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玉华自己之所以打旋的本事厉害,除了从小练习外,也因为她毕竟年纪还小,身子娇小轻盈,适于此舞,可程娘子却是个身量比一般女子都更高挑的女人,此时戴着护腿转起来仍是丝毫不见吃力,且她身姿修长,裙衫飞扬起来兼具飘逸与矫健,真是犹如绛珠仙子飞天落地一般。
  玉华直看的目瞪口呆,心中一下满是澎湃激昂之情,脚下似乎又有了力气,便站起身卖力飞旋练习起来。
  玉华每日里跟着程娘子辛苦练舞,一回沁芳阁,除了阿蛮与阿秋,还多派了四个有经验的婆子丫鬟贴身小心伺候着,连一日三餐都是主院里直接送来的,生怕她有一点点的不妥当,而琪娘与四娘这两个要进宫参选的,自然也是被小心看顾着的,李嬷嬷负责教规矩,还另有专门的嬷嬷每日里用各种膳方,替她们里外的保养调理身子,两人本都是花儿一般的容貌,花儿一般的年纪,这十几日养下来,简直是容光照人,明艳不可方物。
  芸娘现在每日里不用去学里,顾氏那里为了皇后省亲的事情已经忙到昏天黑地,早就免了她每日午后的请安,她成天一个人傻呆呆留在沁芳阁里无所事事,简直是度日如年,心里不知道转了多少次念头想让琪娘或者四娘出个什么意外,不能去参选就好了,她曾试探着想去琪娘房里拜访一下,却被齐嬷嬷黑着脸拒绝了,还冷冷看着她说:“芸娘如此有心,倒不妨去看望一下六娘为好。”
  芸娘听了心中凛然一惊,便再也不敢动什么念头了,只是每日里坐卧不安,犹如百爪挠心一般难受,直到这一日,却总算来了一个救星,会宁郡公府的李琇珏送了帖子给她,说是要约她三日后到府上参加诗会,还请她一定带着琵琶过去,芸娘此时一下想起了顾氏上次话里话外的暗示,整个人才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叫丫鬟拿来了上次顾氏赏的雕花木匣子来,将其中的宝物拿出来摊在床上,一件件攥在手里来回把玩着,又想起会宁郡公府上的种种富丽堂皇,脸上终于慢慢露出一个浅笑来,她天生带着一股媚态,此时舒心一笑,倒把旁边站着的小丫鬟都看的呆了。
  顾氏虽然忙的应接不暇,但知道了芸娘要去会宁郡公府的事情,也并没轻忽怠慢,仍是派了饶嬷嬷亲自来过问,又送了一套首饰给芸娘,总共一对簪花,一对耳坠,还有一对镯子,都是用金累丝镶嵌了拇指大的红宝石做的,芸娘本略显单薄,戴起这套首饰来也顿时艳丽大气了不少,到了正日子,那饶嬷嬷受顾氏委派,还亲自陪了芸娘过去会宁郡公府。
  这次一到了会宁郡公府上,芸娘便突然觉得众人明显待她有些不一样了,李琇珏虽为庶出,但颇受会宁郡公宠爱,与她常来往的小娘子,除了勋贵里身份差不多的庶女,也有那四品以上官员家里的嫡出女儿,总的讲起来,都是比她身份略低,愿意听她差遣的。不过这些人的身份比起芸娘原来的身份,都不知道要高贵多少,芸娘虽是嫡出,却是个没了父亲又无名无分的商户女,如今虽打着崔府义女的名号,她心里却仍然没有什么底气,于是每次与这些贵女相处时,都难免低声下气的小意讨好。尤其那李琇珏,本就是个刻薄爱捉弄人的,芸娘每次被她顽笑贬损,不但不敢反驳,反要打起精神花言巧语的想办法逗她开心,如此两人这才慢慢的交好起来。
  这次众人才一见面,芸娘便被三三两两的小娘子围了起来,都是向她打听皇后省亲之事的,芸娘从未受过如此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一时间倒有些惊慌失措。
  “你们这些捉挟鬼,还让不让人家芸娘喘口气啊。”,此时李琇珏的声音在人群外响了起来,她分开众人,一把挽了芸娘的手,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一直到诗会开始了,都始终亲亲热热的与她说话闲聊着,还将她的位置排在了紧挨着自己主位旁边。
  芸娘猜测这都是因为崔府如今声名日上的缘故,心里也是十分的舒畅,连日里在沁芳阁里积压的闷气顿时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和别的小娘子只好奇皇后省亲不同,李琇珏今日似乎待芸娘格外亲厚,诗会时还格外捧着芸娘好一通夸赞,连带着其他几个有眼色的小娘子也一起奉迎了起来,芸娘心中欢喜,面上倒是十分谦逊,又挖空心思的把李琇珏所作的几首小诗好好赞美了一番,一时间众人看着倒也其乐融融,诗会完了,李琇珏又请众人到她们家的松园里去消散消散,说那里面有一处飞瀑,可以请芸娘伴着那水流飞溅的声响,弹奏琵琶曲《落珠》与她们听,一定有意思,这琵琶如今于长安城虽然已经风靡了好几年,但程娘子所亲授的几个弟子,技艺仍是高出其他人一大截的,芸娘自然是十分愿意出这个风头。
  那松园处在会宁郡公府内院与外院之间,小娘子们沿着府里的廊道一直过去,沿路早有下人清理过了,倒也不会被人惊扰窥视。李琇珏将她们带到了一处几十丈见方的石林跟前,那石林嶙峋高耸,不知从哪里引了水源到最高处飞溅落下,形成了一处人工瀑布。
  石林前布置了桌椅绣墩,李琇珏便请芸娘在此为她们弹奏琵琶,芸娘先是心里暗自惊叹了一番这园林的技巧壮丽并不亚于永嘉坊外,便精心弹奏了起来。
  待她玉指上下飞舞,广袖轻扬的弹完了一曲清越响脆的《落珠》后,除了小娘子们尖细的叫好之声,突然从不远处的杏林之外传来一阵男人叫好击掌的声音,众小娘子皆是一惊,只有李琇珏笑嘻嘻的站起来说道:“姐妹们莫慌,听声音是我父兄他们,我倒忘了今日里他们要来察看那从西洋带回来的奈果树(注1),大家稍坐,珏娘去去就来。”
  一听是会宁郡公和府上的小郎君,众小娘子难免都有些羞涩中带着好奇,李琇珏去了一会儿,众人便见前方杏林后面绕出几个衣着华丽的长衫男子,一个身形高大,两个却是清瘦的少年,远远的向她们点头致意后,便改道离去了。
  过了一会儿,李琇珏才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果盘的丫鬟,上面放着七八颗又圆又红的奈果,这奈果本是海外引回来的稀罕物,更少见品相如此好的,众小娘子见了便纷纷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李琇珏一回来便走到芸娘身边,搂了她的肩头,冲着众人眨了眨眼笑着说道:“今日你们有口福吃上这奈果,可都是托了咱们芸娘的福呢,我那三弟本来将这奈果树看到犹如眼珠子一般宝贝,连我都不肯给,刚才是再三赞赏了芸娘所作的琵琶曲,才舍得拿了这么几颗给咱们吃呢。”
  芸娘自从听到来的是那会宁郡公和他家的两位庶出的小郎君后,便一直面酣心跳,现下再一听李琇珏这话,脸上再也遮掩不住了,烧成了一片红霞。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芸娘能心想事成,倒比其他人都要好些.........
  注:这里的奈果,就是指苹果了
  ☆、第81章 心结
  芸娘临走前,从手里褪下了顾氏所赐的一个翡翠镯子套在了李琇珏手上,略红了脸说:“珏娘姐姐,这镯子是宫里娘娘赐给我们母亲的,是一对儿,母亲前两天给了我,芸娘以往没少从姐姐这里得了各色稀罕物去,自己却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能拿的出手,既得了这个,便想要和姐姐一人一个戴着,也算一个念想,还请珏姐姐别嫌弃......”
  珏娘瞟了一眼那镯子,见芸娘手腕上确实也戴了一个类似的,而且两个镯子水色都是上佳的,倒真是绝品,心中虽然不屑,脸上却堆起一个笑来,亲热握了芸娘的手说道:“姐姐怎么会嫌弃,这皇后娘娘亲赏的好东西,珏娘自己手里也没有几件呢,难为妹妹惦记我。”
  因这珏娘十分不好相与,之前有时候芸娘明明是想恭维她,却也会莫名被她挖苦一顿,她今日送出镯子前,难免心里还七上八下的,如今见她这么给面子,心下顿时一松,不由仔细回想着这珏娘今日里的一言一行,看她的样子,好像对自己的事情颇有些心知肚明的意思,想来也是啊,那三爷和她本是一母所出,会宁郡公的嫡妻又已经去世两年了,这三爷的亲事,恐怕这李琇珏也能做点主的。
  想明白了这点,芸娘一颗心简直飘到了空中,晃晃悠悠的让她有些发晕。
  回到了永嘉坊,顾氏抽空还将饶嬷嬷叫过来问了问今日的情形,见一切都如之前所料,便又派人去请了芸娘过来,陪着自己和七娘一起用了晚膳,言语行动间待她都十分温和亲切,芸娘越发安心起来,再回到沁芳阁的时候,经过四娘与琪娘二人的房间,心中便不由嗤的一声冷哼,暗想着白费了这许多功夫,说不定两个都选不上也不一定呢。
  如今永嘉坊里,除了沁芳阁还颇为安静外,其他人都已经是忙的前脚打后脚了,虽说圣上与娘娘都再三吩咐了要简朴些,但皇后省亲这样的大事,哪里能轻省的了啊,因提倡节俭,永嘉坊无需新建那省亲别墅,但那凤翎苑是肯定要重新修整一番的,现在凤翎苑里,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亭榭楼阁、林木花草都有匠人在翻新整理,除了凤翎苑,从永嘉坊正门进来的青石路也还要加宽一半,而且所有娘娘到时要经过的廊道,都要重新上漆描画,还有当日所要用到的杯盏器皿等,也统统都要准备起来了,库房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每日都有人拿着签子进进出出的。
  顾氏命崔军特意从东门到凤翎苑单辟了一条通道出来,给外面进来的匠人、户部官员等出入,省的一不小心冲撞了内院的女眷,府里下人们值守的规矩空前严厉了起来,开始几日里还出过几场乱子,不是丢了东西,就是有外男走错了地方,顾氏辣手打死了两个值夜的家奴后,院内才慢慢的井井有条起来,沁芳阁所在的西苑也加了人严加看管着,轻易不让几位小娘子出去走动。
  除了永嘉坊,宫里自然也要有人张罗这崔皇后省亲的事情,这差事,责无旁贷的便落到了太子李济民的身上。
  崔皇后当年因为操办太子大婚而病倒了,之后竟然缠绵病榻了快半年的时间,太子李济民心中羞惭,与太子妃二人轮流在皇后娘娘跟前伺疾,不假他人之手,两人俱是不分黑天白日,竭心尽力的尽孝,并无丝毫怨言,待崔皇后身子复原了,太子夫妇二人也都是累瘦了一圈。
  那崔泽芳崔皇后似乎因感念太子妃车氏的孝心,好像对她改观了不少,等她病好了,仍是隔三差五的召那太子妃车芷兰到含凉殿去陪自己坐着说话,在太子妃大婚一年后仍无孕的情况下,也没急着往东宫塞人,直到了第二年,等那车芷兰自己再三主动进言要为太子扩充内院后,才定下了要为太子选纳侧妃的事情,对车芷兰这个儿媳妇可谓十分关怀体贴,似乎之前让嬷嬷去为难她的事情完全未曾发生过一样,李盛见他三人关系和睦,心中十分喜悦安泰,越发专注于制琴之术来,倒是时常召了同样痴迷音律的四皇子李德昌到钟鸣殿来小聚倾谈。
  这一日,太子李济民正在东宫宣肃殿核对崔皇后出宫时所要用的凤辇和舆车,他身边的大内监刘准脚下无声的走了进来,停在案几前十来步的地方,俯身说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吩咐人送点心来了。”
  李济民专心看着手中的册子,并没有抬头,略微顿了顿,才说道:“先放在一边吧,孤还不觉的腹饥。”
  刘准是从小看顾李济民长大的,于他跟前颇有几分面子,此时便没有马上应声退下,反倒是又向前凑了两步,轻声劝说道:“殿下已经办公快一个时辰了,也该起来松散松散筋骨了,太子妃娘娘今日送进来的,是娘娘亲自嘱咐御膳房做的杏子糕呢。”
  李济民喜酸,这杏子糕本是他颇为偏爱的点心,此时李济民却只略抬了抬眉毛,语调不快的说道:“等会儿再说吧。”
  刘准见状也不敢多说,俯身一躬,便又悄然无声的退了出去,待刘准退出了殿外,李济民手下越发快速的翻看着案几上的册子,却半天也没能看进去一个字,又过了半响,干脆烦躁的将面前的奏章册子一把推到了边上,蹙着眉发起呆来,当日晚上,太子李济民又没有回东宫正殿,仍是直接歇在了宣肃殿里,也未召宫人进来侍寝。
  第二日,李济民正忙着与太子詹事狄成查看跟随皇后沿途护卫的名单,含凉殿那边却突然派人来召唤他过去,待李济民匆匆赶到了含凉殿偏殿里,远远便看到太子妃车芷兰正侧坐在崔皇后身边,她们面前的案几上堆着一卷一卷各色的锦缎丝帛,两人并头细语,似乎正在挑选什么,李济民眉心不由一紧。
  车芷兰看到李济民进来似乎也有些吃惊,连忙起身见礼告罪,李济民嘴里连说着免礼,又命宫人赶紧扶了太子妃起来,自己又向崔皇后行礼问安。
  崔泽芳脸上笑盈盈的,似乎心情正好,先招呼了李济民坐下,便启唇一笑说道:“民儿,你也来帮我们娘俩参详参详,这次安南王送来的彩锦格外细密绚烂,待我和兰儿先挑了以后,也留些给那些参选的贵女们做常服,要不是兰儿提醒,我倒要把这茬都给忘了,是要把她们打扮的漂亮些才好,才不会埋没了人才呢。”
  李济民脸上有些发僵,却仍是很捧场的上来陪着崔皇后挑选布料,三人又说了好一阵子闲话,他却始终没看太子妃车芷兰一眼,车芷兰也仿佛浑然未觉的样子,只专心帮崔皇后挑着彩锦,崔泽芳谈笑间,却已经把两人的情状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待把所有彩锦都细细挑拣了一番后,崔皇后便笑着说道:“兰儿把这些料子叫人拿去分头抓紧做了,还有等秀女们进来住宿教导的其他琐事,都要靠你去操劳了,你先去忙吧,我再和民儿说说省亲的事情。”
  车芷兰应诺准备退下时,又问李济民晚膳在哪儿用,李济民略微迟疑了下,便说道:“这两日手头事情实在太多,孤今日还是在宣肃殿用吧,太子妃只管忙你的吧,不用挂念我。”
  等车芷兰出了殿门,李济民便问道:“请问母后有何事要吩咐济民的?”
  崔泽芳却没有马上答话,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吭气,李济民被她看的有些莫名,又有些发慌,便挤出一个笑来问道:“母后怎么了?民儿脸上有花不成?”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呢?为何几个月都不肯与太子妃同床?也不肯去临幸其他宫人?”,等崔泽芳开口时,脸上已经没了笑意,面色一片肃然。
  李济民再没想到崔皇后会突然问起这个,饶是两人关系一贯亲近,饶他是被崔泽芳亲手带大的,此时仍是一下涨红了脸,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崔泽芳见他这个样子,越发生气,厉声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当初是你自己一意孤行一定要迎娶她的,我和你父皇当时虽然不满,但这几年看下来,她竟是个十分好的,不论是东宫内外,还是在我和你父皇跟前尽孝,都处理的很是周全妥当,对你也一样,没一处不照顾到的,我听说只要你在宫里办公事,她每日午后都会派人送点心汤水过去,全都是合着你的口味做的,这次贵女们参选的事情,也都是她亲自上下打点的,累的人都瘦了一圈,你又是为了什么要给她脸色看?虽然如今已在着手为你选纳侧妃了,但你若能顺利先诞下嫡长子,那才是大道正统,这是事关我李氏宗族千秋万代的大事,你究竟在胡闹什么?”
  李济民被崔泽芳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懂,只是......
  见他不吭气,崔泽芳冷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民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是在恼恨太子妃多次主动上书给我,要为你纳选侧妃?你是不是在恼恨自己对她动了真心,她却只是在敷衍于你,是不是?!”
  崔泽芳一下提高了声音,李济民骤然被人点破了埋藏已久的、甚至自己也还没想清楚的隐秘心思,面上顿是一僵,而后便有些恼羞成怒起来,他俯身一礼后,沉声说道:“母后多虑了,民儿并无这样荒谬的心思,这些日子,一是因为孩儿实在太忙,二也是不想惊扰太子妃,想让她好好将养将养身子,所以才常常不回正殿歇息的。”
  崔泽芳深知他的脾气,见他犯了犟劲,便慢慢舒缓了脸色,先长叹了一口气,才又低声说道:“民儿,你虽是我带大的,但你的脾气有五分像你父皇,有三分像先皇后,最多也只有两分像我,你心软多情,正是和你父皇一模一样的,太子妃身世艰难,为人却自强刚正,确实是惹人怜爱、让人敬佩的,你心中爱惜她,本没有任何的不对,若你们只是这世上任何一对普通夫妇,无论你要怎样,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可是民儿啊,你如今是我大唐太子,今后就是那万人之上的一国君主,你的事,没有私事,没有家事,只有国事啊,民儿,我想这些道理,你心里也一定都很清楚......”
  崔泽芳缓缓道来,竟把李济民的心路说了个九八不离十,她语气慈爱体谅,并无一丝责怪之意,李济民心中感触,忍不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崔泽芳见他脸上柔和了不少,便继续说道:“在这一点上,你实在远不如太子妃了,她一个区区平民女子,一夜间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众人膜拜的太子妃,却没失了心神,没忘了根本,没持宠而娇,而是恪守本分、兢兢业业一直到今天,说起来,你母后都有些佩服她呢,民儿,你莫再为难她了,此事错不在她,而在你。她若真仗着你的真心便任意妄为起来,你那东宫,必将大乱!”
  李济民一时间神色莫辨,半响也没吭气,崔皇后见状,语气越发语重心长起来:“民儿,你日后必将继承大统,你虽秉性与你父皇相仿,但却绝不能如你父皇一般,放任自己率性而为,你父皇如今文有安国郡公衷心辅佐,武有卫老将军一力支撑,待到等你继位之时,你又怎知道会面对怎样的情势呢?母后与父皇都已经老了,并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至今没有子嗣,你可想过这意味着什么?民儿......我与你四弟,将来可都是要依靠于你的啊!”
  自从李济民娶了太子妃之后,他与崔皇后面上虽仍是母慈子孝,李济民几乎是每日里都要到含凉殿去请安问好的,比去钟鸣殿李盛那里还要殷勤,但是二人心中,却始终是留了一丝隐约的隔阂,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母子两个推心置腹的长谈了,此时听崔泽芳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李济民心中大惭,不由起身拜倒,垂头应道:“母后,民儿知道的,民儿只是一时想岔了而已,今后...不再会了......”
  崔泽芳连忙起身亲自扶了李济民起来,又携着他坐在了自己旁边,细细与李济民解说了各府今后要送进来参选的小娘子的情形,种种思量安排,无不是为了他切实考虑,李济民也不再抵触,附耳仔细听了,不时应诺两声,一时间这偏殿里气氛无比融洽,贴身伺候的宫人俱是大大松了口气。
  一直等目送了李济民出去,崔泽芳才慢慢收了笑意,默然沉思了良久,便又重新翘起嘴角笑了起来,越笑越开怀,甚至比刚才更加高兴百倍的样子。
  她身边此时只有阿直一个人在一旁伺候着,见她这样,忍不住凑近低声问道:“娘娘,奴婢果然蠢钝,奴婢不懂,娘娘今日里怎么会为那太子妃如此大力游说呢?”
  崔泽芳眼波一转,说道:“当初又不是没有为难过她,你看那民儿是什么反应?”
  那阿直蹙眉想了想,有些恍然的说道:“娘娘的意思是,我们初时为难太子妃时,殿下反而是一力维护,宁愿自己替她赔罪,也不愿意她受委屈,如今您反其道行之,太子殿下反而会偏向您这边了么?”
  崔泽芳哼了一声说道:“阿直啊,你也果真是老了么,如今看事情怎么这么浅显,你所说的,只是其一,民儿虽然脾气随和,又是我一手管教出来的,但毕竟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正是羽翼初丰,事事都想要自己做主的年纪,我再过于管束压制于他,确实如你所说,只会适得其反,反倒让他愈发与我离心......”
  崔泽芳顿了顿后,又继续说道:
  “这其二么,才是关键,今日我与民儿所说每一句话,俱是最最真切不过的大实话,偏偏这样,反倒诛心,你想想,那民儿本是天之骄子,身边不知多少人追捧奉迎,如今他先对人动了真心,别人却只是面上敷衍他而已,我今日虽看似是在开解他,却也同时是一针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这根刺么...哼哼...算是实实在在扎在他心里喽......”
  作者有话要说:
  sei,那个sei说咱们皇后只会像小女孩撒娇的啦,咱们皇后离了大兄,那就是老谋深算啊。。。。
  作者好累,求收藏鼓励,作者专栏也别忘了啊
  ☆、第82章 夫妇
  阿直听了,顿时一副佩服到五体投地的样子,连连点头赞叹道:“娘娘实在高明,娘娘果然是见微知著啊,太子这阵子一直冷落那太子妃,原来竟是因爱生恨么?”
  崔泽芳轻声笑了笑说道:“生恨倒谈不上,只是这心中失落难堪么,那是一定的,不管如何,等到那采选结束了,这东宫的局势便一定会越发热闹的。”
  崔泽芳又派人将四皇子所新做的曲谱装裱好了,送到了钟鸣殿去,李盛虽然现在身子比前些年好了很多,却仍是体带弱症,不可过多操劳,如今前朝的很多事情,他都已交由太子李济民去主持,不过这事实上真正做主的吗,自然仍是中书、尚书、门下三相。
  李盛甩脱了大半政事,便越发专注起制琴之术来了,崔泽芳怕他过于劳累,还派了专人过去盯着,不许他整天沉迷于此,倒是四皇子李德昌,天性本就喜曲乐,又在崔皇后的有意引导之下,对自己父皇制琴的过程与工艺十分感兴趣,幼时便时常跑去钟鸣殿看热闹,在李盛的教导之下,六七岁时便开始学着谱曲了,第一次所作之曲便获了父皇李盛的击掌赞赏,如今崔皇后便不时提醒着李德昌随时可记下自己想写的短曲谱,事后她再把这些小纸头收集起来精心装裱了,打着李德昌的名义送去给李盛审看,两父子是越发投契了。
  到了这日晚间,太子妃车芷兰因这些日子接连劳累,一个人用了晚膳不久,便早早梳洗了准备就寝,谁知她刚换了寝衣坐到了床上,外面便传来小内监尖声通报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车芷兰听了一愣,连忙要起身披衣出来迎接,却又马上听到小内监继续喊道:“夜间寒凉,太子殿下请太子妃娘娘安坐,莫要出迎~~~”
  虽然听到了这内监的通传,车芷兰手下的动作却一刻也未停下,仍是利索的接过宫人手中的披风穿上了,急步便往外走,不过她还未到内室门边,李济民就已经绕过屏风,迎面大步匆匆进来了,他一见车芷兰穿戴好了正要出来,眉头便忍不住一皱,嘴巴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半响才又忍了回去,和声说道:
  “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了吗?天气这么冷,你别在这里站着了,去床上吧,我先去洗漱一下。”
  车芷兰其他地方照顾太子李济民都十分精心,却从来不伺候他沐浴,每次都是让一直贴身伺候他的两个宫人前去的,现在听太子这样一说,便应了声就拥被坐在到床榻外侧,一直等到李济民洗漱好了出来,她都是脊背挺直的坐着。
  李济民打发了两个宫人出去,便缓步来到床边坐下,他未主动开言,两人间便一时无话,半响,李济民才说道:“安置吧~~~”。
  说完,他便起身去熄灭了床前的火烛,车芷兰坐在床上却不由愣了愣,李济民于床弟之事上别的都十分平常,可算是温柔体贴、节制有度的,但惟有一点特殊的喜好,便是喜欢点着灯办事,车芷兰虽然觉得不舒服,却也是从未对此提出任何异议,但三四年下来,她都已经有些习惯了,今日李济民突然主动熄了灯,车芷兰倒一时感觉有些别扭起来,她微微侧了头,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看着李济民一步步走了过来。
  李济民身上是新换的寝衣,衣服上还带着点深夜的寒气,但男人的身子却总是滚烫燥热的,他缓缓压上车芷兰的身子时,一冷一热间,车芷兰便不由的打了个大寒颤,李济民也似乎感觉她在哆嗦,先是整个人动作一滞,而后便突然一把扣住了车芷兰的双手压在了她头顶,身子往下一沉,腰腿一用力,便来势汹汹的压了下来......
  三番五次,待李济民总算折腾好了,自行昏沉沉睡去的时候,已经快到丑时,车芷兰又蜷缩在床榻上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身边响起微微的鼾声,才挪着身子慢慢下了床,立在床前,车芷兰还是忍不住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夫君,今日李济民在床上是前所未有的粗暴,与之前可谓是判若两人,他们本就两个多月未曾共枕,车芷兰现在浑身上下犹如被车轮碾压过一般的不适与酸痛,她微蹙了眉又沉思片刻,便移步往净房去了。
  守在外室值夜的宫人听到了动静,便要进来伺候,车芷兰只命她们扶着自己进了净房,便让她们出去到外面守着,宫人素来也知道她的脾气,在净房内是从来不留一个人的,便都应诺退了出去,车芷兰先吹熄了净房内烛火,才于黑暗中摸索着进了浴桶,待滚烫的热水慢慢漫到了她的下巴,浑身顿时酸胀刺痛起来,她长叹一声,仰头靠在了桶边,整个身子才彻底松弛了,甚至连脸上的肌肉,也缓缓的、缓缓的放松了下来,露出了一脸的疲惫与倦怠,与平日里人前冷静安泰的模样,很是不同。
  和车芷兰一样,东宫的东侧再过去,紧邻着宫城的来庭坊里,安南王世子妃崔玉林,也是还未能安寝。
  红樱木雕花大床上,垂着银红色纱幔,床上铺的是鸳鸯戏水、花开并蒂的大红色喜被,连夫妻二人的寝衣,也俱是石榴红的颜色,算起来二人成亲不到半年,也还算是新婚燕尔的时期。
  崔玉林静静的躺在安南王世子李守身边一动不动,一双妙目却在细细的打量着枕边之人,两人于床第之上一直很有规律,隔三差五,李守便会主动软言求欢,与她好好亲热一番,今日也是一样,待二人事毕,李守紧搂了她又是一番柔情蜜意后,才慢慢睡去了。
  然后,他便又和往日里一样,刚刚一睡熟,便马上松开了她,翻滚到床榻最内侧的地方,背向着她安然入睡,崔玉林知道,待第二日自己醒来之时,李守十有*应该已重又回到自己身侧,两人又会是紧紧依偎而卧的。
  崔玉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却是一时很难入睡,她匆匆嫁给李守,实属极大的意外。在这之前,母亲早已与她透漏过华家与迟家这两家候选的事情,虽两家门第都略逊于自己家里,但不论华嘉宇、迟魏,还是他二人的父亲,均是人中龙凤,不出时日,都是会必有一番成就之人,两家府上也俱是门风端正、人口简单的。虽与他们结亲,也是父亲仔细谋划考量过,背后也是另有目的的,但对于自己而言,怎么算都不失为一桩大好姻缘,想当初两家争相求娶之时,真是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城中闺秀呢。
  而与安南王世子的亲事,则是直到已经彻底敲定了下来,自己还完全蒙在鼓里,崔玉林清楚记得母亲第一次来告诉自己此事时,虽强打精神、强颜欢笑,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满眼的焦虑不安,待圣旨赐婚之后,父亲又将自己叫到了外院书房,对自己将这桩婚事背后的种种关节与紧要之处,都细细解说了一遍,又不厌其烦的再三叮嘱自己婚后该如何行事、且不可放松警惕或乱了心智,说到最后,父亲还轻抚着自己的发髻,面露不忍之色说道:
  “林儿,父亲本一心想替你寻一门妥妥当当的婚事的,但形势逼人,身为崔家嫡女,也只有委屈你了,你放心吧,一切自有父亲替你做主的,无论形势如何变化,总不会叫你深陷困局的。”
  崔元娘记忆之中,自己父亲虽一贯宽厚温和,却很少在儿女面前多露出一丝情绪起伏来,这似乎是她父女二人相谈最深的一次。
  虽难免心中失落不安,但崔玉林却没露出太多的情绪与怨怼,她自小便被严格教养,不管是早早被许下太子妃也好,还是与华迟两家议亲也好,崔玉林很早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婚事势必不能由得自己的喜好做主的,势必是要与这朝中风云变幻搅和在一起的。
  思绪起伏之间,崔玉林终于慢慢昏睡过去,待她第二日一早醒来,果然,身后是一片温热,一只大手搭在自己腰间紧紧搂着,耳边颈旁,传来一阵阵滚烫的气息。
  她略微动了动想要起身,腰间那只大手却是一紧,耳后一阵麻酥,李守蹭着她低低呢喃道:“再陪我躺一会儿……”
  饶是崔玉林还是满腹疑虑,此时也是忍不住心中一荡,脸上泛起了红霞,她暗暗吸了好几口气平复了下心神,才扭过头去,侧仰了脸看着李守,媚眼如丝般娇嗔道:“别闹了,今日还要赶早去永嘉坊呢……”。
  李守不但不松开,手下反而是略用力来回揉搓了起来,一双深邃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崔玉林灿若朝霞般的面孔不放,虽然他夫妻二人早也是亲密无间了,但每次对上李守这双眼睛,崔玉林还是会有些舍不得挪开眼神,李守母亲乃是白蛮族人,他一双眼睛比中原人都更加凹陷幽深,眼眸深处略带些琥珀色泽,再配上一双浓黑剑眉与睫毛,盯着人看时颇有些勾魂夺魄的功力。
  崔玉林被他看的揉的浑身上都有些燥热了起来,心中既想腻在他身上再不起来,可偏又总感惴惴不安,她又暗自定了定心神,便伸出一根玉指来,沿着李守浓密的眉峰轻轻划过,又顺着他硬挺的轮廓,缓缓落到了他的耳垂之上,先用玉管般的长指甲轻揉撩拨了几下,突然用力捏住了一揪,李守正被她弄的心神沉迷、浑身舒坦,突然间吃痛,忍不住缩手便来护着自己的耳朵,崔玉林趁机咯咯笑着从他怀里逃了出来,一边叫丫鬟进来伺候自己更衣,一边扭头娇嗔道:“赶紧起来吧,在外人面前倒一本正经的,一回到房里便再没个正形了。”
  李守见被她逃走了,便也懒洋洋翻身坐起来,跨坐在床上看丫鬟们替崔玉林更衣梳妆,现在贴身伺候崔玉林的两个丫鬟都是从小跟着她的,是顾氏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本都是心思缜密、性格沉稳的,可这样被李守盯着直瞧,那个年纪小些叫阿觉的,却是忍不住绯红了脸,她生怕被崔玉林察觉到,便死命低着脑袋不敢看人,但崔玉林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撇了阿觉一下,心中倒也没有过分苛责,本就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这也是人之常情,要怪也都要怪身后那个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