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
  想到这个,阿单卓心中生起不忍,主动钻出窑穴,对那和尚招手,示意他到这边来。贺穆兰身上带着装着财物的匣子,索性将那一包细软放到了屁股下面,无所谓的看着那和尚欢呼一声,飞快的往窑穴边跑来。
  他的手上执着一根竹杖,大概是用来拨开路边的灌木所用,一冲进窑穴,连忙合掌感谢佛祖,给他赐了个可以蔽身之处。
  贺穆兰想不到现在还有这般胆大的和尚,在这种皇帝都下旨所有年轻和尚必须还俗的时候,还会穿着厚厚的僧衣,踩着芒鞋到处跑。
  那和尚感谢完佛祖,满脸感激的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这才问道:
  “谢两位施主允我在此地容身,敢问东平郡还有多远?”
  贺穆兰扫了一眼这和尚,见他全身湿透却不擦拭一下,反倒先问起路怎么走,便知道肯定是有急事赶路的,便一指东平郡的方向,回答他道:“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大约五六天的路程。”
  “阿弥陀佛,竟有这般远?”他看了看自己的芒鞋,芒鞋就是草编的鞋子,此时鞋袜尽湿,他看了看一脸冷淡、身着鲜卑服饰的贺穆兰,再看了看同样穿着打扮的阿单卓,有些局促不安地问:
  “小僧在此脱个鞋袜,可否?”
  “你换吧。”贺穆兰不爱多言,心肠却是不坏的。“阿单卓,你给他找双袜子先换了吧。”
  “阿弥陀佛,谢过施主布施。”
  那小和尚高高兴兴的接过袜子穿了,又把湿掉的鞋子和袜子放在远一点的地方,再脱了身上的外衣外裤,哆哆嗦嗦的抱成一团。
  贺穆兰见他这样子也是可怜,阿单卓衣服他穿大概太宽大,索性把那件有些微湿的裘衣给他裹着,借他御寒。
  这下子,他那眼睛里水光都有了,贺穆兰最见不得小孩子和女人流泪,一见他眼泪都要下来了,赶紧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贺穆兰闲的无聊,外面滴滴答答的水声更是越发让人听着困倦,索性倚着窑壁,闭目养神起来。她的“磐石”就在手边,也不怕他使坏。
  话说回来,这小和尚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刺客歹人的样子,否则也不会穿着这么一身扎眼的僧衣在外面跑了。
  贺穆兰睡得有些迷迷糊糊,隐约听到阿单卓和他搭话:
  “小师傅从哪里来的?法号什么?现在陛下都要僧人还俗,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咦?陛下居然要僧人还俗吗?为什么要让我们还俗?小僧法名爱染,只是个沙弥,称不得师傅。我从云白山上来,这是第一次下山。”
  “云白山……那挺远啊,你就这么下了山,没人抓你吗?”阿单卓惊讶的叫了一声,惹得闭眼安神的贺穆兰皱了皱眉。
  两孩子好吵。
  起早赶路很辛苦的,他们怎么就这么精力旺盛呢?
  难道她三十多岁精神就不行了?
  “我没怎么进过城,我们寺建在山上,我在山野间行走习惯了,也没见过生人,见人就害怕,踩着土路反倒走的难受。我一路穿林而过,饿了挖些能吃的东西垫垫肚子,也没遇见过什么人。要不是迷了路,我也不会绕到这边有人烟的地方来。”
  “听起来好辛苦。”阿单卓发出微微感叹的声音。“你还是改个装束再出门吧,戴个帽子,换件俗家的衣服。否则别说东平郡,就连前面的小县都过不去。总不能一直走山路吧,像现在这样没山了怎么办呢?”
  “这,小僧难不成还要先去化件衣服?”
  爱染伤脑筋的摸了摸脑袋。
  大冬天光着脑袋,阿单卓看着都冷。
  “你的衣服呢?”
  “在我包裹里。啊!”他惊慌失措的叫了起来。“我包裹去哪儿了?”
  贺穆兰被他一惊一乍的叫声吓了一跳,睁开了眼睛。
  只见这小和尚一下子跳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脱下裘衣,递给阿单卓,又胡乱套上自己的湿衣服,湿鞋子,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匆匆忙忙的跑掉了。
  窑穴狭小,只有一个破掉的口子容一人弯身进去,小和尚身子瘦弱,钻出去快,阿单卓在后面喂喂喂的喊了几声,却没来得及拉住他,眼睁睁见他一下子冲进风雨里,不见了踪影。
  “这小沙弥腿脚好快,难怪说在山间长大的……”阿单卓也傻了眼。
  贺穆兰坐起身,伤脑筋的看着外面。
  这么大雨,那小沙弥连件蓑衣都没有,难道不会病了吗?
  她和阿单卓等到雨势暂歇也没等到小和尚回来,贺穆兰想了想,取了自己的一套旧衣衫放在那窑穴里,又摘下自己头上御寒的鲜卑皮帽,压在那套衣衫上面。
  阿单卓身材魁梧,自己虽然个子高,但体型并不壮硕,冬天衣衫穿的厚重,也不会让人见疑。
  这小和尚若等下找到东西,必定还要来这里清理自己的。放下这套衣衫,也算是给他做个遮掩,免得真傻傻的进了城去,被官吏抓去服徭役,强迫还俗。
  阿单卓也放下火镰火绒和火绒一副,又放了几张胡饼。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那小沙弥回来能不能用上,但万一能帮上,说不定也能帮上他大忙。
  怕雨又会下大,他们却不能在这里过夜,两人重新上路,骑马离开了此地。
  .
  过那窑穴,骑马半天的功夫,就是一处县城。
  方安是个小县,不但不能和项县那样的大县比,连虞城那样的中县都不是,这地方的城墙矮小破败,但一想到里面有热水洗脚,有热饭可以吃上,贺穆兰顿时什么挑剔的心都没有了。
  两人找一个看起来老实的老汉打听了一下,找到一处可靠的“舍所”,也就是民间将自家房子租赁给旅人住的地方,稍稍歇了个脚。
  这舍所大多都是当地的居民,不怕出现抢劫偷盗之事,这家里也有马厩,甚至有汉子帮你喂马喂料,只要出得起价钱。
  贺穆兰从驮马上撕了两尺红绫,充作在这住上几天的房资和马料钱。红绫是最受欢迎的布料,但凡讲究一点的人家,成亲生孩子都爱用这种发亮的丝织品做个脸面。
  贺穆兰平时也买东西,知道自己的红绫值多少,她先给了他一尺,又说定住上两三天,临走再给一尺。那舍所的家长高兴的不得了,一家子立刻又烧热水又喂马,让贺穆兰不由得感叹——古代也好,现代也罢,出门在外,还是得有钱。
  她和阿单卓在这里盘桓了两天,除了补充一些路上的吃食,也是为了让马好好休息休息。
  第三天一早,贺穆兰和阿单卓正准备从来时之路出城,折返向西前往上党郡,却在城门外发现了那个小和尚的身影。
  他穿着贺穆兰留下的旧衣衫,头顶上戴着那顶鲜卑皮帽,由于衣衫和帽子都有些太大了,穿在身上非常不合体,犹如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可笑至极。
  更让人起疑的是,他脚下连鞋都没有,只穿着一双破烂的袜子踩在地上。
  由于他的打扮太过怪异,城门口的守卫将他拦了下来,反过来复过去的盘问,那架势好似他是刚刚偷了哪家鲜卑大人家的小贼,如今正携带着赃物逃跑似的。
  若平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将身上的针头线脑取了几个给城门官“疏通”一下也就行了,偏这小和尚捂着背后的包裹死都不给人开,几个人拉拉扯扯起来,一个城门官出手粗鲁了些,一把将这小和尚推倒在地上,他摔倒在地,过大的帽子一下子滚在地上,露出圆溜溜的脑袋。
  这下子,所有人都把眼光刷的一下看了过去。
  贺穆兰不忍直视的捂住了眼睛,阿单卓更是吸了口气,不敢相信这小和尚这么倒霉,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弄掉了帽子。
  僧人若拒不还俗被发现,为了弥补以前“躲避徭役”的罪名,是要被丢去服苦役的。有的徭役还好,只是修桥铺路,若是遇到苛刻的,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些僧人平日里干的最重的活大概就是种田,若真的去做苦力,大部分都累的生不如死,惨不可言。
  “我们帮他一把吧。”贺穆兰拍了拍越影。“我先走,等下你趁乱出城,到下一个路口等我。”
  “花姨,你要做什么?”
  贺穆兰叹了口气。
  “怎么都有一面之缘,总不能让这小沙弥被抓去服徭役吧?”
  阿单卓虽然不知道贺穆兰想做什么,但出于对花木兰的盲目崇拜,便让了让马身,让她先行。
  那小和尚已经被一个城门官按倒在地,但他牢牢的把包裹压在自己的身下,那城门官上前拉扯,贺穆兰实在看不下去了,摸了摸越影的耳朵,突然一抖缰绳,加速跑动了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我的马疯了!”
  贺穆兰一边大叫着一边风驰电掣地往前直冲着。
  “哎呀!救命啊!”
  “有马疯了,快跑啊!”
  贺穆兰冷静地伏在马背上,她知道她一定能够做到。
  她的速度虽快,却避开了所有的人群,直直地往那地上光脑袋的小沙弥而去。
  咻——
  越影就这样飞驰而过,那马背上的身影突然一下子消失了。
  两个城门官早就已经跑开了,城门的门洞里有女人发出凄惨的尖叫声,仿佛已经看见从城门中疾驰而出的疯马踩烂了那少年脑袋的样子。还有人大喊着“掉下去了那人掉下去了”之类的话语。
  贺穆兰保持着身体弯倒在越影一侧的姿势,在它从小沙弥身边飞驰而过的一瞬间拉起了地上那小沙弥的胳膊。她的另一只手一把捞过他的腰身和包裹,将他抱到了越影的背上。
  人们只看到那马上的身影瞬间又冒了出来,就在那人影冒出来的一瞬间,那匹“疯马”爆发出让人惊骇的速度,一下子就跑的无影无踪。
  咦?
  地上的光头怪小孩呢?
  被吓坏了的爱染,还保持着肚子和手紧紧压住包裹,背朝着天空的姿势,在心里不停的惨叫。
  佛祖啊,山下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地方吗?
  这世上原来真有豺狼虎豹一般的人啊!
  他们居然连师父都要抢!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等待着被人抢走包裹的那一刻,却发觉来自身上突然一轻,然后是匆忙的脚步声,和周围突然一下子吵闹起来的各种嘶吼声。
  胳膊和腰上传来的力道让他瞬间有种失重的感觉,脑子也糊涂了起来。
  佛祖来救他了吗?
  否则的话,他为什么会突然飘了起来呢?
  咦?
  飘起来了?
  飘在半空中?
  爱染刚泪眼婆娑地睁开了眼睛,就突然落到了某个温暖的物体之上,而这个物体还在不停的跃动着。
  然而在那不停跃动的物体之上,陡然出现了一堵奇怪的墙。
  因为眼泪的缘故,他面前的墙实在是看不清楚,他像是被迷了心窍一般,僵硬的伸出一只没拿着包裹的手,摸了摸自己鼻子前突然出现的那堵黑墙。
  “喂,小子!”
  贺穆兰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再乱摸我就把你丢下去了!”
  ☆、第77章 太武灭佛
  越影之所以叫“越影”,就是因为它有无与伦比的瞬间加速能力。这种能力在战场上往往能爆发出强大的威胁,是以越影虽然跑的不是最快的,耐力也不是最强,却依旧是许多骑士都羡慕的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