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2节
  本来么,就在今日,与极祖交战之时,印象还十分地深刻——那幅化芒纱!
  鱼龙轻轻摆尾,在余慈的加持下,在虚空中划出一连串剑痕,随即消散。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对照验证,已经足够了!
  拥着类似剑意笔法的,就是杨朱用来约束、发泄魔染浊气的那幅高仿的天魔化芒纱!
  就是这道剑意,余慈注意到其导引的痕迹,与化芒纱上所表露出来的那几处似是而非的变化法度,有着高度的契合感。
  造化亲笔……就算不是他,也是同出一脉。
  这个答案比发现更让人惊愕。
  造化剑仙和杨朱?
  虽然一是门阀之主,一是大宗之主,地位上不能说相差太远,有些交流不奇怪,但涉入杨朱入魔之事,也太不可思议。
  两人是什么时候“勾连”上的?
  如果杨朱是自私自利之辈也就罢了,看他的表现,实是将宗门的存续列入到最优先的考虑,若造化剑仙轻易涉足,杨朱怎么会信任他?
  这种时候,余慈是万万不会将有限的脑力,浪费在这片混乱中的。
  既成的事实之下,他更应该思考的,是造化剑仙想利用杨朱达到什么目的?
  略一思索,他就联系了幻荣夫人,此时幻荣分神一在华阳窟,一在甘诗真旁边,都比较容易接触到杨朱。
  余慈需要杨朱给他一个交待。
  虽然能找到源头,可一时半会儿,余慈是拿不到答案的,只能等待。
  杨朱这边还没等来,影鬼已是匆匆投来了意念:“哪儿呢,哪儿呢,让我看看!”
  余慈懒得搭理他,只将“小家伙”的视角与他分享,刹那间,影鬼就不作声了。
  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杨朱那里也没有进度,余慈正想着是不是要换个联系方式,影鬼已经是嘿嘿冷笑:“我就说,一身造化便是巧夺天工,也是因人成事之辈。当年我们斩不落的,他到底也拿不起来……绕了这么些圈子,依旧拿巫神没办法,还不是要借外力!”
  第149章 天君旧人 造化新规
  影鬼这家伙,看了什么?又怎么看出来的?
  余慈自认为比不过影鬼的好眼力,造化剑仙看重结构法度,可在剑意上的修持也是必不可少,二者彼此影响交汇,对别人来说,就是相当严重的干扰。
  无法剖析剑意,余慈便是看出花来,也是虚妄。
  在这一项上,他确实没有影鬼的老辣见识。
  这种时候,影鬼也不拿大,又冷笑一声,指点余慈,让他看几处关键位置:“这种推衍,你不用看过程,只看结果就好。当然,你也要知道造化的盘算。”
  “什么盘算?”
  “当年,他的言论就小气得很,说是不允许有任何既成的体系,最起码,任何体系都要给剑修留出位置。”
  “这也没什么……”
  “你是站在玄门立场上,求一个妥协,自然觉得不错。然而剑修所本,若真是拘束,一剑斩开便是,说到底,还是他本身没有那份锐气。”
  对影鬼的坚持,余慈不予置评。
  但他不可避免想到,剑修西征之事。
  迄今为止,剑修几乎没有斩不开的东西,佛国也是——就算最后的结果极其惨烈,西方佛国十法界的构想,却不知要因此蹉跎多少年。
  眼看天地大变在即,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可必须要说,剑修的剑,强韧度也是有极限的。
  无往不利的神锋,终于在斩破佛国之后崩断;或者更往前推,当年曲无劫容得巫神身化灵水,投入洗玉湖深处,是不是也能感觉到,剑修的极限所在呢?
  余慈终究不是一往无前的纯粹剑修,他能理解曲无劫,同样,也能理解造化剑仙。
  既然要涉足体系,既然要留个位置,就必须要有结构,必须要有法度,造化剑仙的选择,可称之为必然。
  若影鬼知道他此时所想,说不定会拔剑砍过来。不过此时,他还算一位合格的讲师:“最初的痕迹已经见不得了,可那部分本就是被否定的,你可以只看变化后的那些。”
  影鬼的眼神毒辣,很快找出了前后关系,特别是给余慈解释了一些剑修专用的剑意“代号”,这也等于是剑修特有的推衍之术了。他也是借这个机会,将造化一脉的优缺点都提了个大概。
  在他的指点下,余慈也渐渐理顺了思路,他也不吝发问,向影鬼请教,几次三番下来,看四壁剑痕,就越发地清晰明透。
  只是到后来,他问得越来越少,影鬼也渐渐不说话了。
  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出乎意料的、别的东西。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有一个长生剑修进来,应该是李伯才带来的手下,见到秘府中这条呆看岩壁的鱼龙,一时啼笑皆非,也知道这是张衍的宠物,便伸手抓着,将这小家伙扔出去。
  余慈不准备另生枝节,反正张衍也好,小家伙也罢,都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就从“小家伙”这边离开,影鬼如影随形,直接进入心内虚空。
  只不过,这一位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进了承启天,还在发呆。
  余慈也需要整理庞杂的信息。
  此时,杨朱那边也终于传讯回来,由于他已经不是信众,也非外道神明,交流得不是那么顺畅,只是托幻荣夫人带个话:但知有宗门,不知有造化。
  这句话不是说不知“造化剑仙”这个人,而是决不会受其影响之意。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杨朱坦承,确实知道造化剑仙有所涉足。
  按照杨朱的说法,这幅高仿的天魔化芒纱,是他决定用“剑道淬心”之法抵御魔染后,从特殊渠道寻购而来。
  当时中介便已提及,此幅化芒纱,是从灵纲山上流传出来,不辨真伪。
  但因为搭了这条线,而杨朱也是有心,多年以来,许多消息便源源不断地通过这条线,传递而至。
  里面的消息,有真也有假。
  杨朱自然会加以甄别,渐渐就发现,这条线许多时候,都关涉到论剑轩的高层,且对方也不是刻意去搞那些神神秘秘的东西,甚至还通过这个渠道,和他有所联系,里面便有造化仙剑的影子。
  但要说造化剑仙操控木偶一般,控制着杨朱,也确实说不过去。
  余慈见识过杨朱决绝的意志,也愿意相信他,不会任造化剑仙牵着鼻子走,可问题在于,他的反应如果完全落入造化剑仙的设计,那是另一回事。
  杨朱也知道这种回应不会让余慈满意,但他没必要解释太多。
  只是顺便赠送了一个信息,同样是来自于那个神秘的“特殊渠道”,不知真假。
  此时余慈也在琢磨。
  据杨朱所言,当年玄黄杀剑横贯北地,始作俑者,正是造化剑仙!
  但这位又不是纯粹的幕手黑手,因为在其中,极祖也掺了一脚。
  当年北地三湖的局势,便因为这两位无意识的“联手”,变得扑朔迷离,随即一塌糊涂。
  据杨朱估计,韦统印操持玄黄杀剑,入魔修炼,屠了七河尖城,应该是极祖的手笔,与当初算计上清宗,算计紫微帝御,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在此之前,早早引了玄黄至此的,却是造化剑仙无疑。
  甚至在半途,请谷梁老祖出手的,也是这一位……最少也是他身边的近人。
  搞这么复杂,却是何故?
  余慈一时想不明白,玄黄有什么问题,让造化剑仙务必诛之而后快?且还不是自己出手,而是假手于人,最后弄得一团乱麻。
  现在玄黄是没的问了,先后在三阳劫、离魂鼎中受了一番折磨,后面即使过了塑灵天劫,前尘过往,也尽都忘却,彻底恢复的希望渺茫。
  但依照常理,余慈可以推断,真要有什么“问题”,十有七八是在剑园之时。
  那么,和玄黄做了多年邻居的影鬼,知不知道?
  影鬼没有回应。
  相反,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他的反应更奇怪了,什么义愤填膺、跳脚大骂,统统没有,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见他确实在深思,余慈也不逼他。
  余慈清楚,影鬼都想不透的,他更别想弄明白。
  那些陈年往事,就由这些当事人去琢磨,他将心神回归本体,去找羽清玄。
  五日后就是祭祀祈福之事,从拦海山到洗玉湖,有千山万水,免不了要动用虚空大挪移。余慈自知自家事,他那种挪移的精度就算了,说不得还要劳动羽清玄。
  况且,赵相山给诸阳设的套子,也要看看羽清玄的意见。
  他没有想过迟些时候,是否会与夏夫人谈不拢。
  正如赵相山所言,夏夫人根本没有旁的选择。
  倒是围绕在夏夫人周围的各色人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很值得评估。
  天已入夜,风轻水冷。有一叶孤舟,静静停在岸边,不曾挑灯照明,却有一行人,渐渐走近,举步登船。
  “雪枝娘子请。”
  “……多谢。”
  雪枝临将踏上船去,却又回眸,看灯火寥落的苏家庄园,意绪复杂。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那边固然还是雕梁画栋,在她眼里,也已呈败落气象。
  一日不到的时间,家中弟子、婢仆无不人心惶惶,多有逃遁而去的。
  对此,雪枝没法说什么,因为她也是其中一员。
  在她身边,白衣轻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还想不通吗?”
  白衣夤夜而来,说是会友,此时也是闲适打扮,本是慵懒妆束,然而意态飞扬,极见气概,大有男子式的潇洒风流。
  雪枝扭过脸来,唇角微动,算是笑了一笑。
  两人关系不比寻常,看上去也像是个依靠。但雪枝心里透亮,她依靠的,不是同样操持贱业的白衣,而是白衣之后,那一颗正冉冉升起在北地的大星:渊虚天君!
  若非如此,当此关头,白衣只身而来,她岂会甘冒着背主私逃的非议,轻易离开?只是飞魂城那关,她就过不去!
  至于是渊虚天君亲自下令,还是白衣狐假虎威,都没有什么区别。
  雪枝终于抛却了那些无意义的念头,扶着白衣的手臂,一起登上轻舟,不再回头,直入舱室。
  可在撩开帘子进来的刹那,她身上蓦地发紧。
  只见有一人正端坐在舱中,虽是裙装华丽,佩镶珠玉,却是腰背笔挺,锐气凛冽,模糊了阳刚与阴柔的界限。
  见得雪枝入内,那人微微一笑:
  “雪枝娘子,好久不见,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