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夜游却不依不饶地凑过来:“可我确实知道,谢姑娘在书房里的反应很大哦。”
  她垂下头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突然被辞退,反应大也很正常。”
  “可此前谢姑娘还说着要甩手不干呢。”夜游直直看向她的眼睛,说话的声音也沉肃下来:“在伏晏手下做事,谢姑娘其实还是很乐意的罢?”
  猗苏抿着唇别开脸。
  夜游却不再说下去,拍拍她的肩膀:“不说扫兴的事了,来,看看你的新家。”
  说话间,他们已然到了一栋公寓楼下,和上次借住的房舍相比要新一些,四周绿树环绕,颇为幽静。夜游找到的房子在六楼,仍旧是两室户,还有个朝南的拐角露台,正对着小区里的花坛喷水池。
  夜游进了门就和泄气似地没精打采起来,揉着眼睛进入睡神模式:“我先去睡一会儿……”
  留猗苏在原地发愣:这转变得也忒快了一点……
  心里却还是不无庆幸--再被夜游追问下去,她难免要面对不愿直视的心绪。如今离开冥府,她亦有些淡淡的侥幸,毕竟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可她也明白,逃避也不是长久之策。
  白无常因她而死。她注定无法将他就此从生活中割舍。
  可猗苏也知道,再在冥府待下去,恐怕在查清白无常一事之前,和伏晏之间的张力就会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她内心无时不刻不在矛盾着:她一边拒绝将伏晏和白无常当做一个人,一边却因为那张面孔心动神驰。
  有时候,猗苏甚至觉得自己肤浅卑鄙得可怕。
  只是现在还不到与内心图穷匕见的时候。她到厨房倒了杯水定神,对着干干净净的厨房灶台瞪了一会儿眼,忽然就突发奇想:
  不如试试做菜。
  可是她对烹饪的认知也就停留在要点火起灶的层面,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从煮摸索起来,免得上油锅把厨房炸了。
  于是夜游一觉睡起来,进了饭厅就瞧见猗苏对着一碗不明物体皱眉。
  他就兴致盎然地凑过去,啧啧道:“这是……面疙瘩?”
  “普通的面而已……没煮好。”猗苏对自己的失败倒是很坦诚,转眼却又心虚起来:“煮面的时候水溢出来了,灶台有点……脏。”
  夜游却急匆匆往厨房里走:“你煤气开关关了没有?”
  “关了……”猗苏弱声答,随即白他一眼:“怎么?”
  夜游长长吁了口气:“那就好,不然真的会炸起来的。”
  烹饪还真是危险的活。猗苏默默咋舌,乖乖点头:“我记下了。”
  “我们还是出去下馆子吧。”夜游倒退一步看了看厨房的情状,用筷子挑起一块面糊吃了,伸手摸摸她的头:“第一次动手的话,成果还算不错……至少,面还是面的味道。”
  “谢谢鼓励……”猗苏却摇摇头,“我再试试看。你自己去吃吧。”
  夜游看了她一会儿,噗嗤就笑了:“你还真玩上瘾了?你在厨房里我怎么敢出门啊,大、小、姐。”
  最后这三字他念得调侃却无恶意,还眨眨眼睛,猗苏嫌弃地一偏头:“别这么叫我。”
  夜游却干脆在她面前坐下来,支颐定定看着她,眼神发亮:“虽然查过你生前的底细,但没能成功。嗯,说不定你真的是哪家的大小姐……”
  “这个词总让我想到脾气坏还无脑的反派……”猗苏嘀咕了一句,就回厨房去,先费力将方才的一片狼藉清理干净,便重新倒了一锅水等水沸。
  她才将湿切面放进锅里,手里忽然就被塞了双筷子,她困惑地回头,夜游就站在她身后,距离就一下子有些近。对方见状不仅不退,反而握住了她拿筷子的手,将锅中的面向上轻轻挑起,重复几次,才开口解释:
  “这样面就不会黏在一起。”
  两人凑得实在太近,以至于夜游说话时的吐息隐隐落在猗苏后颈。她有点不自在,轻声说:“你靠得太近了。”
  “哦?”夜游意味深长地拉长了音节,“你就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
  猗苏将手挣开,夜游也没继续阻止她,只是微微侧开身,笑笑地问:“真的不考虑一下我?”
  她只觉得这货又是情圣上身,来调侃自己。虽然不喜欢这种笑话,她仍然轻快地摆摆手:“还真是抱歉哦。”
  夜游双唇抿了抿,笑容里面就多了一丝他办事时才有的清明:“我不是在开玩笑。”
  猗苏就愣住了,她盯着冒水泡的一锅面沉默片刻,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措辞。
  “我觉得我真的有点喜欢上你了。”夜游缓缓道,他调整了自己的姿态,不再懒懒地靠在墙上,站得笔挺,眼神澄澈,毫无躲闪地看向猗苏:“我不会主动往身上揽事,如果对你无好感,我不会答应照看你这般棘手的事。”
  猗苏尽力微笑:“可也只是有点好感,未必是……”
  夜游摇摇头:“也许我看上去挺不靠谱的,但这种事我不至于弄错。”他加深了笑意,诚恳地道:“也许你现在对我并无此意,但和你在一起感觉很愉快,你应该也没不开心,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错过了真的会很可惜。”
  “啊,水开了……”猗苏手忙脚乱地添上一碗凉水,试图将话题扯开。可对方的视线仍然定在她身上,让她明白逃避只是徒劳。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抱歉,现在我不打算尝试。”
  “是因为白无常?”
  猗苏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竟然在动摇,无法毫不迟疑地说出确认的话语。
  见她不答话,夜游又道:“我不在乎你有什么样的过去,我只是喜欢你现在这样而已。”
  她将煤气灶的开关扭到零,转身就走出了厨房。
  夜游看着煮得半生不熟的面,眼神略沉,最后叹了口气。手指在虚空一划,开出一道门来,另一头便是冥府鬼门,他和守卫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往上里而去。
  ※
  伏晏正和牛头马面交代事务,两位阴差办完事一拉开书房门,就问起好来:“夜游你个小子不是在外公干嘛,怎么跑回来了?”
  伏晏闻声就迅速抬头,皱着眉看向门口:“怎么?”
  夜游冲牛头马面一点头:“有点事。”说完就回手拉上门,走到伏晏面前淡淡道:“谢猗苏的事。”
  玄衣青年闻言,唇线就紧了紧,声音发沉:“她怎么了?”
  夜游笑了一声,却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脸上殊无笑意:“是我怎么了。换个地方说,”他说着有些嘲讽地看了看四周,“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伏晏显然觉得莫名其妙,睨了夜游一眼,还是起身:“到园子里走走?”
  夜游看着他就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好像确认了什么事实,让他了然却也不悦。
  冥府正是夕阳将沉的时分,却因为气候而殊无艳丽的霞光,只有天边蒙蒙的发黄,天是墨灰,这景物反而显得肮脏而沉闷。
  梁父宫的后园并不豪奢,鲜有楼台,尽是林木,反而颇有质朴刚健的上古之风,与建筑的流丽华美略有些不搭调。
  伏晏和夜游在寂静的林子里走了一会儿,后者在一块空地上驻足,开口就是:“我看上她了。”
  伏晏挑了挑眉,表现得很沉稳:“这事你和我说,又是什么意思?”
  夜游笑出声来:“我想让你恭喜一下不成么?”
  伏晏盯着他看了片刻,唇边现出一分讥诮,眸光有些冷。也不过一瞬,他立即调整好神情:“恭喜。”
  “切。”夜游空拳在伏晏肩上击了一下,笑得灿烂却也无奈:“骗你的。”顿了顿,又道:“我看上她是真,她答应了是假。”
  伏晏看着夜游的眼神就幽深起来,他极慢地道:“你究竟要干什么?人都在你身边了,不该是个机会么?”
  “是,可我要把这个机会让给你。”夜游一摊手,忽然就显得很轻松。
  “为何?”
  夜游噗嗤笑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因为她喜欢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_(:3」∠)_忍不住要给夜游点根蜡烛了。说实话要是我的话某些人和夜游我肯定选夜游!(伏晏:……)
  裁判:我真的看不懂了!经理就算了,2号替补你在干嘛!
  夜游:(摊手)助攻。
  裁判:老、子、不、干、了!经理你看着办!
  伏晏:……
  ☆、一层窗户纸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因为她喜欢你啊。”
  伏晏眸光凝滞了一瞬,显露出些许无奈的神气。他以一种近乎不可置信的口吻淡淡开口,带了些嘲意:“我倒没想到你是这般大度的人。”
  夜游彻底恢复了素日的神态,耸了耸肩:“我的确是喜欢她,但还没到愿意下大力气,将她心里的人抹去、再从头开始的地步。”
  “先不说你的揣测是否属实,”伏晏揉了揉眉心,“你就不想想我为何将她赶出冥府?”
  夜游嘿嘿地笑了:“不就是怕她被如意寻仇嘛。可宝贝要贴身放,护人也要在身边看好。”
  伏晏猛然凉凉地道:“你就这么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凡世?”
  夜游罕见地失语,默了片刻才道:“好像是的……”
  “你去不去?”伏晏皱着眉取出玉拂尘,在空中飞划几下,开出个门洞来。
  “我在其他地方还有事,还是你去吧……地方你也知道。”夜游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伏晏盯了他一眼,面色看不出喜怒,转身就进了洞口。
  夜游等他彻底消失,脸上的笑才淡了几分,他喃喃:“我好像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啊……”说着抬起头看向墨黑的天空,笑容里多了货真价实的滑稽:“说实话,两个男人把人往对方那里推,也是蛮罕见的。”
  他摇摇头,晃悠晃悠地往上里外行去,一身轻松。
  ※
  猗苏走出厨房后就把自己关房间里,混混沌沌地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就睡着了。她醒的时候天还没亮,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再打开灯环顾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楼下零星的汽车声什么都听不见。她抓抓头发,敲敲夜游房间的门,半晌没回音,看来是出门了。
  她悄悄松了口气:毕竟昨天那番对话后,她虽然后悔自己的无礼举动,却也难以坦然面对夜游。
  这么想着,猗苏就索性洗漱一番,随后打开冰箱寻找食物。
  突然传来门锁的咔哒声,随后是门灯开关的轻响。
  猗苏以为是夜游回来了,就缓步走出去,迎面撞见的人竟然是伏晏。
  她怔忡片刻,手指不自觉绕了颈侧的发尾转了几圈,轻声问:“怎么是你?”话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妥当:至于究竟是口气太过和缓,还是话中意思像是不欢迎伏晏,她自己都无从分辨。
  伏晏并未换作现代装束,玄衣外头的月白外袍有些凌乱,好像是疾行而来。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猗苏片刻,才给了解释:“夜游临时有事走了。”
  所以他怕自己落单有危险,就直接赶了过来?
  猗苏偷眼看着他的衣袍,心里犹如缓缓渗进了蜜糖的甜。可这浓郁到近乎黏腻的喜悦转眼就被理智冲淡,她垂下眼睫,平静道:“我没事。”
  伏晏沉默半晌,又道:“在找到新人选前,暂时到冥府住一阵。”
  “不用。”猗苏一手扶着玄关柜门,淡淡道:“没有人看着我本来就无妨。”
  对方显然觉得她有几分恃宠而骄,便沉下脸色:“你是要和我对着干才开心?”
  “我怎么敢。”猗苏涩然道,脸上的笑显得嘲讽:“君上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如今我若回冥府,说不准会牵连旁人。”她看着他,点漆似的眼睛里隐隐浮现出一丝晦暗的痛楚,声音也放低:“说到底,我的死活,也是我自己的事,和君上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