与他知道的哥哥,简直就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他竟不知道他那样强大而冰冷疏离的哥哥,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仲漫路茫然地坐在地上,一会儿看看他哥哥,一会儿又看看李牧。
  许久之后,他才总算是微微有些回过神来,他哥哥是个男人,怎么生孩子?
  那年轻大夫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牢牢地盯着仲漫路那张脸,看着他脸上精彩万分的表情,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此刻见仲漫路慢慢回过神来,用被欺骗了后的指责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也不恼火,更不心虚,抬手指了在远处寻食的那群鸭子就理所当然地说道:“那鸭子是李牧他儿子,李牧他儿子还不就是你哥的儿子?”
  知道自己被骗了已经有些许的生气的仲漫路,听了这话心中的怒气瞬间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复杂。
  他哥哥仲修远能够用口哨控制那群鸭子这件事情,他之前就已经见识过了,原先他只是惊讶,如今听了这年轻大夫的话,倒是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情。
  他虽然不知道仲修远为什么会把自己嫁给李牧,也不知道那鸭子到底是怎么养才给养成如今这样,但有一件事情是不会错了,那就是那群鸭子估计是真把这两人当爹了……
  还是个半大少年的仲漫路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心情复杂地看着那群鸭子,还有李牧与仲修远。
  今天扎营的时间早,吃饭的时间也早了许多,众人吃完饭时,夕阳才刚刚落下。
  安排了人守夜之后,其余的人纷纷散开,要么早些休息要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仲漫路吃完自己的那一份食物之后,回到了之前坐着的角落,安安静静地看着落山的夕阳。
  这样的画面他极少见到,他打小就生活在宫中,虽然有着战神弟弟的尊贵身份,但是他在宫中却是十分尴尬的存在。
  袁国的那些所作所为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娘亲尚还在人世的时候,他还能有人撒娇,还能有个人与他说话。
  而他娘亲去世之后,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他自己,所有与他多说了几句话的人都被换走,剩下的只有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般的下人。
  深宫大院之中,他自己也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所有的事情都有人替他提前安排好,他只能按照别人安排好的一步一步的去做,不能任性,不能有丝毫的想法。
  “在想些什么?”仲修远站在仲漫路的身旁,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这个弟弟。
  在没有见到他之前,在没能把他救出来之前,他心中有千千万万的话语想要与他说,可是真的面对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时,他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直到这人站在他的面前,他才发现这个世上唯一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与他竟是如此的陌生。他甚至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甚至是不知道他想要些什么。
  正发呆的仲漫路闻声连忙站了起来,一如在皇宫之中见其他的人时那般,他中规中矩地站着,安安静静地听着。
  面对自己这个哥哥,仲漫路又何尝不是满心局促,他亦不知道该怎样与他相处。
  “你不必这样。”仲修远喉头发苦,他们的关系本应该是最亲近的人,而不是如此这般如同陌生人般的生疏。
  仲漫路微微低头,有些不安。
  “坐下吧。”仲修远没再说什么,而是自己先一步坐了下去。
  仲漫路见状,局促紧张的在他旁边坐下,然后规矩地摆放好手脚,似乎在等着他开口。
  仲修远坐在地上望着刚刚仲漫路看得发了呆的夕阳,仲漫路如此的模样让他心情难免复杂,如果他早些去救人,也许情况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两人都不是那种话多的性格,仲修远虽然想说些什么缓解两人之间的生疏紧张的气氛,可却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口。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鸭子嘎嘎叫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回过神来的仲修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之前还在旁边觅食的那群鸭子,吃饱之后一个个的向着他这边走来,在他的四周找了地方蹲下休息。
  他回过神来这会儿,他背后的那片草地上已经蹲了好几十只。
  还有十来只没有蹲下的在这边走动着,一点都不怕生。
  仲漫路也注意到了那些鸭子,他的眼睛追随着那些鸭子走动,尚还年轻的他眼中不免带着几分好奇。
  仲修远见了,回手抓住一只鸭子把它抱了起来,然后放在了两人之间。
  那鸭子不怕生,被仲修远抓过来,只是伸长了脖子嘎嘎了两声表示不满,便继续找地方准备休息。
  “想摸摸吗?”仲修远拽住了它,不让它走。
  仲漫路有些迟疑,可到底还是年轻,见那鸭子似乎没什么攻击性,犹豫了片刻之后伸出了手。
  他在宫里见的鸭子都是饭桌上的,这样活着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摸就更是第一次了。
  “嘎嘎……”鸭子嘎嘎两声,挣脱了仲修远的手,然后在仲修远的手边不远处找了个看着舒服的地方,蹲了下去。
  它理了理被仲漫路摸乱的毛,嫌弃地冲着仲漫路嘎嘎了两声,把脑袋缩在那翅膀下面,就不理人了。
  仲漫路全程瞪大着眼睛,眼里都是惊奇,也只有此刻他才露出了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仲修远却是有些好笑,李牧还总疑惑这鸭子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性子,可他却看出来,这鸭子分明就是跟李牧一模一样的脾性。
  鸭子的出现让两人之间生疏的气氛稍缓和了一些,仲修远看了一眼仲漫路,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道:“从今往后,我们就不再是袁国人了。”
  仲修远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远处在一起聊天的那些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两人。
  仲漫路抬头看了一眼仲修远,然后又看着那只鸭子,随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袁国,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去了的,他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临走之前没能把他娘亲的牌位一起带走,把他孤零零的一人留在了那冰冷的皇宫中。
  想到这,仲漫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已经没有了爷爷和父亲的记忆,那时候他还太小,他的人生中,除了他娘亲就只有深宫大院,还有可望不可及的哥哥。
  仲修远不知道仲漫路怎么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可是有些话他必须说清楚,“以后你与我只是从大宁南边洪灾地区逃难出来的难民,如今住在山上……”
  仲漫路立刻想起之前那年轻大夫跟他说过的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在旁边忙着,试图腾出一个马车用来关押子的李牧。
  仲漫路的一切仲修远都看在眼中,见他看向李牧,仲修远面上忍不住一阵发烫,微有些狼狈。
  “……我们以后与他住在一起。”仲修远有些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自己与李牧的关系。
  说他喜欢上了个男人?
  说他一个堂堂大将军,把自己给嫁了?
  还是说他对这人一见倾心,爱得不可自拔?
  “嗯。”仲漫路点头。
  仲修远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狼狈地起身离开。
  今天饭吃得早众人休息的也早,李牧也有了精神,他把自己收起来好久的那几本书拿了出来,借着微弱的火光在火堆旁边看书。
  仲修远拿了水壶,坐在了他的旁边,静静地看着李牧。
  在四周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之后,仲修远才开口,“谢谢。”
  他的计划原本就冒险,虽然有霍双等人作为内应,可是也危险重重。
  这件事情他必须感谢李牧,如果不是因为李牧,他这次恐怕早已经被抓了回去。特别是最后的关头,不是因为李牧他们早已经功亏一篑。
  摇曳的篝火火光映照下,李牧抬眸看了一眼仲修远,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研究自己膝盖上的那些书。
  “我想让他与我们住在一起。”仲修远沉默片刻,又道:“我会想法子赚钱。”
  仲修远知道自己这样的请求有些过分,李牧的情况他知道,参兵回来的他说不上富裕,若是顾着他弟弟,就又要清苦些了。
  可是仲漫路是他弟弟,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若是可以,他希望能够亲眼看见他长大直到他成家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