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这人老了,泡茶的功夫怕是不见长进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几年过去了,说话的风格一点不变,倒也是幸事。
  来人着一身灰色纱衣,穿过小廊走进了屋。也不等主人家招待,往旁边刻着镂空浮雕的椅子上一坐,伸手将茶杯端起,小酌了一口。
  “祁晏,我那句话可一点都没说错啊,你这修养的日子可不短了,还是这个脾气,可见养气功夫还没到家。”
  “谢老头你可省省吧,哪阵风把你给刮来了,看起来这风也不小,不然如何吹得动你啊。”上首之人表情不变,黑白两色棋子交替落下,逐渐布满了棋盘一隅。
  “不过是功成身退罢了,年纪大了老是占着位算个什么事,也该让后来人上去了,还能留个面子情。”谢崇闵把杯放下,重新坐到好友对面,把白棋给挪到自己身前来。
  “你说你想颐养天年就直说,整那么些弯弯绕绕的何必呢,还跑我这小书院当个出卷人。我看你啊,就是闲得慌,山长也是,任由你闹。”黑子落下,截了路去,将白子逼到一角。
  “这小小的书院,既容得下你,自然也容得下我,是也不是?”一子的功夫,破而后立,局势陡然掉了个头。
  祁晏手里的子迟迟未落,恰逢秋白叩门而入。
  “夫子,人已在外头后者了。”
  “把人带去隔壁书房,我这就来。”祁晏对着人随手一挥,衣袖不经意间拂过棋盘,幸好这棋子材质较重,未能移位。
  “也不知这棋盘你是从何处寻得的,往后也不必担心你再一个不小心乱了局,扰了我两的对弈,甚好。”看着神情有些复杂的好友,谢崇闵倒是开心的很,只是顾着架子,这才未抚掌大笑。
  “不过是个不省心的送来的,学了这么久为官之道,这智商倒没添几分。罢了罢了,我这还有徒弟要教,跟你下棋作甚,你自便吧。”话音一落,许是坐的久了有些疲乏,伸展了身子,这才起身往隔壁而去。
  看着散落一地的棋子,余下的人只能摇头轻笑,低骂了一句:“臭棋篓子!”
  “你家主子竟又收了个徒弟?他倒不怕这晚节不保。”这骂也骂了,干坐着也无趣,就转过头来问询秋白,自己对这个徒弟,可是感兴趣的很啊。
  秋白低着头没有答话,所幸对方也没抱着能得答复的心思,欺负个小厮有什么意思,待会问正主便是。挥了挥手,让人退下了。
  书房里,祁晏一进门就看见了摆在桌上那个偌大的食盒,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人无须多礼。
  “咳,昨日的可抄完了?”
  “回先生,已经全部抄完了,均在此处。”温鸿阑将垒好的纸张呈了上去,祁晏略翻了翻,笔力劲挺,还算不错。
  “那你暂且先温书,待我用毕。”说着便绕到桌后,将食盒打开,把里头的菜品依次排开来。
  “先生……”
  “怎么,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几息之间,筷子已经拿在手上,朝锅包肉夹了过去。见人出了声,眉毛一挑,反问道。
  温鸿阑微一拱手,没再说话。
  没人干扰,碗里的锅包肉这才顺利的入了口。沾了酱汁的那头已有些软了,但另一边依旧是脆的,整块入口,里头微锁的热气这才伴着酸甜之味涌了出来,半脆半软的外衣既添了些韧劲,又保留了酥脆,口感丰富。吃上那么几块,嘴中有些干,舀起一勺汤来,里头满满的都是大块的排骨,肉香合着莲藕的清甜,还藏着些脆白的软骨,味道极佳。
  没一会儿,盘子里的东西便被吃了个干净,一点油星都没剩下,坐着缓了会,祁晏这才觉得有些撑了。
  桌子的最外侧摆着一碟子切得方方正正的山楂糕,因着其余菜品味道浓烈,把山楂的香气给盖了过去,直到此刻才显露出来。祁晏本不是太喜山楂的气味的,这可能跟他从前被人坑着吃了颗酸掉牙的糖葫芦有关,但此时他面前唯余这碟子山楂糕了,而且闻这味道,怎的感觉不是那么撑得慌了。
  他面上有些纠结,那股子酸酸甜甜的气味却直往他鼻子里钻,红的透亮的糕点就那么摆在那,就好似隔空有着小钩子,使劲浑身解数诱人采撷,可他祁晏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吗?
  正在一旁温书的人被自家夫子敲了敲桌子,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
  “咳,鸿阑啊,夏日暑气旺盛,你可千万别像先生我一般,整日里没什么胃口。直到吃了这几块山楂糕,方觉得好受些,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温鸿阑往旁边桌上瞟了一眼,上头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块了,显得有些萧瑟,心中了然。
  “这日头确实毒辣,可若老是不思膳食,总归有损。清儿人小,吃起东西来容易没得节制,内子也只有惯着她的份,这才做了这些山楂糕来,想必做了不少,回去我替夫子问问,若是还有替您带来。”
  祁晏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但细微的表情还是没能藏住他内心的喜悦,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要轻松许多,不过还是得叮嘱一句才行。
  “没了的话就不要让小槿再做了,要是只剩清儿那份了你也不必提及此事,她平日操持上下,本就十分劳累了,你这做夫君的要多体谅些才对。”
  “是,先生。”
  踱步到桌前,吃完最后一块细腻绵软的山楂糕,夫子这才继续开了口。
  “此次测验,与往日不大相同,想来你也感受的到。今儿个批卷,我倒是看到了份不错的,言语犀利,于经义一道也是十分娴熟,应该是新转来的那个。你这次的首位,怕是有些悬咯。”
  说辞是这般说辞,可语气里没有半分担忧的样子,若真要说可能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在。
  “卷上所言,均为学生仔细斟酌后的结果,已然无什么缺憾,没什么好忧虑的。”毕竟是自己先生,温鸿阑虽有些无奈,但还是答了。
  “你连对方答卷都未曾见过,自信太过可不是好事。不过既已成了我的弟子,若是输了……罢了,接着往后头讲吧,八月的乡试若没能榜上有名,看你怎么跟你娘子交代。”
  温鸿阑握笔的手一顿,笔尖的墨滴了下来,晕染开一片。
  月色透过窗子,洒在了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一大一小睡得十分香甜。
  屋内,微弱的烛光闪烁,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中的人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等他小心地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眉目间不自觉得柔和了下来。
  许是木槿觉浅,温鸿阑一走至榻边便瞧见她手指微动了动,眉头也皱了几分。因怕将人吵醒,慌乱间就将平日里哄团子入睡的那一套给拿了出来,手在她背后轻抚,还哼着首不知名的曲子,声调柔和,倒是真起了几分作用。
  温鸿阑刚松口气,那头本乖巧窝在木槿怀里的小孩儿却有了动作,紧紧抱住自家嫂嫂不放,热气直往木槿身上去,被子都被踢开一角。
  就在木槿将要被热醒之时,怀中的小暖炉突然没有了,凉爽的风打在脸上,这才好上些许,又睡了过去。
  而被哥哥扒下来的小团子就没这么舒服了,本来香香软软的怀抱突然有些硌得慌,还在睡梦中的小孩自然是不开心的,蹬了几下小脚,发现回不到原来的地方,也就委委屈屈地不动了。这个梦不好,她要换一个才行。
  其实若怀里的人儿在动几下,温鸿阑都怕是要抱不住了,毕竟一手要给槿儿打着扇子,单手还是困难了些。
  待两人呼吸再次平稳,温鸿阑这才把小孩放在床榻内侧,用薄被盖上那一起一伏的小肚子。确认团子被安顿好了,他再退开半步靠着边坐好,视线再未从木槿身上移开过。
  又过了一小刻钟,纹丝未动的某人这才有了动作。只见那人的手慢慢地在枕上移动,乌黑的秀发散在其上,连呼吸都停住了,生怕惊扰了正在熟睡的人儿。等一切准备都做好,这才将弯下的腰渐渐挺直,将人给抱了起来。
  等抱着人走到内室,衣衫都已经紧紧地贴到了背上,额上也冒出了细小的汗珠来,既要顾着不要发出声响,又要防止手劲太大抱疼了人,还担心力气太小将人给摔着了。这一路走来,真是相当不易了。
  温鸿阑半跪在榻上,轻轻地把怀里的人放了下来,刚出了汗仔细熏着了人,便想着去梳洗一番。正打算抽手离开呢,怀中的人却往自己这边靠了过来,还不老实地抓了几团空气在手上。一旁的人怕她给磕着哪,只能将对方的小手虚握在手里,顺着力道靠近了些,却一个不留神被抱住了,还直往自己怀里缩。
  “夫君?”就在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的时候,一声低唤将他的思路给拉了回来。低头一看,怀中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半睁了眼,睡得迷迷糊糊的。
  “槿儿,我去洗漱一番,马上回来。”温鸿阑轻声哄着,觉得身上环着的手力道也松了一些,便慢慢地往后退去,轻呼了一口气。结果这气还只松了一半,刚刚还乖巧的人又缠了上来,更是把头埋在了他颈窝处,呢喃了句什么又睡了过去。
  “抱……”
  温鸿阑只能嘴角带笑,无奈地盯着熟睡的人儿,也不管其他的什么了,认命地抱住自己的小娇娇。
  抱就抱吧,命都给你了。
  第34章 灌汤包  汤包如此可爱,怎么能吃它呢?……
  天还只微微亮,昨个早早睡下的人儿便已醒了过来。伸手往旁边一摸,只剩下温温热的褥子,肉乎乎的小团子却不见了踪影。她赶忙睁眼一瞧,床上没有,地上……也没有?
  发现小孩儿并不是摔下去之后,放下心来的木槿这才有心思仔细看了看四周,这一看就有些迷糊了。她怎么记得昨日自己是抱着团子睡的,现在怎么反而在内室?而且此刻时辰尚早,鸿阑也该还没去书院才对,那他人呢?
  正想着呢,木槿惦记的那人便从门口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清爽的皂角香气,水珠顺着发尾滴了下来,衣衫也换成了之前的那身。
  因木槿心里存着事,见自己夫君凑了上来,头发还未干,有些神思不瞩的人儿下意识将干帕子拿了来。她用帕子包住一簇头发,细细地擦拭着,对手下之人陡然紧绷的身子浑然不觉。
  “鸿阑,你回来之时我没有跟团子睡一起吗?我不应该睡这才是。”
  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人儿决定还是找知情的问问,难道说真是自己睡懵了,连走到内室都给忘了?
  听到这话,温鸿阑一怔,回过神来就忍不住想要发笑,原本收紧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
  “槿儿忘了,我刚回不久你就回这屋睡了。”
  “真的?”木槿还是有些疑惑,怎会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可看鸿阑这样子,也不像是骗人的,再说也没那个必要。
  “自然是真的。”温鸿阑语气未变,他怎么会欺瞒槿儿,回屋是事实,只不过不是自个回屋罢了。
  “嗯,我信你。不过你这一大清早的,沐浴更衣一番,可是有什么事?”那青衫都只穿了一天,就这么换了。木槿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穿不惯,亦或是不喜欢那料子,只是不好开口。
  温鸿阑又怎会听不出她话中的担忧之意,将头稍稍一偏,颀长的手又握了上去,好生宽慰。
  “只是昨儿天热,出汗出的多了些,怕熏着你。不过槿儿昨晚,是不是做了个梦?”
  “当然没有,我怎么会做梦,我,我睡得可香了!”
  木槿的手被他给握住,自然是没法接着擦了的,再加上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受不住对方这宠小孩的语气和眼神了,也不去想对方为何有此一问,又为何会知道昨晚她会做梦,那个梦……
  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又怕他发现端倪,木槿干脆将帕子塞到这人手里,忙忙慌慌地奔去了厨房。
  直到看不见那人,脸上的热意才降了下去,手上动作也麻利了起来。先将锅中蓄水,依次放入适量花椒、小茴香、八角,待水开之后减小火势烧上一小刻即可,放凉备用。接着拿过洗净的大葱,留下葱白,顺着生长的方向划细丝,然后断面切开,直至将葱丝切成细末。待到葱末足够细腻后木槿将其盛起,放入盐和生姜末后静置。
  昨晚剁好的肉碎此刻便派上了用场,加上一小点磨碎了的花椒和胡椒粉调味,再放入蛋清让肉馅吃起来更为顺滑,最后倒入先前放凉的调料水,将它们朝一个方向搅匀。随着木槿的动作,碗中慢慢出现了细丝来,碎末逐渐黏在了一起,这时再将处理好的葱末倒入,继续搅拌,直到葱末与猪肉完全混在一起,方才停手。
  再将吊在水井上方的皮冻取出,熬制好的汤此时再看已凝结成固状,晶莹剔透的,将其切小块后混入肉馅中,这馅便算是做好了,剩下的便只有面皮了。
  木槿在面食方面早已是得心应手,醒发好的面团十分光滑,拉长之后切成大小均匀的剂子,转着圈将其擀成中间厚两边薄的面皮,再加入满满的肉馅,手指飞动,小巧的面皮上便出现了十八个漂亮的小褶,收口成鱼嘴状,煞是好看。
  不一会儿,案板上就齐整地放着好几排小包子了,一个个白胖胖、圆嘟嘟的,很是可爱。
  “哇,好好看!”被哥哥抱着的小孩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叹,小胖手立马捂住了嘴。哥哥说不能打扰嫂嫂的,团子有些小心虚,脑袋往旁边一歪,瞅了瞅抱她的人。
  木槿往门口一瞧,还是熟悉的一大一小。她招了招手,那人立马意会,朝自己走了过来。
  “团子觉得这小包子可爱,那我们不吃了好不好?”木槿捏了捏小孩的鼻头,想逗一逗她。
  一听这话,小人儿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小包子可爱就不能让自个吃了,也就这么问了出来,肉肉的脸蛋上满是疑惑。
  “待会煮熟了,吃进团子的肚子里,就没有可爱的包子看了呀!”木槿一边逗着她,一边拿了一半上弋?锅蒸。
  热气上涌,肉香渐渐从锅盖里头逸了出来,本来还在对着手指的人儿动了动鼻子,转过头来,一脸坚定。
  “包子这么可爱,怎么能不吃呢!团子要吃三个,不,五个!”白嫩的小手张得大大的,生怕嫂嫂看不见。
  趁着蒸包子这一小会,木槿打了几碟蘸汁,等时候一到便掀开锅盖来。里面原本白胖的小包子往旁边塌了些,外皮透亮,仿佛还可见里头充盈的汁水。夹起一小个来,汤汁直往下坠,却被薄皮给死死兜住,一滴不落。放到碗里轻戳一个小口,汤汁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芬香四溢。
  旁边的小孩看着都馋的不行了,动动小短腿就想下来,可惜她哥不准,只能咬着嘴唇看着那碗里的小包子,隔着银河以寄爱意。无奈抱着自个的王母郎心似铁,这汤汁看着就烫,真随团子去了还指不定烫成什么样来。
  等汤汁放凉了,木槿这才用勺子舀了起来,喂给眼巴巴盯着的人儿。小孩也不等嫂嫂递到自己嘴边了,直接探出半个身子来把嘴巴长得大大的,将小勺子全部含了进去。
  汤汁一入嘴,团子的眼睛就瞪得大大的。鲜美的汤汁完全俘获了小人儿,连来几勺,最后将饱满的肉馅混着皮一口吃下,多种滋味在嘴中迸发出十足的香味,让人舍不得咽下。
  “嫂嫂,包子可爱,再来一个!”小孩紧紧盯着剩下的小包子,眼睛好似在发光一般。
  贪嘴的人儿完全没意识到,自家哥哥是用了多大力道才让她不至于摔了,眼神中只有对小包子的渴望。
  木槿看着一脸无奈的温鸿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弋?声,将剩下的灌汤包夹出,再蒸上一锅。然后把团子抱了过来,径直走了出去。
  小孩在自家嫂嫂怀里就乖巧多了,怕她累着一动也不动的,还努力吸了吸小肚子。等两人一坐上凳子,温鸿阑便左手端着一大碗包子,右手叠着几个空碗,最上头还放着刚打好的酱汁,手的缝隙中还带着筷子和勺,就这样了还能不显得狼狈,也是有些本事在的。
  木槿帮着把碗筷分好,先放几个在一旁晾着,又往温鸿阑碗里夹了个进去。
  “你也是,怎的也不分两次拿。快吃吧,小心烫了嘴。”
  被娘子批了一句的人丝毫不见羞恼,反而很是愉悦。
  “是是是,娘子说的极是。都怪我没能抵抗住槿儿做的美味,这才急了些,下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