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赵承佑自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知晓回头自己会面临什么状况,他并不畏惧,甚至早在来前就猜测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了,手撑着地站起身,跪得太久,他的膝盖都麻了。
  他咬着牙,硬撑着站稳,朝顾无忌叉手一礼。
  态度倒还是从前的谦和温驯。
  刚准备离开,赵承佑微垂的眼帘瞥见那架雕着渔舟唱晚的屏风后有一片红色的裙角,那裙角是用上好的织锦制作而成,颜色鲜艳,没有一丝杂质,裙角边缘还用精美的丝线绣着牡丹花,十分精细。
  看到这一片裙角,他原本寡淡的眼眸突然像是笼罩了一层惊慌失措,赵承佑脚下步子虚晃,差点就要摔倒了。
  “赵世子,您没事吧?”常山就在一旁,见他如此,连忙抬手,想扶住他。
  顾无忧也掀了眼帘看他一眼,拧了眉,问道:“没事吧?”
  “……没事。”
  赵承佑没再看那架屏风,而是抿着唇朝顾无忧又行了一礼,而后,他也没让常山搀扶,径直迈着酸软的双腿,转身往外走去。
  若是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的脚步是有些仓惶的。
  等他走出屋子,顾无忌也没再多看,而是捧着茶盏,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出来吧。”
  屏风后的姐弟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被发现了,顾九非率先迈了步子走了出去,顾无忧也跟在后头,她见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神色极淡,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生怕他责怪顾九非,便上前一步拦在顾九非的面前,同人说,“爹爹,是我硬要拉着九弟来的,不关他的事。”
  顾九非低头看着挡在眼前的顾无忧,神色有些愕然。
  心底却有些暖。
  “着急过来,是怕我会答应?”顾无忌好笑地看着这双儿女。
  顾无忧自是不怕这个,她扬着一张乖巧的笑脸,走上前亲昵的挽住他的胳膊,笑得十分甜美:“我自然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他们父子诡计多端,骗了您。”她现在是一点都不喜欢赵承佑,自然不在意给他们父子上眼药。
  “刚才那个永安侯还故意提起阿娘,惹您失神,可见其心不纯。”
  顾无忌听她说起这个,脸上的表情也淡了下来,言语苛责又凌厉,“他向来是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他不管赵昇为人,但把成黛拉出来,就是犯了他的忌讳了。
  顾无忧见爹爹心里已经有了定夺,也就不再继续上眼药,而是改口道:“而且阿娘和盛夫人算哪门子闺中姐妹,她嫁到琅琊的时候,阿娘可已经到京城了,两人顶多也只是见过几面罢了……”
  她小心思多的很,鬼机灵似的,补充道:“要说姐妹,我听孟嬷嬷说阿娘以前和李家那位沈夫人十分交好呢。”
  听她说起这个。
  顾无忌的神色倒是多了几分缅怀,声音也低了一些,“是啊,你母亲当初和那位沈夫人的确是很要好的。”
  顾九非看着顾无忧眉眼弯弯,什么都要往李家扯的样子,有些无奈,又见爹爹顺着她的话夸赞李钦远,便更觉无语……要是让爹爹知道顾无忧的心思,估计他就会后悔说今日这番话了。
  刚想寻个地方坐着,余光瞥见外头的人影,他眉目微敛,脸上的表情也淡了下来。
  目光直直地往外头看去,那个早应该离去的赵承佑还没走,不过察觉到有人看见他了,便也没再停留,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片刻后转身离开。
  赵承佑脊背挺直,走得不疾不徐,看似与平时无异,可若是细看的话便能瞧出他两条腿走起路来一深一浅。
  顾九非望着赵承佑离开的身影,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晦暗起来。
  “九非,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顾无忧的声音。
  他看一眼外头,已经没有赵承佑的身影了,便回头淡语,“没什么。”
  而离开的赵承佑,虽然面上表情一如从前,但他心底的思绪却并不算沉稳,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慌乱,甚至有些丢脸的窘迫。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只是单纯的不想让顾无忧看到这样的自己。
  可为什么不愿让她看到,赵承佑又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心里像是蒙了一层浓厚的屏障,已经有一点点的边缘露出来了,但想再往里面探一步,却怎么都迈过不去。
  等他走到门外。
  赵昇早就离开了,只有盛泽带着车夫侯在外头,看他出来连忙迎了过来,见他脸色发白,脚步虚晃,担忧道:“您没事吧?”
  赵承佑摇摇头,不欲多言。
  他哑着嗓音说道:“……扶我上马车吧。”
  “是。”
  盛泽小心翼翼扶着他,可昨天旧伤未愈,今天又跪了这么久,赵承佑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好歹是咬着牙走上马车,等坐到放了薄垫的椅子上,他才哑着嗓音问道:“他人呢?”
  “永安侯说还有事,让您先回去……歇息。”盛泽替他倒了一盏茶,小声开口。
  赵承佑轻轻撇嘴,知道盛泽这是自己加话了,那个人怎么可能会让他好好歇息,恐怕回头又得想法子折磨他,他并不关心这个,只是在意……没了顾家这门亲事,他那位好父亲又会做什么?
  修长的手指轻叩茶案。
  顾家这里肯定是行不通了,以赵昇的为人,恐怕是会让他另择人选。
  而这些人选中——
  最合适的,便是……王昭。
  若是往日,换人选便换人选,王昭虽然比不过顾无忧,但也是王家的嫡女,最主要的是,如今的王昭比顾无忧更好控制,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若是娶了王昭,他跟顾无忧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他这颗心就像是被人刺了一根针似的,疼得厉害。
  “您怎么了?”盛泽本来正在拿药膏,看到他紧拧的眉,还有发白的唇,就担心的皱了眉,“是不是身上又疼了?”
  赵承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哑声问道:“盛叔,你……”
  盛泽疑惑,“什么?”
  赵承佑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算问了又如何?他对他那个好父亲而言,原本就是让他上位的一枚棋子,除非他不想要这个世子位,也不管那对母子会不会占据母亲和他的地位。
  不然。
  他只有咬着牙去接受这一切。
  “小少爷?”
  “……没什么。”
  后头几日。
  家里倒是没再来什么客人。
  顾无忧知道李钦远这几日很忙,也就没去打扰他,而是乖乖待在家里,偶尔陪祖母说话,偶尔便去找二姐和阿瑜玩,真的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看着十五画画。
  有时候也会拿着李钦远送给她的白玉梳发呆。
  好在没过没几日,一年一度的皇家围猎也终于开始了。
  第101章
  这日天朗气清,和风徐徐。
  有不少马车并着马匹浩浩荡荡地朝东山驶去。
  每年皇家围猎都是在东山举行,除了天家贵胄之外,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带家眷参加,也算得上是天子与臣下同乐了,因为路途有些远,不可能一日赶回,众人便会在东山那边扎营住上一晚。
  顾无忧有些年没参加过皇家围猎了,她从前过完年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琅琊,几乎每次都和这围猎错开,底下的丫鬟怕她在外头住着不舒服,上到被褥锦缎软枕,下到梳洗用的帕子、脸盆,几乎全给她带全了。
  要不是不方便,又怕招了旁人的眼,恐怕就连床都得给顾无忧搬过去。
  可就算是只有这些,也还是多了一辆马车出来,好在顾家势大,随行的人瞧见了也不敢说什么。
  顾无忧和顾瑜一道坐在马车里,除了顾迢身体不爽利没来之外,其余他们家的小辈全来了,顾容和顾九非在外头骑着马。
  相比坐在马车里吃茶嗑瓜子,她们倒是更想跟她们的哥哥弟弟一样去骑马,可今天出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顾无忌说什么都不肯,姐妹俩也只好乖乖待在里头。
  好在自打出了城。
  这两边的车帘也全都给她们掀了起来,免得她们坐马车闷坏了。
  白露在一旁跪坐着煮茶,姐妹俩就靠着马车看着外头的风景,顾瑜手里捏着一颗糖雪球,先前在顾无忧这边吃了几嘴之外,她也爱上了这酸酸甜甜的东西,这次出门还特地让小厨房里备了不少。
  “我听说这次永安侯和赵承佑也会去?”顾瑜嚼着糖雪球,闲来无事,就随口提了一嘴。
  “嗯。”
  顾无忧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她对赵承佑父子并不在意,左右婚事退了,爹爹那头也已经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了,任凭赵家父子翻了天去,也碍不到她什么事,她更在意的是……
  把头贴在支开的窗棱边上,一双清亮的杏儿眼一眨不眨地往外头看,似乎是在人群里梭巡什么人似的。
  “看什么呢?”
  顾瑜顺着她的目光往外头看了一眼,可前前后后全是乌压压的马车和人群,哪有什么稀罕的?又见顾无忧柳眉微蹙的样子,心里也就明白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糖霜,有些无语地同人说道:“行啦,魏国公府在咱们后头呢,你这样是瞧不见的。”
  说完。
  顿了顿,又压着嗓音问:“不过,李钦远真的会来?”她可有很多年没在围猎场上瞧见李钦远了。
  顾无忧目光还落在外头,闻言便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道:“他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
  “你倒是相信他。”顾瑜撇撇嘴,倒也没再说什么,见她还往外头看,又扯了下她的胳膊,“行啦,别看了,没多久就到了,等到那边,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想想这话说得不大对,又改口道:“你也别总盯着人家,没得旁人瞧出什么端倪。”
  “不过,他怎么想到去经商了?”顾瑜先前听哥哥提了一嘴,还挺诧异的,经商辛苦不说,每日还得和那些下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全国各地四处乱跑。
  先不说李钦远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就说大伯父日后知道了会高兴吗?
  哪有乐意把自己女儿嫁给商人的?
  虽说就算李钦远考科举,或是做其他事,也不见得大伯父会同意,但怎么着也要比经商好吧,她娘这些年最不甘心的就是哥哥明明有这样好的成绩,却偏偏走了一条经商的路,这不,每次说亲,高不成低不就的。
  顾无忧瞧不见李钦远,索性也乖乖坐了回来,余光瞥见顾瑜望着她的目光,哪里会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她笑笑,一双眉眼弯成新月样式,随手从果盘上拿了一个橘子,慢慢剥着,“我问过爹爹的意思,爹爹说为人在世,受不受人尊敬不是看他身居什么位置,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一半,自己拿着另一半慢慢吃着,“我倒不怕爹爹觉得经商不好,只怕他……”
  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一些,“辛苦。”
  若是可以,她自然是不希望大将军去吃这样的苦。
  对她而言,无论李钦远成不成功,都没关系,他就算真的只是一个寻常人,没有官职没有爵位,也没事,她只想要他平平安安的。
  可她也很清楚——
  无论是后来的大将军还是如今的李钦远,都不会甘心只做一个普通人。
  他是雄鹰,理应翱翔在宽广的天际。
  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硬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