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钱三儿气了个倒仰,对他牙痒痒:“谁说你好了,大人那只是为了安慰你罢了!”
  唐泛懒得听两人小孩儿似的斗嘴,当先便走了出去,二人这才赶紧鸣金休兵,紧随其后。
  吴江县就在吴县隔壁,两个地方紧挨着,不单名字上只有一字之差,连距离也近得很。
  唐泛三人从官驿要来三匹马,便直接驱马前往吴江县,午饭后出发,很快便到了。
  刚进城,他们便觉得这里氛围比吴县又更压抑了一些。
  城门处进进出出,下工的做买卖的走亲戚的,与别处并无不同,只是人数上要少了许多。
  陆灵溪提醒道:“吴江县城有东西两道城门,我们进的是东门,从西门出去才是太湖。”
  唐泛点点头:“那我们先去西门看看。”
  谁知三人刚走没多远,便见一行人从身后追了上来,为首之人身穿七品官袍,正是吴江县令陈銮。
  作者有话要说:
  注:平湖陆家,就是嘉靖朝内个陆炳的家族,萌萌们有兴趣可以百度下陆炳,这人很有名的,明朝唯一的三公~~
  小剧场:
  汪直(幸灾乐祸):玩脱了是不是,人家现在有艳遇了,陆灵溪要武功有武功,要家世有家世,要才貌有才貌,你有什么?
  隋州(面无表情):我早有准备,一切尽在掌握。(扭头)毛毛,晚上吃蟠龙菜好不好?
  唐泛:什么是蟠龙菜?
  隋州(百度脸):以瘦猪肉、肥肉膘、鲜鱼片、鸡蛋清、绿豆干粉、葱白、胡椒、食盐等为原料,将鱼肉剁成肉馅,纱布过滤,作料拌和,蛋皮包裹,然后摆成蟠龙造型,入笼蒸制而成。
  唐泛(沉痛深思片刻):我们在一起吧!
  汪直:……你还能更有骨气一点吗?
  第113章
  对方想来也是经常坐轿子出行的,从衙门到城门也没几步路,陈銮就跑得气喘吁吁,直到唐泛面前,才勉强挤出一脸笑容:“大人请留步!敢问大人可是左佥都御史唐泛?”
  唐泛挑眉:“你是?”
  陈銮忙拱手道:“下官吴江知县陈銮,拜见大人。”
  唐泛似笑非笑:“陈县令,我既没有穿官袍,也没有表明身份,你何以那么肯定我就是唐泛,万一认错人,岂非闹了笑话?”
  陈銮道:“大人龙章凤姿,仪表非凡,犹如鹤立鸡群,一望便知不是寻常百姓,下官听说朝廷要派下御史来巡查灾情,早早便嘱咐了城门士兵仔细留意,是以才能如此快地赶过来。”
  他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三十开外,加上五官端正清隽,令人平添不少好感,是典型精明强干的青年官员形象。
  虽说大明开国至今,科举制度早已发展成熟,寒门子弟也有中举当官的,但总体来说,出身优裕人家的子弟能够得到的资源更多,他们可以聘得名师,有长辈教导,可以进有名的书院,最后能够考中的几率自然也就要比普通子弟高得多。
  像唐泛这样,虽然家道中落,但他总归还是大家出身,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陈銮更不必说了,他的叔叔是南京户部尚书,他自己也在当官,这就说明陈家至不济起码也是个三代书香人家,很有可能还是官宦人家,这种情况在大明官场上比比皆是。
  所以陈銮虽为七品县令,却有这般出众的气度,也就不奇怪了。
  唐泛听了他这番解释,只是一笑,也不多话。
  陈銮本已预料等着他诘问,没想到这位唐御史却是异常沉得住气,只得又开口道:“大人此行远道而来,下官自当倾力招待,不过去年吴江遭逢大灾,如今元气大伤,尚未恢复过来,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唐泛颔首笑道:“无妨,你是东道主,自然由你作主。你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走。”
  陈銮道:“那不如由下官先带大人去瞧瞧灾民的安置情况罢?”
  唐泛挑眉。
  他来到苏州之后碰到的三个人,苏州知府胡文藻避而不见,南直隶巡按御史杨济不在,眼下这位吴江知县,身处漩涡的中心,反倒主动提出要带唐泛去看灾民。
  堂堂正正,毫无遮掩粉饰的意图。
  唐泛与其四目相对,只见陈銮的眼神不避不闪,同样回望过来,露出微微一笑,带着询问之意。
  七品知县与四品知府,似乎高下立见。
  唐泛笑道:“那就请陈县令带路罢。”
  陈銮:“唐大人请。”
  陈銮带着唐泛等人来到城南,这里原本是一处荒废了的寺庙,现在被打扫干净,里面的佛像物事也一应被清理掉,改成一处善堂,原来的僧舍也都拆掉,用来安置更多的床铺。
  自然,这些床铺都很简陋,只不过是草席铺在地上,然后人躺在上面,盖上一床被子罢了,不过对于那些原本无片瓦遮雨的灾民来说,现在这个能够遮风避雨,又能吃饱穿暖的地方,已经犹如天堂了。
  唐泛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巧赶上午饭时分,粥水是由官府派人熬制好之后送过来的,灾民们排成长队,拿着碗等待轮到自己,并没有发生唐泛想象中那种嗷嗷待哺,哭天喊地的情形。
  陈銮给唐泛解释道:“这粥是按照一天两顿派的,中午与晚上各一次,现在的灾民人数已经减少许多了,今年以来有不少人都开始陆续回家,所以现在秩序尚可,先前还发生过几回为了分到更多的粮食而抢夺伤人的事情。”
  唐泛点点头,就着错身而过的灾民手中端着的碗望去,微微蹙眉:“这粥好像太稀了些?”
  陈銮苦笑:“好教大人知道,如今县里的粮仓能拨出来的,下官都已经拨了,剩下的一些也已经作为税粮上交给南京那边了,县里现在的粮仓,其实早就搬空了,您若是不信,下官可以带您过去瞧瞧。”
  唐泛没有与他说话,却拉了旁边路过一位老者询问:“这位老人家,你从何处来?”
  老者抬头看见唐泛,又见到他身旁穿着官袍的陈銮,颤巍巍便要跪下行礼。
  唐泛自然没让他这么干,一把就将人扶了起来:“老人家请勿多礼,你从何处而来?”
  老者道:“小民自城外逃荒而来,多得本县老父母慈悲为怀,开城门放我们进来,使得我们有片瓦遮身,又不至于饿死,老父母在上,请受小民一拜!”
  说罢纳头便拜。
  陈銮微笑着扶起他:“老人家方才没听到唐大人说么,请勿多礼,此乃本县应该做的,既然身为父母官,就应该做我该做的事情。”
  老者唯唯应是,神色拘谨,捧着碗不敢接话。
  唐泛见他手足无措,便让他自去了,一面问陈銮:“苏州府不是有拨下粮食么?”
  陈銮摇头:“根本就不够,实话与您说罢,吴县那边也遭了灾,因为是苏州府治所,所以就先紧着吴县,结果我们吴江县倒成了后娘养的了,拨下来的粮食只有三十石左右。”
  唐泛皱眉:“怎么这么少?”
  陈銮道:“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大人这边请。”
  他带着唐泛来到县仓,命人打开大门,唐泛一瞧,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半粒米也没有了。
  陈銮又拿来粮册给唐泛看,在苏州府拨粮那一款后面,的确明明白白写着三百石。
  唐泛就问:“现在给灾民的粮食还能发几天?”
  陈銮道:“大概还能维持三天。”
  唐泛:“那三天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陈銮:“下官打算去向县里的粮商们借粮。还有,如今湖水已退,田地已经可以重新耕种,下官准备让人将灾民们分批劝回去,毕竟现在也只剩几百人了,总要容易一些,而且如果能够回家,除了那些地痞无赖,一般也没有人愿意死耗在这里的。所以只要向粮商们再借两三天的粮食尽够了。”
  唐泛:“他们肯借?”
  陈銮笑了:“他们自然不肯,不过下官威逼利诱,总还能让他们掏出一些的。”
  唐泛也笑道:“弘雅可谓能吏也!”
  之前称呼陈县令,是公事公办,如今改成了字号,顿时便亲近许多,也间接表达了唐泛的态度。
  陈銮拱手道:“不敢当大人赞誉,此为下官分内事,无非尽忠职守罢了。”
  唐泛拍拍他的肩膀:“尽忠职守这四个字,说易做难,多少官员也未能遵守,你能做到这一点,实是不易,回去之后,我定当如实禀告,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陈銮笑了笑:“大人言重了,知府大人其实也不容易,遭灾的县有好几个,肯定有轻重缓急之分,下官可以谅解。”
  唐泛扬眉道:“但据我所知,遭灾最严重的,也就吴江与吴县两个地方,而且之前,吴县的灾民听说吴江这边提供的粥水更充足,就都跑到你们吴江来了,可有此事?”
  陈銮道:“灾民的确超过预期,所以吴江这边才捉襟见肘,否则若是依照平日的数目,县仓的粮食应该是够用的。正因为此事,南直隶巡按御史杨济才会弹劾下官,不过后来下官对他解释明白之后,杨御史也就没有多作纠缠了。”
  唐泛点头:“此事我自会找杨济证实的。”
  陈銮带着唐泛在城南各处转了一圈,回答了不少问题,俱都条理分明,令唐泛面上的笑容越发和煦起来。
  与谈吐不凡,进退有据的陈銮相比,行迹慌张多有古怪的胡文藻,不仅落了下乘,而且显得分外可疑。
  唐泛在吴江县留了顿饭,陈銮招待的也都很简单,并没有因为唐泛过来就大鱼大肉,自然,也不会太过寒酸。
  陈銮、唐泛,陆灵溪和钱三儿,加上陈銮那边跟着作陪的两个人,七菜一汤,都是常见的菜肴,却做得十分美味。
  抛开官员的身份,唐泛与陈銮出身相仿,两人也有不少话题可聊,席间自然宾主尽欢,一派祥和。
  饭后唐泛谢绝了陈銮的陪同,说是自己在县里再看看就回去,让陈銮去忙公务,不必作陪。
  陈銮也没有坚持,客气几句之后便告辞离去了。
  看着陈銮远去的背影,钱三儿笑嘻嘻地感叹:“这才是光明正大的官员气度呢,小的瞧他身上与大人倒有些相似之处!”
  唐泛转向陆灵溪:“你看呢?”
  陆灵溪:“殊为可疑。”
  “不错。”唐泛敛去笑容,脸色沉了下来,完全不复方才春风和煦的模样。“这人恐怕比胡文藻还要难以对付。”
  钱三儿很奇怪:“大人,陈銮有何可疑?”
  他根本就没看出来,在他眼里,陈銮言行正常,可比胡文藻好多了。
  说话的是陆灵溪:“我们刚进城,他就立马知道了,若像他说的那样,早早得知我们可能会来,所以让城门士兵留意,我是绝对不信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早在城门那里,士兵就会直接拦下唐大哥,请陈銮来见了,现在分明是他早早派人跟踪我们,所以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这一点足以说明他动机不纯,没有对我们说实话。”
  唐泛颔首:“不错,还有一点。我们在善堂看见的那些灾民,衣裳都很干净整洁,说明是新换上去的,但不管善堂的条件再如何好,也断然没有官府出钱给灾民买衣服穿的道理。你们还记得我方才拦下一个老者询问的事情么?”
  见两人都点点头,他笑了笑:“你们可发现他有什么不妥?”
  钱三儿挠挠头,他的确没有留意这种细节,自然答不上来。
  陆灵溪却道:“那老者表现有些奇怪,原本表现得很拘束,对答却异常流利,像是提前背好似的,而且我瞧见他时不时总去看陈銮,若说老百姓没见过县太爷,因为稀奇所以多看几眼也就罢了,但那人的眼神却很奇怪,感觉就像,就像……”
  他皱着眉想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唐泛接道:“就像在看陈銮的眼色。”
  陆灵溪一击掌:“对,就是这样,唐大哥真是心细如发,算无遗策!”
  唐泛对他时不时就要卖力夸赞自己也已经麻木了。
  严格说起来,陆灵溪也不是在拍马屁,就算是,那他溜须拍马的功夫也实在是太拙劣了。
  若真是溜须拍马也就罢了,偏偏陆灵溪满腔真诚,锲而不舍,逮着机会就要对唐泛表达一通令人啼笑皆非的倾慕敬仰之情,几回下来,唐泛早就学会了听而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