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这是要送客了, 巩康点了点头,转身往宿舍外面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洛映白, 认真地说:“我已经知道我之前的错误了, 现在正在尽量帮贺诚做事弥补他。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再犯。”
  他这样子就像小学生一脸忐忑地等着老师检查作业似的,洛映白一笑道:“好,我明白。”
  巩康一走,他就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掏出学生证塞进兜里, 前往学校的资料室。
  “没有舌头的燕子”,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信息点,洛映白遍览典籍,一向博学,听巩康这样一说,立刻就想起了希腊神话中一位叫做忒瑞俄斯的战神之子。
  传说中,这个男人娶了雅典公主普洛克涅之后,又觊觎她妹妹菲洛墨拉的美貌,于是欺骗菲洛墨拉她的姐姐去世了,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妻子,将菲洛墨拉抢来之后藏在树林中,每天与她幽会。
  直到后来菲洛墨拉发现了真相,忒瑞俄斯为了让她保守秘密,竟然割掉了她的舌头,最后又将菲洛墨拉强奸之后杀害,尸体砌进了墙里。
  后来忒瑞俄斯的正牌妻子普洛克涅听说了妹妹被丈夫害死的事情,异常愤怒,将亲生儿子杀死做成肉丸给忒瑞俄斯吃了下去,又解放了妹妹被禁锢在墙中的灵魂,两姐妹逃跑。
  震怒的忒瑞俄斯穷追不舍,最后由天神出面,将他们三人都变成了鸟,化解了这段恩怨。
  洛映白记得雅典公主普洛克涅变成了夜莺,渣男忒瑞俄斯变成了戴胜,而那个先被小三又被割去舌头的小公主菲洛墨拉变成的鸟,就是燕子!
  如此一来,当初那段歌谣的意思就已经昭然若揭!
  “戴上丧衣做成的帽子。胜利者挖开坟墓。死人尸骨不在其中。
  燕子唱起欢快的歌谣。春天的丧钟重新响起。来吧,可憎的爱。”
  六句话,每一句话的首字连起来,正好是“戴胜死,燕春来”,而宏观来看,整首歌谣的大意也是在讲,被害死的女鬼重新获得了自由,要回来报仇了!
  并不是说女鬼的死因就和菲洛墨拉完全一致,但这样的影射,最起码大体上都是相仿的。洛映白几乎已经可以百分之八十的肯定,就凭尹明的种种反应,故事中的代号“戴胜”的渣男就是他。
  他上回已经在资料室里查过尹明的教师资料,知道他多年前离婚,没有孩子,但关于尹明为何离校,资料上讳莫如深,但如果跟感情纠纷有关,尤其是涉及到第三者插足,师生恋这样的内容,学校为了声誉隐瞒不做记录也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洛映白这次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在其他的登记卡上找到教职工家属的信息,或许从尹明的妻子身上能够找到突破口也不一定。
  他这边出了门天已经黑了,洛映白生怕资料室关门,加快脚步一溜小跑,跑到一半被人拦住了。
  他一回头,发现是自己对门宿舍的同学,匆匆打了个招呼:“哎王哥,我有事先走了啊。”
  王哥拉着洛映白,一脸惊讶地说:“映白,你们宿舍人今天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不知道教学楼那边闹鬼啊,大晚上的还往过跑。”
  洛映白本来都要冲出去了,脚步一顿:“嗯,除了我还有谁?”
  王哥道:“就那个娘娘叽叽哭哭啼啼的小子,叫罗啥来着?我一个多小时之前看见他抱着个包往文科大楼那边走。他不是艺术学院的吗?我挺纳闷的,还问了一句,他没搭理我……现在你又急匆匆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洛映白叹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没事,我锻炼身体而已。那边是不安全,一会我给罗元凡打个电话叫他回来好了。”
  此时,在夏羡宁那一边,也有了另外的发现。
  “我大致知道教学楼里那个作祟的死灵叫什么名字了。”
  他拨通洛映白的电话,单刀直入地说。
  由于突发事件,洛映白没去资料室,正打算到教学楼那边看看罗元凡搞什么鬼,听到夏羡宁这句话不由一怔,连忙道:“你说。”
  夏羡宁到现在还不知道歌谣的秘密,但是他的思路正好与洛映白不谋而合。
  “尹明被押在我们这里之后,拒不交代任何情况,我派人调查了他的家庭背景,发现他的父母已经在五年前去世,没有孩子,有一个离异十多年没有联系的妻子,刚才松泽找到了他的前妻。”
  这正是他本来想去资料室调查的,洛映白立刻道:“怎么说?”
  夏羡宁道:“据他的前妻反应,尹明曾经跟他带过的一个女学生发生婚外恋,那个学生的名字应该叫黄丽娟。一开始尹明的前妻并不知道他们暗中交往的事,但后来黄丽娟闹到了他们家里,要求尹明离婚,并声称如果尹明不同意,就要告诉校领导,说尹明强奸女学生。”
  他的语速很快,洛映白也没再开玩笑,道:“然后呢?”
  夏羡宁道:“然后尹明的前妻与他离婚,就不知道后续的事情了。因为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很多资料都遗失了,据我目前能掌握的,只能说是尹明辞职离校,单身至今,黄丽娟并没有出现在她那一届的毕业生名单里。”
  洛映白道:“行了,你也不用说的这么保守,黄丽娟多半是被尹明给杀了。”
  他简单地把自己的发现跟夏羡宁说了一遍,又道:“我只是在想,尹明真够厉害的。就算那个年代信息传播不是很发达,但他杀了个人,还是之前跟他有过感情纠葛的人,居然能这么成功的毁尸灭迹,瞒了这么多年,也实在是让我很意外。”
  夏羡宁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忽然道:“师兄,你知道你们学校的几座教学楼都是十多年前新建的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洛映白已经可以隐约看见文学院的大楼了,他不太明白夏羡宁的意思,顺口道:“是吗?这楼这么破,我还以为是从抗日战争的年代挺过来的呢。”
  夏羡宁淡淡地说:“我怀疑尹明把黄丽娟的尸体扔进了盖楼时搅拌水泥的机器里,所以她一直是失踪状态,因为她的尸骨早就被搅拌进你们这整座大楼里面了。”
  洛映白一只脚刚刚踏上楼前的台阶,差点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他打了个寒颤:“羡宁!下次要说这种话之前能不能高能预警我一下,我现在就在教学楼前,你这样真的很吓人哎!!!”
  夏羡宁那边的语气终于有了波动:“你去干什么?”
  洛映白道:“知道有问题我不得看看啊!你吓得我都不敢进去了,过来陪我!”
  “好。”
  夏羡宁在答应他的同时已经行动力惊人地从办公桌上拿起了自己的钥匙:“你自己小心,我马上就到。”
  他走出门,苟松泽正好脚下生风地迎面过来,眼看最忙的时候上司居然要跑路,连忙上去拦住这个昏君,快速汇报:“夏处,医院那头传来消息,尹明跑了!”
  夏羡宁倏地一愣:“什么时候?”
  “不知道具体情况。”苟松泽说,“医院那边也是刚过来的电话,他们现在已经去调监控找人了,也不知道尹明没家没业的到底能去哪里。你说他又没杀人,为什么被咱们抓回来之后一直这么慌啊……夏处?”
  夏羡宁果断地作出决定:“让他们不用再找了,直接跟我去t大!”
  在这个晚上,t大的教学楼注定要迎来它楼生中最为重要的一刻,各路英雄都在以它为中心,纷纷从四处赶来。
  这个时候,罗元凡已经将他带进来的所有设备都布置妥当,面前的镜子上用口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两侧的烛火幽幽,在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中晃动,连带着人心都忽上忽下,难以平静。
  罗元凡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好几次害怕的想要扭头就跑,但最终,许愿的念头还是更胜一筹,阻止了他逃跑的脚步。
  这个游戏虽然恐怖,但真的很灵验!只要、只要坚持住,许下自己的愿望,他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名气、爱情、财富,以及众人仰望的眼神……洛映白算什么东西?廖德算什么东西?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到时候都一定会后悔的!
  一想到能得到这些东西,他的目光也开始变得热切起来,恐惧稍稍减弱。
  罗元凡摸了摸自己胸口的护身符,这是当初舅舅家那个尹大师给他的,尹大师是高人,这个护身符一定可以保命。而且他的目的不是害人,只是想成功,没有恶念,即使他许了愿,也不可能落到和黄伟华一个下场。
  干了!干他娘的!
  罗元凡咬咬牙,颤抖着念出了口诀:“戴上丧衣做成的帽子……”
  他刚念出两句话,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罗元凡下意识地就想回头,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在网上搜索的忌讳,说是人肩头都有什么什么火,玩这种游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可以回头,因为那都是妖怪们故意制造出来的幻觉,只要一回头,肩上的火熄灭,它们就能扑上来害人了。
  于是罗元凡撑住,哆哆嗦嗦地念出了口诀中的最后五个字:“以我命,请灵!”
  身后的咯吱声虽然还在,但两边的蜡烛还亮着,网上说的果然没错,他可以许愿了!
  罗元凡心中一喜,抬头看向镜子,刚要说话,表情就凝固住了。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面跳出去,流动着的血液刹那冰冷。
  镜子里面没有出现他邀请的魂魄,但却清晰地映出了罗元凡背后的场景,晃动的烛光下,一个长发蒙面的女人一点点从墙面上挤了下来,动作极为僵硬,然后慢慢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随着女人一点点接近,她的头也在逐渐地抬起,长发随着这个动作飘向脑后,露出一张扭曲破碎的脸,以及……脸上慢慢展露出来的狰狞笑意!
  罗元凡再也忍耐不住,“啊”地一声惨叫出来,慌乱之中,他本能地将那个从尹大师手里拿来的护身符举到自己身前,期望能吓走女鬼。
  然而,就在看见这个护身符的时候,本来慢悠悠前行的女鬼忽然发出一声怪叫,陡然发力,疯狂地向着罗元凡冲了过来,她那张扭曲的脸转眼就到了罗元凡的面前!
  罗元凡当时头脑中一片空白,吓得连躲闪都忘记了,然而那个女鬼中途脚步一转,竟然掠过了他,直接向着罗元凡的身后飞掠而去。
  罗元凡一转头,双眼一亮,惊喜地叫起来:“尹大师,救命啊!”
  尹明可一点都不想救他的命。他在那条破街上艳遇不成,反而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心里只有逃跑一个念头,然而不管跑到哪里,总能听见黄丽娟叫着“尹老师、尹老师”的声音。
  看来想要借助特侦处打掩护,再脱离黄丽娟索命的计划失败了。都怪廖家那个混账小子,要不是他无意中触发了阴阳界,自己平安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被发现!
  他走投无路之下,干脆回到了这里——与其被活生生逼疯,倒还不如彻底做个了断。
  女鬼迎面扑来,尹明狠了很心,索性不躲不闪,猛地喊了一声:“丽娟!”
  这一声喊比任何符箓法器都要管用,女鬼犹豫了一下,竟然定在了半空。
  眼看自己的计策竟然真的奏效了,尹明心里稍稍一定,向前走了一步,柔声道:“丽娟,我知道是你,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忘记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来找你赎罪了。”
  在他的注视之下,女鬼终于开口了,她的喉咙上好像受过伤,这样一张嘴,嗓音沙哑,几乎语不成调:“你……骗子……是,你杀了我!”
  罗元凡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几乎惊呆了,刚才得救的惊喜变成了巨大的恐惧,慢慢涌上心头。
  尹明顾不得管他,反正今天他要是能逃过一劫,罗元凡是必须灭口不可了。他只是紧盯着黄丽娟,继续道:“我承认,是我害了你。但当时你一直威胁我说要让我身败名裂,我也是一时冲动才会那样做……自从你死之后,我非常想你,我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后悔!”
  他觑着黄丽娟的反应,口气愈发温柔:“但这还是其次,其实我最希望的就是能够帮助你投胎转世,而不是在这里受罪……你相信我吧?咱们过去那么深的感情,老师怎么会欺骗你呢?”
  罗元凡看着他,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突然感觉尹明的脸和程因曾经面对着自己时那张温柔和煦的脸相重合了,这个发现让他打了个哆嗦,就没听清楚女鬼的回答。
  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尹明仍然是那副温和的口气:“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把你扔到阴阳界去,而是如果不把你另外七魄封进去,你的魂魄散开,找不回来了怎么办?老师都是为了你好,丽娟,你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别用这幅样子见我,来,让我再看看你的脸,我真的很想你……”
  经过他的一番花言巧语,此时此刻黄丽娟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凶残抗拒之色,她犹豫片刻,竟然真的渐渐露出本相来。
  就在这时,罗元凡忽然看见尹明手中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鬼使神差的,他居然下意识地开口去提醒那个刚刚还让他万分畏惧的女鬼:“小心!”
  小心你妈的头!厉鬼露出本相的那一刻就是法力最微弱的时候,错过这个机会可就没活路了,尹明心里暗骂,手上慌忙挥出一把刻着银字的黑色匕首,照着黄丽娟的心口劈去!
  因为有了罗元凡的提醒,黄丽娟在最后一刻身体猛地一侧,减轻了一部分的伤害,但是她胸前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却已经被尹明揪在了手里,迅速吸收。
  黄丽娟死后,尸体被尹明扔进了搅拌机里,和水泥混合,又砌成了这座大楼,她的血肉和怨念无处不在,巨大的仇恨使得她在短短十来年中就变成了法力高深的厉鬼,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当时在教学楼里面的时候,洛映白和夏羡宁两个高手都可以感觉到无处不在的阴气,却不能寻找到阴气的来源,因为整座大楼全都可以被黄丽娟任意控制。
  而刚刚尹明那一下,竟然活生生把黄丽娟的魂心剖了出来,吸收到了自己体内,这虽然对身体有伤害,但是却可以短期内大幅度提升他的功力。
  尹明的计划本来是在剖心的同时彻底将黄丽娟的魂魄打散,这一招偏差了半分,倒是遗留下了不少麻烦,他的心情同样不好,得手后一边迅速后退,一边飞起一脚把罗元凡冲着黄丽娟踹了出去,骂道:“多管闲事!”
  罗元凡自己也在暗骂自己这句话,他毫无抵抗之力地飞向黄丽娟,眼看女鬼被激怒之后,那张狰狞面庞已经近在咫尺,眼睛一翻,差点昏过去。
  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轻斥响起:“艳血绘情丝,天罡镇阴煞,去,制住她!”
  随之而来的是一束炫美夺目的红芒,流波溅玉一般飞卷而来,转眼间将发狂的黄丽娟一扯一卷,甩飞到了墙上,罗元凡死里逃生滚倒在地,抬头一看竟然是洛映白,眼睛都直了。
  “你、你……”
  洛映白一把拎起他的后领子,迅速甩出三张黄符,气道:“就会惹事!我什么我,就为了一块鸡蛋烧,我这是和你结了多大的孽缘!我这辈子都不想吃鸡蛋烧了!”
  黄丽娟虽然被尹明剖出了心脏,但这一时之间还不至于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她又一次被背叛,已经没有了理智,疯狂地挣扎之下,虽然不能挣脱洛映白的束缚,但教学楼的地面开始一寸寸裂开,无数双水泥变成的手从地底伸出来,抓向在场众人的脚踝,同时墙壁上飘出万点鬼火,在半空旋转碰撞。
  洛映白刚才那三张黄符在地上勉强开出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他一方面要用艳血情丝压制着女鬼,另一方面又要照顾这罗元凡那边,尹明心里一阵庆幸,转身就逃。
  洛映白怒道:“这都跑?太不要脸了,你再敢跑我就把女鬼放出来了啊,大不了同归于尽!”
  尹明边跑边冷笑道:“有种你就试试,看咱们谁先死……”
  最后一个音节几乎还没来得及发全,就一下子卡在了他的嗓子里,尹明忽然感觉到,黑暗的前方似乎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他无法辨别出对方具体的身形相貌,却能够感觉到似乎有道极为冷冽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种感觉,仿佛遇上了潜伏在丛林中的猎豹,强大而又危险。
  但此时绝对再没有迟疑的时间了,他生怕洛映白一发疯真的把女鬼放出来,于是咬了咬牙,直向着前面冲去,经过那个人身边的时候大喝了一句“闪开”,同时一拳砸向对方的脸。
  尹明刚刚吸收了鬼心,力大无比,连简单的一拳都带着呼呼风响,然而下一秒他就被对方轻而易举地钳住了手腕。
  那个人攥着他的手腕狠狠一拧,腕骨断裂的声音伴随着尹明的哀嚎同时响起,然后他就被人一脚踹开,重重砸到地上半天动惮不得,楼道的灯光一下子亮了,洛映白兴高采烈地声音传来:“羡宁,你还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