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然而,从侧门进入,走了甚长一段路,眼观鼻鼻观心,终于跟着宫人进了佛堂。
  郁暖刚抬眼,便有些无法控制面上带着愕然惊吓的神情,忍不住略一垂眸作掩。
  太后面对着她,正与一个穿着玄色衮服的男人下棋。
  隔着虚虚的斑竹帘,郁暖一眼便见他宽肩窄腰的背影,领口是繁复的刺金暗纹,延伸上去,是属于天子的雍容金冠,极是威严漠然不可亲。
  太后含笑对她招手:“好孩子,快过来。”
  郁暖不敢犹豫,只一双腿却像是缀了铅块,挪动的速度极缓慢,慢吞吞像是不情不愿。
  然而她的面上,却还是保持着恭敬的淡笑。
  郁暖跪下叩拜,发髻上的流苏轻颤,容色羸弱嫣然,一副身子显得有些莫名娇气。
  她缓缓垂眸道:“臣妇郁氏拜见太后娘娘,拜见……”
  她忽然卡壳,不知怎么说。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见郁暖顿住, 太后倒是柔和哄道:“这是陛下。”
  “你不要害怕。”
  郁暖把头垂得更低,不卑不亢, 温声道:“拜见陛下。”
  男人不语。
  郁暖仍是这般跪着,脊背顺直纤瘦, 纹丝不动。
  顿了顿,太后微叹道:“平身罢。”
  郁暖从地上起身,雪白单薄的肩胛沾染上阳光,像是蒙了一层甜蜜的糖霜, 细腻的天鹅颈脆弱优雅。
  她身上的每一处,都精巧的恰到好处。
  太后不由微微点头, 除了太过单薄病弱, 其他皆是极大气的。
  这个佛堂很宽阔,郁暖不曾上阶, 太后稍稍侧身看着她, 又道:“之前在殿前,你与秦家姑娘是怎回事?仿佛闹得不大愉快。”她的声音辨不出多少喜怒。
  郁暖有些微的惊讶。
  前脚发生的事情,几乎都没有什么时间差,太后居然就知道了, 况且她们甚至没有发生激烈的口角。
  郁暖想了想,才轻声道:“不曾, 秦姑娘甚好,并没有不愉快过。”
  这种事情, 当然不可以承认。
  毕竟秦小姐的男票还在呢, 她这么上赶着承认是想投胎?
  太后只一笑, 并没有再揪住这个问题,只是微笑着蹙眉:“怎的不抬头啊,哀家还能吃了你?”
  郁暖死活都不想抬头。
  知晓他在殿里,她便打心底里害怕。
  说不出哪儿怕,只感觉一颗心悠悠颤着,扑通扑通的跳。
  最尴尬的是,她的脸居然红了。
  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热之感,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一定被他瞧见了。
  她绝对不是期待或者害羞,就是怕,就是,极其不想瞧见他的另一副模样。
  至于为什么抗拒,这个问题太复杂,她实在细想不来,还是算了。
  然而太后这般说,郁暖也只能抬头,微微垂着眼睫恭敬道:“阿暖不敢。”
  太后对她和善道:“坐下罢,看你面色发白,大约走累了罢。”
  说话间,一边的宫人已然有条不紊地给郁暖斟了半盏茶,茶水呈琥珀色,在白玉茶盏里头泛着温润的光泽。
  郁暖轻轻摇头,道:“尚好,这段日子,臣妇的身子也好些了,不再像从前一般虚弱,走这几步路对臣妇而言,无甚碍处。”
  皇帝修长的手中,把玩着另一只玉杯,又漫不经心放下,起身道:“儿臣尚有政事在身,不便久留。”
  太后道:“今儿个是母后生辰,你倒好,处理起政事来不看日子,难得抽空,多陪陪母后有甚个不好?”
  他还是淡淡道:“等晚些罢。”
  这还是郁暖头一次,听到他的本音,不由心头微动。
  他身为周涵时,无论怎么说话,声音总是有些沙哑,只现下这话虽简略,却是全然不同的音色。
  醇厚低沉,勾人心痒,却很是淡漠。
  郁暖悄悄抬眼,却一下与他冷定的眼眸对上。
  皇帝身量很高,玄色衮服使他看上去极威严,这般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俊美的脸上无甚表情,只淡淡略过。
  她一下子微微睁大眼,立即垂了眸,没有说话。
  她都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看男人的神情,便好像那日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低沉诱哄她,叫她暖宝儿,扣着她的腰肢不让她抽身之人,并不是他一般。
  冷淡的像在瞧一个陌生人。
  不过,戚寒时无情很正常,要是他甚么时候含情温柔地哄人了,这才有问题啊。
  想想也不觉奇怪。
  只方才匆匆一眼,隔了几十步的距离,她没看仔细他的样貌,便匆匆低下头。
  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郁暖略皱着眉。
  她来不及细想,太后咳嗽一声,缓缓疲倦对着郁暖道:“阿暖啊,你看,现下的男人,皆是一副模样。”
  她又对皇帝皱着眉道:“你去罢,去了也莫要再回来了,抱着你的奏折睡觉去,母亲媳妇一个也别要了。”
  皇帝又面色淡淡,太后大约觉得与儿子说话心很累,又转眼看看郁暖。
  便见小姑娘又垂了眸坐在那儿,娇小的身子挺得像雪松,脊背笔直,双手优雅交叠,非常似是每个贵族姑娘小时候,被嬷嬷训导成的标准姿势。
  见郁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太后便觉有些好笑,用眼神示意皇帝一下。
  难得,玄衣的男人有了点表情,只略一挑长眉,对着老太太不置可否的轻轻摇头。
  姜太后似有些无奈,轻轻颔首,随他去了。
  这小夫妻俩真古怪,偏偏这莫名其妙的,便叫她这个局外人也瞧得甜丝丝。
  明明他们两甚至话也没说半句呢,可愈是这般,愈是叫老人家觉得有什么在暗流涌动,不真切,却勾人得很。
  于是太后笑得愈发慈祥。
  不过她也不曾真儿个动气,不过是说两句,很快皇帝便离开了。
  太后也对于他的少言寡语,也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
  而郁暖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多说,保持大脑放空状态,对于太后皇帝所言,完全做到左耳进右耳出,十分不走心。
  待皇帝走了,她这浑身的神经却奇异的放松下来。
  姜太后有心逗逗她,便板着脸道:“方才陛下在的时候,你怎地都不肯抬头了,是地上有金子还是甚?”
  郁暖瞧着老太太,慢慢分辨一下她的神色,才小心道:“阿暖从不曾见过天子,于是心中惶恐,便不敢抬头造次……”
  姜太后略一眯眼,才和善笑道:“罢了,不提他了。”
  “你说哀家生个儿子,便像是生了个祖宗,成日板着脸面无表情少言寡语的,跟七老八十的老头似的,哀家恨不能叫他俯首帖耳,每日念叨几句娘亲才舒坦,偏他自小就不爱亲近人,也不知是谁教的……”
  郁暖有些尴尬:“…………”
  她心道您错了,别说他不笑叫你难受,什么时候露了笑意才可怕。
  他一发病就极吓人啊,也不晓得老太太您知道多少?
  不过还是不要知道了。
  若叫您知道,亲生儿子是神经病还特别有毒之类的肯定不好受。
  不过,她从来不知道,原著里姜太后说话这么掏心窝子的,说好的淡定贤妻良母型呢?
  她只觉事事都奇奇怪怪的。
  她也不好说什么,却也不能一句也不说,于是只道:“臣妇看陛下是极有孝心的,堪为典范呢,前段日子还听闻,陛下为您抄经祈福的事体,现下民间百姓皆效仿陛下,一时间民风纯孝……”
  太后听不下去了,有些怜惜的打断她道:“陛下抄的经书确实好,自己也漂亮工整。罢了,还是不提他了,想起他,我这心肝儿便开始泛疼。”
  坦坦荡荡叫媳妇代抄,还丝毫不愧疚,实在是前无古人。
  况且他媳妇还蒙在鼓里。
  郁暖便对着太后微笑,点头应是。
  其实,太后看上去也不算太健康。
  从前的事,其实她知道的不多,就连原著中,也不曾过多提起。
  她只知道,太后先前也是有过一个皇子的,和男主是双生子,不过很可惜,大皇子在幼年的时候便夭折了,导致姜氏痛彻心扉,往后的日子身子都不好了。
  不过,仿佛太后现下看上去,并没有那般痛苦,说话做事皆很开朗,应当也已经把那些过往,从记忆中摒除了罢。
  没过多久,寿宴便开了,郁暖扶着太后,缓缓从佛堂,绕至偏殿,再由侧门进入主殿。
  一眼望去,大多数贵妇人和贵女已然落座,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她们见了太后便齐齐起立,行礼道贺。
  太后含笑着叫她们皆坐下。
  待郁暖扶着她落座,太后便亲昵地拍拍她的手,慈祥道:“好孩子,你也落座去罢,你太瘦了,等会子多用些,不要干喝酒吃茶的,对身子也不好,知道吗?”
  当着众人,太后这般叮嘱,明摆着便是极疼爱郁暖了。
  众人不无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