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 第114节
  第237章 真没出息
  虽然阮慈十分看重,但赌约究竟只是闲来自娱,二人在宅院中还是以探索此地为主,更是几番试验道法,以及试探周遭众人对自己的态度。因阮慈不肯出去,便由王真人出门探索,也和四周友邻搭腔,过了数日,两人也是得出结论:只要在自家宅院之中,使用道法便不会引来土著排斥,不过前提自然是不能泄漏出异样的声光与法力波动,而神念类道法,若是能藏住灵炁波动,那么在人前使用也是无妨,看来这条界限是以不要被土著观察为准。
  因王真人运气不错,刚现身此地便占有一座民宅,两人自然可以从容探索,也能回避和土著的冲突,但若是有人刚落地便本能地使出法术,惹来此地原住民不喜,还真有可能引起阵力碾压,如此一来又不得不迸发法力相抗,阮慈觉得自己还是有赢面的,不过她对此地的本质还是十分好奇,这一日和王真人谈起,“此地究竟是存在实数中,还是虚数中?亦或者是横跨虚实的一座城池,所有居民都是南鄞洲某一时期的凡人百姓?”
  虽说两人在此不能肆意动用道法,但神仙自可辟谷,法体永不生尘,穿戴的也都是上好仙衣,凡人所需的饮食服饰,两人都不用张罗,避尘咒也没有什么动静,因此虽然是蛰居,但依旧过着神仙日子,和凡人还是有许多不同。院子中有一株大槐树,阮慈时常跳到枝桠上眺望巷子,在她看来,这些坊间百姓虽然各有宅院,似乎有许多营生,忙忙碌碌过的便是最寻常的日子,但其实不论是服饰,还是居所,风格都有强烈差异,并不似一时一地的物事,且彼此间并无深入来往,见了面点头一笑,转身便各自散去,仿佛那简短的交谈,并未给自己心中留下什么痕迹,也少见邻里口角,就好像……就好像虽说生活在一座城里,但其余人便仿佛梦中所见一般,转头就忘,永远不可能给心中留下什么印记。
  这般情景,最经常便是在幻境之中,因生灵乃是阵力演化,人性并不齐全,彼此互动也就很是有限。但此地既然不是幻境,在阮慈来看便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此地是南鄞洲的虚数映照,这座城池或者是实在有的,但本体可能早就是残垣断壁了,这些不同年代的屋舍和居民,便是南鄞洲过去所有居民,在虚数中的映照,被随意扔在了这里。
  ——如果是其余洲陆,虚数中映照的应该是过去将来,但南鄞洲地根已断,生机已绝,本土确实不会再繁衍任何生灵了,因此可以说这些投影全都是过去的真灵在虚数中的集合。就像是阿育王境,阿育王境仿照的就是本方宇宙的虚数,所有星球都被屏障隔绝,这一面是虚数,另一面是凝固的实数,虽然似是而非,和宇宙根本还有诸多不合,但对阮慈等人来说,走过一遭,对虚数的了解自然要比其余修士更深刻得多,尤其是阮慈,应该是当今世上对虚数认识最深刻的金丹修士了。
  “说是实数,自然并非如此,说是虚数,也不全然正确,横跨虚实,大概对了七八分。”王真人也是深思熟虑了十数日,他所想的比阮慈更加详尽,“南鄞洲地脉在实数中已被斩断,你在天星宝图中看到的旧伤痕,是我等洞天真人难以触及的虚数映照,你觉得此地像不像虚数?不分时序,所有人都挤在一块儿。但它又不是虚数,此城物性和地脉相合,实数中早已不存,但在虚数中,时间也只是一种维度,而且和实数并非一一对应,因此这些人此刻依旧活在自己的年代,它并不是幻境,你在此地杀了一个人,那人在他的实数中也会死去。而对你来说,便等如是多了一丝来自过去的因果纠缠。”
  “若是这般,多了这一丝因果缠绕,又会如何?”
  “那自然是祸福难料,或许会成为破境时的关隘之一,或许又会种下善缘,翌日得到机缘。不过,这是此城对我们的影响,至于对那些邻里,如果不是被杀死这样的强烈刺激,在此城中的生活对应到实数中,大概只是个光怪陆离的梦境罢了。”王真人沉吟道,“至于此地禁制不喜住民动用法力,应当是出自地脉本身的情绪,虽说地脉并无灵智,但却也本能知晓南鄞洲之劫,乃是因为法力的存在,倘若此地并无灵炁,只有凡人,那么便不会有陆沉之劫了。”
  阮慈怔然道,“还有这么一说么?我还以为是此地禁制容不得所有人都动用法力呢——看那许多邻居的衣饰,若是凡人,平日里怎么都要走进走出,断不会穿着如此华丽的衣袍,隔壁巷子里有个美人,披帛长达百余丈,每回出门都十分拖沓,在实数中她自然去哪里都是驭气而行,那就不是累赘,而是好看啦。”
  王真人叹道,“痴儿,何须如此,你只看面容便知道了,此地有许多年轻人面目姣好,那种长相凡人哪里长得出来呢?”
  阮慈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低声道,“我和容姐好像原本也就长成这样子。”
  她这一说,王真人倒也无言以对了,阮慈也不觉得害羞,反而又好奇起王真人未入道时的模样,缠着王真人要问他是怎么拜入上清门的,王真人道,“我们王谢两家,有出众子弟自然都是被收入门中的,我刚出生没多久,楚真人便遣人传话,言道感应出我们有一段师徒缘分。因此我还在襁褓之中,便已是上清弟子,生到十五岁便被接到紫精山中去。”
  阮慈正听得津津有味,王真人偏又不讲了,她免不得缠着王真人要她说得仔细些,王真人摇头道,“并非不愿说,而是一切还未落定。”
  这师徒二人躲在院中,推测此地本质也只是闲谈而已,不论此地究竟是什么,短时间内都是只能蛰伏,因此谈话素来散漫随意,刚才还在说此地本质,这会儿便说起王真人往事来了,阮慈听王真人搪塞她,不由埋怨道,“不愿说就算了,便推说不记得了,也勉强算你过关罢,一切还未落定是怎么回事呢?”
  王真人笑道,“这便要说起洞天本质了,不过此事我也说不清,来日你再问本尊罢,眼下境界,也很难形容洞天感悟。便是此刻的我,或许也是在许多个可能的过去中借来的一身。”
  谈玄论道,本就是这般深奥佶屈,阮慈听着迷迷糊糊,若有所悟,又缠着王真人问些琐事,王真人总是详尽回答,真如他所说一般,总是顺着阮慈,只是方式却未必是完全如阮慈的愿罢了。
  自从阮慈入道以来,她从未和王真人相处得这样长久过,此次出行,忽忽已是数月过去,两人朝夕相处,王真人又对她勉强算是百依百顺,阮慈心中自然欢喜,可越是如此,便越是不足,又不知该是怎样才能满足,若非定力已远较从前更强,怕不是真要辗转反侧,扭成两股糖儿了。不过虽说心中还有着许多烦扰,但却也极喜欢此刻和王真人谈天说地的感觉,王真人每日里上街走走,她竟也很想跟着一道前去,便是片刻也舍不得和王真人分离。
  这想法多少有些荒谬,但阮慈一向纵着自己,又想道,“便是输了,便给他当个小丫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再者此地的住民不都仿佛在发梦么,见面也只是随意寒暄一下,未必会问我呢。”
  她也知道自己这赌约大概是要输了,此时距离两人入城已是过了一个多月,众人想必也都在城中蛰伏安顿了下来,刚落入此地时没有露出破绽,此时也就不太会出事了。
  阮慈本对胜负没什么所谓,她想赢这赌约,是因为她已想好了要王真人做什么,但事态如此,也是莫可奈何,嗟叹之余只好渐渐放开,这一日见王真人要往外走去,便刚跟在后头,叫道,“我也随你去罢。”
  她已很少叫王真人尊称,总是你啊我啊的,王真人也不计较,望着她笑道,“怎么,你就不怕被人问起,‘这小姑娘生得俏丽,可是郎君姊妹’么?”
  他却是压低声音,学起了巷口一个老婆婆的腔调,阮慈被逗得直笑,很想抱着王真人的胳膊撒一回娇,可此时究竟已不再是小孩儿了,自从心有所欲,反而不敢随意碰触王真人,只好强忍着划拉着脸蛋羞王真人,“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呀,我都准备认输了,恩师还奚落我,便是要我亲口说出来么。”
  王真人轻诧道,“怎么就认输了?”
  他性子真比本尊随意太多,半点没有师尊架子,神色也生动得紧,扬起一边眉毛,斜睇着阮慈道,“怎么连一点血性都没有?”
  阮慈还真是第一次想要赢,被王真人这样一说,不免动气,跺脚道,“那我又能如何呢?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当下便不愿和王真人出门,躲回自己那间屋子,抱着脚坐在竹榻上,气哼哼地发呆,过了一会,脚步轻轻,王真人走进屋内,坐到竹榻一侧,柔声道,“你心里想什么,要说出来才好呀。我又有什么是不曾顺着你的呢?”
  阮慈心里又疼又酸,不知为何还有些胀痛,她法体其实并无一丝异样,但内景天地之中却是阴晴不定,连金丹上的光辉都在不断变色,这般丰富多变的情感,她此生还是第一次品尝,便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十分陌生,便如同此时,不过是一点小事,不知为何却委屈得想哭,呜咽道,“那我就是想赢嘛!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王真人轻轻抚了抚阮慈头顶,哄她道,“且先抬起头来?”
  阮慈吸了吸鼻子,抬头红着眼圈望过去,王真人先点了点自己眼圈儿,像是在打趣阮慈,随后又是忍俊不禁,一缕笑意从眼底荡出,落在嘴角,伸出一指,其上灵光纷落,正是精纯无比的灵炁之花,笑道,“喂,痴儿,我法力迸发了没有?”
  阮慈一滴泪珠还挂在腮边,小嘴微张,竟是罕见地有些憨态,慢慢点点头,“可是……”
  王真人又问,“你可感应到了?”
  这可不是废话?阮慈长睫连眨,只觉得那阴云密布的内景天地,飞速洒下阳光,竟有些喜出望外,甚而飘飘然,她此生不论接到多少消息,从未有忘形之危,此时却只能屏息自制,方才低声道,“感应到了……”
  王真人噗嗤一笑,柔声道,“那我是你的同伴么?”
  两人赌约,乃是在第一次有人询问阮慈身份之前,若两人都未感应到有同伴法力迸发,那便算阮慈输了。可这般来看,阮慈若是在立约之后便立刻洒落一点灵炁,这也算是法力迸发,而就在王真人面前,其不可能感应不到,而且她也的确是王真人的伙伴——那么她当时便立刻胜了,又何须藏在院中熬到此刻?
  阮慈这才知道,原来恩师赌约之中,藏着这样一个巨大的漏洞,倘若自己慧根再强了一分,早已趁心遂意,只不知自己平日还算不笨,此时却仿佛是榆木脑袋,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那泪珠儿反而滚落了下来,哽咽道,“你怎么这样欺负我呢?”
  王真人虚空伸指,法力拂去她脸上泪珠儿,笑道,“你若再哭,那我可就不认这赢法了,我数三下,三——二——”
  阮慈忙拭去眼泪,翻身跪在竹榻上,急道,“我赢!我赢了!你可不许赖账!”
  她面上虽带着眼泪,但已忍不住绽开笑意,这一笑宛若春晓花绽,美不胜收,较从前更多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青涩风韵,王真人看在眼里,也不由一笑,问道,“说罢,你要我做什么呢?”
  片刻之间,大悲大喜,此时又挨着王真人坐着,阮慈心里那难以言喻的冲动已是再难忍受,又因王真人对她的确百依百顺,说得上是纵宠,虽知此念有些不妥,但仍是冲口而出,问道,“恩师,你这化身的识忆,能否就留在这里,别回去本尊身上?”
  她这样一说,任谁都晓得她有些非分之想,王真人眸中流光溢彩,却并未斥责,只是和声道,“若是如此,你便可对我为所欲为——倘若我答应你,你又想对我做什么呢?”
  阮慈面上烧得红透,那小女儿心思缠绵悱恻,刹那间已是翻了十数个来回,到底她有些气魄,把心一横,暗想道,“不管了!都做到这一步,还怎生回头?大不了便……便先奸后杀!把这化身留在此处!叫恩师本尊永远都不知晓有这些事!”
  “我……我想……”饶是如此,却依旧是分了几次,方才鼓起勇气,挪到王真人身旁,将两手挂上王真人脖颈,又几乎吓得弹开,若非王真人含笑回望,雅秀容颜上毫无诧异之色,阮慈是一定要半途而废的,她浑身都在轻颤,只觉得王真人身上触手微温,十分令人欢悦,还有那竹香味若有若无,也不知是否自己错觉,这令她想要靠近却又感觉知觉有些过载——
  也不知用了多久,阮慈方才完全靠进王真人怀里,螓首靠在王真人肩上,双手环绕肩颈,星眸半敛,长睫微颤,时不时又往上睇睐一眼,只是也不敢和王真人对视,观得他面上并无怒容,便又忙垂下头去。
  王真人不言不动,只是任阮慈施为,身躯柔软并不抗拒,阮慈又靠了半日,方才逐渐平复心跳,此时又觉得王真人的确十分纵宠自己,便喜欢了起来,法力调动,将王真人的两只手合在自己背上,舒适地叹口气,轻声道,“好啦,做到啦——我早就想让恩师抱一抱我了。”
  王真人手掌轻抚着阮慈背心,一股暖融融的气息似是从他掌心透入阮慈体内,叫她更是舒畅得紧,恩师那清雅声音,这一次是货真价实贴着阮慈耳侧,气息吹拂,掠过耳垂,问道,“便是如此就足够了?”
  阮慈长久以来所渴求的到底是什么,其实她也不知晓,但此刻却的确是心满意足,大有饱餐一顿之后的餍足,又觉得这般已经极是大胆,听王真人此问,不由愕然道,“不然还有什么?”
  王真人似是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但笑声却轻得连阮慈都未听真,只有些蛛丝马迹,他声音中突然多了一丝懒散,好似带了些难言的狎昵,令阮慈心儿又跳得快了些许,内景天地中那树梢都抖动了起来。“真没出息。”
  语罢,便一指向阮慈囟门点来。
  第238章 气机交融
  阮慈若是要躲,王真人这一指还真未必能点中法体,但两人如今已然跨越那道本也不存的所谓伦理藩篱,她心中又何尝不是对王真人的评语有些不服,不闪不避,被王真人一指点在囟门,犹自想道,“我倒要看看你就出息到哪儿去了——”
  一念未完,内景天地忽地轰然一震,只觉得神念不由自主,仿若臻入幻境,有一种极是快美舒畅的感受,从那冥冥之中往四肢百骸荡漾而出,她和王真人本为师徒,她还在紫虚天中修道,在虚数中所占的那份气运,更是被王真人包裹其中,两人气机本就相融相通,阮慈平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此时却觉得自身被王真人气机无处不在地包裹其中,就犹如被王真人法体肉身紧紧拥抱一般,却又不止于此,她和阮容也时常倚靠在一块,却并无此时这种灵魂交融,从法体到神念无不紧密联系,再不孤单的感受。
  与此刻的感受相比,方才那轻轻一抱又算得上什么?此时阮慈便仿佛身处虚空之中,化为一枚星子,在那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周游,俄而身旁来了另一枚孤星,两人相绕相旋,又在那莫可名状的引力之下交汇到一处,碰撞出了刹那间传遍全宇宙的波纹,在那巨大光芒之中,原有的她已碎成片片,但却不觉丝毫痛苦,只有莫名喜悦——唯独此时,融合了另一人气息,重新塑成自我,仿佛才能感受到在此刻之前,又是何等的孤单。
  若说她体内多出一股王真人内气,却也并非如此,王真人气机若有似无,便好似她也能隐约感应到王真人内景天地一般,是一种断断续续、含糊混沌的感应,隐约只能望见王真人内景天地的大略姿态,那山水江河,正是紫虚天的缩影。
  王真人那一向高深莫测的心意,此时虽然还未能完全感知,但却已可隐隐感觉喜怒。甚而两人的喜怒哀乐,似乎还能互相影响。气机这般相融之后,两人都再不是从前的自己,从此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痕迹,便仿佛永远都再不会孤单,不论遇到什么磨难,总有一人能与你生死与共。
  阮慈并非没有对情欲的认识,那第五苍的念头之中,藏污纳垢,也不乏其利用采补之术凌虐美姬的识忆,只是她对那种虚无缥缈的所谓刺激深恶痛绝,只觉得第五苍的所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处,只是他自己性子扭曲,方才从他人的痛苦中获取快乐。因此她对合籍双修,素来以为只是利益之选,所谓道侣,不过是一段时间之内携手并行,待到利益不再一致,两人便会自然分手。却是从未想过,原来气机交融,竟是快美非常,更远胜第五苍识忆中那些不堪入目,灵气入体,强行激发反应,掠夺精元的画面。
  这般灵魂共鸣,彼此透彻相知的感觉,从神念席卷到灵炁法力,那两枚星子相撞,便好似灵炁相接相生,虽无精元遇合,但灵炁遇合生化,却自然激发出无限生机,这本就是宇宙万物创始时的形态,一切本为虚无,直到创始那一刻,阴阳遇合,太初生万物,万物便是灵炁生机遇合化生,此举正是本方宇宙兴发之道,阮慈甚而感觉到这生机转而滋润她法体之中那难以察觉的暗伤,这暗伤此前便听王真人提过,乃是跌落虚数之中,受时间维度挤压而生,她闭关之后,正要查阅如何修复,便是匆匆出门,只能留待日后,却不料此时反而机缘巧合,在此地被消融了七八分。
  自从筑基之后,她对时间的感应便极是明确,但此时却是陶然忘忧,不知四季递嬗,仿佛已度过了天长地久,从宇宙开辟之初便已相融至此,一时却又仿佛只有刹那,令人犹自贪恋不舍,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气机这才缓缓分开,但却是缠绵缱绻,不知多么依依不舍,彼此间还有万千气机如丝如缕,纠缠不绝。
  阮慈已是瘫软在王真人肩头,面红耳赤,星眸如醉,半晌才松开王真人背上衣袍,懒洋洋将自己支了起来,飞了王真人一眼,面色更红了些,蚊声道,“这……这便是双修么?”
  王真人仍是面色淡然,只肤色比刚才更润泽些许,唇角微勾,道,“若是双修功法,那还欠最后一步,便是将两道灵炁也好,精炁也罢,神念也好,总之是两道性质一样、心意相通的气息遇合所生的生机,采去挪作修行、疗伤之用。不过天下所有的双修功法,都是靠采生机而行,是以你说这是双修也并无不可。”
  他又有些打趣地道,“枉你修道七百年,真是连一本杂修典籍都不曾看过么?我记得你有个好友,便最善绘画,你道那仙画中的精灵,对许多炼气散修来说,有什么用处?”
  阮慈细思一番,忽而掩面叱道,“哎哟,小苏真是个大流氓。”
  有了苏景行这个画仙画来卖的大流氓在前,阮慈这有贼心有贼胆,却毫无见识,真如蛮夷一般,逼着恩师化身和她亲近,却连气机交融都不晓得的小野女,倒也不显得怎么过火了。阮慈也不知自己是因为见识不足而羞,还是因为王真人竟教她做了这般事体而羞,她此时还在那舒适余韵之中,只是和王真人做了七百年师徒,此时却还有几分不好意思,若非他主动,她也不愿再投怀送抱,但要叫她和王真人分开,却也是万万不能。便是这般半倚在王真人怀里,又问道,“双修功法这么好,为何不人人都双修呢?恩……恩……胜……哎哟,你都和谁双修过?”
  一思及此,她双眼微眯,求知欲顿时拋诸脑后,满心只有愤懑不平,思及王真人比她大了这么几千岁,想来那漫漫修行路上,总少不了几个红颜知己,便是这化身诞生未久,也不禁迁怒起来,便要挣扎着从王真人膝上下来。
  王真人此前对她,总是任其来去,对她的心思并不拒绝却也从不鼓励,更从不主动触碰阮慈。此时终于不同,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揽住,柔声问道,“课还没上完呢,你要去哪儿?”
  他对阮慈何曾这样好过?阮慈竟都要怀疑这王真人是否是禁制假冒,这一切只为了瓦解她的心防了。若非这强烈感应实难伪造,她真不敢相信王真人竟也有这般柔情似水的一面。
  “真人,你……你……”
  她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答案未必是自己所喜,纠结之下,也忘了追究王真人的双修史,只听他说道。“双修固然有许多好处,譬如你此前说的,你在南株洲结识的董姑娘,她和道侣能支撑过空间通道内的漫漫长路,便是依靠气机相融所化的灵炁生机。但这也意味一点,想来你也有所感应,那便是两人气机交融之后……”
  “隐隐可感应到对方的许多情况。”阮慈接口道,“而且气息中也有了对方的痕迹,是么?”
  “不错,当然这种情况并非永远,一旦断绝因果,和离归家,便可就势斩断对方的影响。但不论如何,气息中有了别人的痕迹,对修行仍然会有一定妨碍,到底是多少,那就要看个人道心、所修功法了。”
  王真人不知是否双修老手,阮慈被那气机交融时的快美余韵,惹得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恢复,星眸还带着水意,但他已是若无其事,仔细将双修禁忌与好处对阮慈一一道来。原来修士双修,利弊皆存,便是许多道侣也都不曾真正双修,的确如阮慈所说,是为利益结合,还有些修士联姻时双方并不平等,所选功法,固然对两人都有补益,但却会倾向其中一方,这种功法便多是家族地位悬殊时才能维持,也叫采补之法。
  但不论如何,只要是双修功法,修士体内便一定会留有对方气息,因果也会发生纠缠,要斩断这些痕迹,所付出的代价或许还要多于得到的好处。所以修士若胡乱和旁人双修,固然短时间内修为或可大进,但气息驳杂,破境却是更为艰难,而且有些亏损甚至是修士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比如修士气运,双修之后,便会在气机交融时互相融合分享,倘若道侣身亡,自身气运也会随之损失,和离也一样如此。许多平宗、恩宗修士,都会大肆收纳姬妾娈宠,让他们修炼那采补之法,许多散修也是趋之若鹜,可双修一段时间后,总要分开各自去收集宝药,那散修姬妾面首,修为不似主君深厚,更容易死在历练之中,而一旦身死,主君气运便亏损一分,长此以往,原本极有潜力的修士,也就泯然众人,再不能登临上境了。
  阮慈听王真人说起,才知这双修之法,便是两人互相心悦,怕也是大有顾忌,不敢贸然修行。一来修士寿元漫长,谁知道今日的情意能延续到何时,二来若是道侣身亡,自身道途也会大受影响,多数茂宗、盛宗修士,心中都是以大道为重,感情不过只是点缀,自不会埋下这些隐患。而双修过的道侣,也很难背叛对方,如董双成和楚九郎,固然董双成心中仍有芥蒂,但气机交融时,那极乐快美的感受,只要经历过,又如何能对楚九郎真正生出恶感呢?
  她还是十分好奇这气机交融的细节,想知道若是两人对彼此不怀情意,是否还会如此愉悦,王真人笑道,“这也要看两人气机是否和谐,你我有九霄同心佩,气运因果更是纠缠已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气机相融,不过是水到渠成,才是琴瑟和鸣,登临宇宙极乐。倘若是两个互相厌恶的修士,那么第一次相融说不定便是痛苦不堪,或者苦乐参半,这也要看彼此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了,说到底,若是真正厌恶不堪,那是宁死也不愿双修的。”
  他言语自若,侃侃而谈,阮慈却是听得脸儿通红,又举手遮着脸,滚在王真人怀里踢蹬着腿儿,连声道,“不……不要脸!谁和你琴瑟和鸣,谁和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王真人不禁失笑,他似是觉得阮慈十分不可理喻,却又只能依从,叹道,“好好好,那么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因着九霄同心佩,是以第一次气机交融便比旁人快些。”
  “谁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呢!”
  阮慈却又不喜王真人这般撇清,挪开一点小手,露出些许美眸,嗔道,“我们师徒七百年的缘份,怎能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王真人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叹道,“怪道本尊说你,女子小人难养也。”
  阮慈也知道自己大不讲理,可这般为难王真人,她心中又极是欢喜,咭咭咯咯笑了好一会,才捻起王真人的一只胳膊,放在自己肩上,笑道,“王雀儿,我来教你怎样哄我开心,好不好?”
  王真人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他一向欢喜如此,只是如今不再以法力而为,而是指尖拂上鼻端,微凉一点,其实法力便等如是他身体的延展,阮慈在紫虚天修行,便如同在他体内修行,两人关系之亲密,早就远胜这肢体接触的百倍千倍,只他便是如此自持,直到此刻方才真正触碰阮慈法体,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叫她稳稳靠在臂弯中,垂头凝睇,含笑道,“竟敢叫我小名?”
  虽是责备,但面带笑意,“话都被你说了,我难道还能说不好?”
  这人若是忽然间甜言蜜语起来,阮慈倒要觉得性子和本尊实在太不像了,这般谈吐才是王真人声气,阮慈禁不住嘻地一笑,伸手环住王真人脖颈,心中只觉得悦乐无穷、柔情无限,暗想道,“怪道青君想做人,欢喜一个人,而能亲近他,这是何等的快乐?器灵成道,便是道祖,又何能有今日之喜呢?”
  她今日已领略了许多从未感受的情绪,一时心满意足,挂在王真人脖子上爱娇地道,“你说,小慈是世上最好最可爱的小姑娘。”
  王真人张口欲言,却又十分艰难,半晌失笑道,“这……真不愧是你。”
  阮慈又少不得一番撒娇发痴,正要迫王真人快快学舌时,忽觉远处灵炁猛地一阵波动,仿佛有人使了什么大威力的术法,令此处灵炁都轻微颤动起来。两人都是微微一惊,当即便将所有绮思压下,阮慈就要动用九霄同心佩,和王真人一道感应远处景象,却被王真人按住纤手,沉声道,“不可!”
  话音刚落,两人便感到周围氛围为之一变,仿佛冥冥中那天地法则悄然改变,像是一张大手收得更紧,阮慈细心品味了一会,双眸蓦地大睁,直起身不可思议地道,“法力……我的法力不见了一点!”
  第239章 凡人之心
  随着法力点滴流逝,那城池上空,那灵炁波纹很快便被压制了下来,此处天地之中的法则似乎正在一步步收紧,将一切凡俗之上的规则都往外排斥出去,阮慈的灵炁法力原本在金丹中期,但此时却是一点点衰退到金丹初期,若是按照这个速度,只怕数月之内,便会重新成为凡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便是神念也在同步萎缩,否则法力衰退,无法承接神念,神念便会烧灼法体,若是差距到了一定程度,连法体都会受到损伤。不过阮慈虽然惊讶,却并不焦急惶恐,反而闭目仔细感应衰退中的法力,半晌才睁眼奇道,“法力并非是消失,而是……而是仿佛被某种东西遮蔽了起来,这是什么神通,难道这就是念兽把我们骗进此地的用意?”
  “此地倘若是通往周天本源的入口,念兽是决计进不来的,看来大玉修士已是明白,再等候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献祭一人,引发了此地的禁制。”
  王真人见识终究要胜过阮慈许多,阮慈还如坠云雾,他已有猜测,只是提了这么一句,阮慈也就明白过来,“此地禁制不喜超凡力量,将会一再收紧,直到把我们的修为都归为虚无,重回凡人之身么?”
  “其最终目的,应该便是激你和禁制相抗,此地的禁制唯有你可以消磨,因你是众人中唯一可以动用道韵层次的手段的修士,这禁制力量不论多么神妙,也只是一种道韵的体现。而且没有明确神智主持,和你这未来道祖的道韵相争,终究是难以胜过。”
  虽说局势急转直下,但王真人语调仍旧沉稳淡然,他此时倒更多了几分本尊的神韵,“通道打开之后,他们便可进行下一步计划,有大玉周天气运映照,或许还真能死中求活,在陨落之前完成来此的目的。”
  阮慈秀眉微蹙,大玉修士此举,胜算其实并没有想得那么大,毕竟她们只要按兵不动,等援兵到来,便可从禁制中脱身。但有一点却令她有些在意,低声道,“他们……怎知道我是未来道祖,我结丹以前他们便已来此,难道金丹修士,见识已广博到足以分辨未来道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