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吃完了,去玩吧。”
  一旁如安上前,替苏蒲擦了擦小胖脸上沾着的饭粒,然后笑道:“四姐儿都会自己吃饭了,真棒。”
  苏蒲骄傲的挺起小胸脯,炫耀道:“我也会自己穿衣裳了。”
  这事如安自然知道,昨日里她进屋正准备伺候苏蒲起身,却发现这小胖墩早就坐了起来,正在使劲的把小袄裙往身上套,只是里头的中衣褙子都穿反了。
  “是,四姐儿真聪明。”如安笑了,将苏蒲抱出去。
  苏老太太今日高兴,吃了几杯酒,看到苏蒲,竟对着她唤“姀姀”。
  “姀姀,你怎么又要跑出去了?昨日里才被你祖父罚过,当心那小子吃苦头。”
  “老祖宗,你吃醉了。冬梅,快些将老祖宗扶回去歇息,记得吃完解酒汤再睡。”苏芩慌张起身,与冬梅叮嘱道。
  苏老太太挥开冬梅,对着苏蒲的方向唤道:“姀姀,那小子的药我让冬梅给你送过去了。”
  苏芩面色煞红,她看一眼陆霁斐,赶紧帮着冬梅一道将苏老太太给搀了回去。只这一路,恨不能将苏老太太的嘴给捂上。
  “姀姀呀,你怎么又将你祖父出的试题偷给那小子了……”
  “姀姀,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总是偷摸着藏好东西给那小子留着。”
  “……”
  陆霁斐坐在桌旁,身边只剩下一个苏浦泽和张氏。
  男人吃一口茶,看一眼身边正襟危坐的苏浦泽。
  张氏道:“泽哥儿,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读会书就歇了吧。”
  “嗯。”苏浦泽点头,从实木圆凳上滑下去,牵着张氏的手,慢吞吞出了屋子。
  陆霁斐单手扣在桌面上,想起小时自己受罚,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被褥里头,软枕下面,宽袖暗袋内的药瓶子,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小时的苏芩除了骄纵,还有一项死要面子的脾性。
  她虽变着法的折腾自己,但每次看到自己的惨模样,都会躲在后头哭,然后周而复始的又来继续欺负他,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的乐趣。反正最后一定会央着苏老太太去宫内寻最好的药膏,偷摸摸的给自己送来。
  尤其是偷试题那次,不仅陆霁斐这条池鱼受罚了,就连苏芩这颗掌中珠都被打了两道竹板子。
  小姑娘娇嫩嫩的,哭嚎的厉害,就跟要背过气去了似得。但这些皮肉苦陆霁斐却已习惯,所以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小姑娘嚎着嗓子,如丧考妣似得震的满院子鸟都逃了。
  小姑娘真是养的太娇了,那竹板子虽然只是轻飘飘的落了两下,但却已留下两道红艳艳的板子痕。
  交错在手掌上,暖绒日光下,有层微微鼓起的如蚕茧一样的透明茧子,清晰到甚至能看到里头的脓。
  苏龚这一下打狠了,小姑娘大半月没来闹自己,再寻过去的时候,陆霁斐却走了。
  时至今日,都无人知道,陆霁斐为何会弃苏龚,反拜入徐玠门下。
  那头,苏芩送完苏老太太,赶回来,看到一个人坐在桌前的陆霁斐,搓了搓手,呐呐道:“老祖宗吃醉了酒,胡言乱语呢……”
  “嗯。”男人点了点头,道:“与我回去吧。”
  “嗯?去哪?”
  “回陆府。”陆霁斐起身,拢袖道:“人看过了,饭也吃过了,该回去了吧。”就是闹脾气也应该闹够了。虽然陆霁斐实在不知这小姑娘到底在闹什么脾气。不过他抛下一屋子奏折,亲自来接人,又耐着性子做了这许多事,面子已给的够大。
  见苏芩站在那里不动,陆霁斐皱眉道:“若是陆老太太和那陆春蓉说了不好听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自会替她收拾。
  苏芩垂眸,娇悄悄的站在户牖处,头顶处罩着一盏红纱笼灯,晃晃悠悠的打在她身上,千里月华,似霜如雾,如珠如玉。
  “我还不想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姀姀是辣椒味的。
  陆疯狗:我很能吃辣。
  第30章
  立夏日, 炎暑将临,雷雨增多。耳房槅扇下, 上次抄家时被踩踏的芭蕉经过张氏的精心侍弄,已恢复生机。
  屋内外, 厚毡尽除,苏芩靠在槅扇旁,身上一件薄袄, 目光落在那株芭蕉上。阴满中庭, 芭蕉飕飕,书房内秦氏与苏博正在闹腾。但说是闹腾, 也不过就是秦氏在抱怨苏博而已。
  因着秦氏有孕, 苏博只能期期艾艾的点头应下,然后端茶倒水的伺候人。
  秦氏年岁已大,这个孩子留不留还是个问题。
  这事苏芩不掺和,因着秦氏本来就是个有主见的。
  陆霁斐每日先拐去陆府,收拾妥当, 然后进宫上朝, 下朝后回苏府。
  正是巳时, 男人下朝, 出现在廊下。
  苏浦泽早早抱着怀里的书籍坐在美人靠上等着,见陆霁斐来了, 赶紧将今日读的书给男人看。
  男人站在廊下,就地给苏浦泽解惑。
  苏芩靠在槅扇旁,撑着下颚, 神色怔忪的盯着男人瞧。
  陆霁斐的身上穿一件四爪云龙过肩妆花缎,戴梁冠,身侧颀长的立在那里,龙骨凤姿,金相玉质。
  “姀姀……”苏芩的裙摆被人扯了扯,她低头一看,苏蒲顶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胖脸,神秘兮兮的把手里捧着的东西递给苏芩。
  苏芩拨开噗噗手上的烂叶子一看,只见她手里捧着的竟是一只小奶狗。小奶狗真的很小,只苏芩巴掌大,被苏蒲捏在手里,奶声奶气的叫唤,使劲挣扎。但因着力气太小,只能被苏蒲攥着身子,动弹不得。
  “哪里来的?”苏芩赶紧将小奶狗接过来,然后让苏蒲将洗漱架上挂着的大毛巾取下来,替小奶狗团了一个窝。
  小奶狗舔着苏芩的手掌,一双眼黑乌乌的透着水渍,就跟外头被雨水洗刷过的黑石一般干净。
  “噗噗,你去厨房,掰点小馒头过来,再端一碗热水。”
  苏蒲点头,兴颠颠的去了。
  那头,陆霁斐讲完了书,把苏浦泽打发去了,转身进耳房,却不防看到苏芩蹲在地上,手里正捧着一物事。
  小姑娘背对着陆霁斐而蹲,男人缓步过去,先入目的是那张浸润在日头下的白瓷小脸,而后是贴着一只毛绒物事的鼓囊胸脯。
  因着在苏府,所以陆霁斐并未多放肆,已好几日未曾碰过苏芩,如今一瞧,心下不禁暗叹,这小姑娘的胸前好似又鼓囊了些,难不成真是苏府好,水土养人?
  “呜呜呜……”小姑娘双掌间传来奶叫声,陆霁斐终于艰难将目光移开,落到苏芩手掌上。
  只见那白腻手掌内毛绒绒的窝着一团物事,竟是一只小奶狗!
  男人的脚步顿在当下,他霍然往后退一步,然后又往后退一步。
  苏芩蹲在地上,没发现陆霁斐的异样,只细细的替小奶狗擦了擦身上干结的脏泥块。
  “姀姀……”苏蒲捧着一只白瓷碗过来,小胖腿一摆一摆的,小心翼翼的绕过陆霁斐,却不想还是因为走路不稳,而晃出来半碗水。一路滴滴答答的留下一道痕迹。
  苏芩接过苏蒲手里的碗,然后看着苏蒲再从胸前挂着的小布袋子里头挖出一个跟小奶狗差不离大的白馒头,双手捧着,递给她。
  这只小布袋子是张氏给苏蒲做的,因为苏蒲喜欢吃各式零嘴,所以张氏便用碎布给她做了个布袋子,好让她方便带着,随时能吃。
  苏芩将白馒头掰碎了放到热水里泡着,然后端到小奶狗面前。
  小奶狗嗅了嗅,“噗呲”一下就将小脑袋栽了进去,“呼哧呼哧”的吃的连脸都看不到了。
  “姀姀……”苏蒲蹲在苏芩身边,小胖手指了指小奶狗。
  苏芩笑道:“这是狗。”
  “勾……”苏蒲口齿不清的说完,突然伸手指了指已退到户牖处的陆霁斐。
  苏芩赶紧把苏蒲的小胖手给拍了下来。
  连她都只敢在心底里头唤这厮几句疯狗,这小娃娃这样明目张胆,真是不要命了。
  苏蒲疑惑的眨了眨眼,双眸黑乌乌的似乎很是不明白苏芩为什么要把她的小胖手给拍了下去。明明她只是想告诉三姐姐,三姐夫在外头呢。
  小奶狗吃的起劲,两条后腿都飞起来了,模样怪异的可爱。
  苏芩笑眯眯的抚了抚小奶狗的小脑袋,正准备起身跟陆霁斐说话,却见那人转身出了耳房,立在户牖下,跟不知何时到的青山说话,且面容严肃,唇色竟有些泛白。
  苏芩探头看了看,想着难不成朝廷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陆霁斐侧眸,往耳房内看一眼,小姑娘正歪头盯着他看,小脸白腻腻的,双眸水亮,眼尾氤氲,似乎用指尖稍微一按,就会哭出来。但男人视线下移,看到那只几乎埋进碗里的小奶狗,立时偏头,领着青山而去。
  这么急?苏芩噘了噘嘴,把吃完的小奶狗抱进毛巾卷里,替它擦了擦身子。
  “噗噗,这只小狗你是从哪里捡到的?”
  苏蒲指了指庭院。
  苏芩转头看一眼,想起昨日里的雷阵大雨,将中庭的围墙冲垮了一角。苏蒲方才脸上沾着泥,小奶狗身上也满是污泥,所以这小奶狗应当就是被苏蒲从那个角落抱回来的。
  “走,我们去看看。”牵着苏蒲走到墙角,苏芩随手折了一根枯树枝往内戳了戳,戳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稍拨开以后,发现是一条母狗尸体。
  捂住苏蒲的眼睛将人往后推了推,苏芩看着那只刚死不久的母狗,用枯树枝拨着旁边的烂泥,将它给埋了。
  那头,陆霁斐这一走,就是大半日,苏芩用了午膳,直等到掌灯时分都没见人回来。
  “红拂。”苏芩替睡熟的苏蒲掖了掖被角,然后将正在添灯油的红拂唤进来。“今日你们爷走的时候可说过什么?”
  红拂细想了想,摇头,“并未说过什么。”
  苏芩颔首,将目光落到那只窝在绣篓子里头的小奶狗身上。母狗死了,小奶狗若不是被苏蒲发现,怕是也逃不过噩运。天气还算冷,大毛巾不保暖,苏芩索性就将绣篓子翻出来给小奶狗做了个窝。
  一连三日,陆霁斐竟都没出现。
  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张氏染了风寒,不能照料苏蒲和苏浦泽,再加上秦氏有孕,身子不便,苏老太太又年事已高,苏芩细想片刻,便将苏蒲和苏浦泽一道带去了陆府。
  “姀姀,陆府不比自家,你要记得上尊长辈,下护小辈,我一向听说陆府的老太太和姑奶奶不好相与,你又跟你祖父像极,是个气不能容物的,这脾气可得收敛些。”秦氏拉着苏芩的手,一副忧心忡忡之相。
  “嗯,女儿省得,母亲不必担忧。反倒是您,要多注意身子。”苏芩提醒道。
  秦氏面色一臊,赶紧挥手将人赶走了。
  苏芩领着苏蒲和苏浦泽坐上青绸马车,往城西陆府去。
  ……
  在苏府住了小半月,乍回陆府,苏芩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府内原本皑雪漫天之相已敛。中庭内外,阴阴夏木,晨起竹露滴清远,迎面打来的风尚带着股晚春的刺骨寒意,青砖地上皆是雨水洗刷过的痕迹,氤氲漫绿携带夏意,铺叠而至。
  苏芩紧了紧身上的桃红纱地彩绣花鸟纹披风,抬步入内宅。身旁跟着两小萝卜头。
  “来。”苏芩左手牵着苏浦泽,右手牵着苏蒲,将人带到耳房内。
  苏蒲和苏浦泽的厢房还没收拾出来,暂跟苏芩一道住。苏老太太怕苏芩不能分身照料,便将冬梅也派了过来。
  耳房内打扫的很干净,苏芩看一眼木施上挂着的朝服,暗想这厮明明在陆府,怎么却不回苏府?难不成是因着她久不回陆府,所以这厮生气了?那这心眼也真是太小了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