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夜色已深,人却未眠。
  河上挂着红灯笼的小舟画舫上传来阵阵悠扬的歌声,不远处烟花之地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在这满是胭脂味儿的地方,就连从河上吹来的风里都隐隐飘着一股浓郁的香粉味儿。
  在河边路上骑着马的年轻男子拉了拉蒙在脸上用于抵挡凉风的面巾,皱了皱眉,一双在夜色中仍旧明亮如星辰的眼眸望向旁边和他一样披着披风,只露出清冷凤眼的男人:“这地方香粉味儿真浓,还是师傅身上的灵气比较好闻。”
  手里拉着缰绳,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地骑在马上,马蹄踏在河边的石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乘着箫声一般的风响,比之河对岸的名伶的弹唱还要动听几分。
  “走。”
  风皇远远看了眼河对岸满是繁华火光的小城,浓重的夜色之中马蹄声声,披风在初冬的凉意里向后飞扬乱舞。
  骑马路过横在河上的石桥时,徐小凤飞快地瞥了眼竖立在桥头的一块石碑,上用红色朱砂书写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烟花镇。
  过了石桥之后便进入到烟花镇中,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胭脂花粉味儿越发浓郁,这味道实在是呛人呛得厉害,即便是面巾都挡不住这些浓郁的胭脂味儿,徐小凤干脆屏息闭气,这才好受了一些。
  放慢了行进的速度,徐小凤偏头朝道路左右两边望了去,这一看心里更觉得恶心。
  这小镇真不愧烟花的名字,道路两旁左右望去不是酒馆就是莺莺燕燕站满街边阳台的酒楼。
  “客官,进来喝一杯酒呀,奴家给你暖暖身子。”一个破烂的酒馆边上,衣裳不整的女子一脸媚笑地朝徐小凤招着手,一根木头簪子斜斜插在快要散落下来的发黄的发髻上。
  “我呸呸呸!你们几个老女人还是靠边儿站吧,没看见这两位爷骑的马都是上等的骏马吗?”小破酒馆的斜对面,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着发饰更为精致一些的女子,一手拿着个嵌了玉的烟斗,一手好似水蛇一般朝徐小凤招了招,发嗲的娇声道:“小哥儿,来我这儿,姐姐疼你。”
  徐小凤往上瞅了两眼,趁着灯光一看,那女子虽然打扮得妖艳了一些,倒是能看得出来原本就生得不错。
  看到徐小凤朝自己看了过来,那女子笑得更欢了,往旁边的篮子里一抓,一把鲜花就朝徐小凤洒了下来:“小哥儿遮着脸做什么,哎哟,把面巾拉下来让奴家看看嘛!”
  纵然是前世见过大世面的徐小凤也被这酥了骨头的声音给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手拨开了落在自己身上和马背上的花瓣,徐小凤拉着缰绳跟上师傅的脚步。
  那小酒鬼的女子见徐小凤走了,放肆地大声笑了起来:“人家不要你!哈哈哈!”
  而后似乎是两个女子争吵起来的声响,尖锐刺耳,刺得徐小凤的耳膜发疼。
  “师傅,我们要去哪儿?”徐小凤跟上了风皇,这从进了烟花镇。
  一路上左右两边都是各色男女的呼唤声,他虽然没有去过妖界,也不知道妖界是个什么样,可这会儿徐小凤真觉得他是不是跑到妖界来了,要不然怎么有这么多的妖孽出现。
  旁边突然爆出一阵欢笑声,徐小凤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一手搂着一个女子的腰,一手就抱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肩膀。
  一阵反胃的生理冲动,徐小凤回过头直直往前看着他师傅的背影,这才将心里的不舒服压了下去。
  “就这儿。”
  风皇从马上跃了下来,随手将缰绳丢给了连忙迎过来的小厮,徐小凤背着包袱抬头朝眼前的酒楼看了一眼,这间酒楼不算是最奢华富丽的,也算不上是简陋,一眼望过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百仙楼?”徐小凤念了一遍酒楼的名字,轻声笑了起来,这名字起的倒是雅致,就是不知道里边儿究竟是仙还是妖了。
  二人虽然并未将蒙在脸上的面巾拉下来,但徐小凤与风皇身姿挺拔出众,再加上那出自殷家堡精致华贵的披风服饰,稍有眼力之人就能看出来这二人并非寻常人,更何况还是习惯看人下菜的烟花之地。
  一走进酒香浓郁,脂粉飘香的百仙楼,一自称是仙母的中年女子便立刻带着一水儿身着五颜六色飘逸长裙的姑娘迎了过来。
  “一间上房,热水,好酒。”淡淡看了眼那些就要围过来的妙龄女子,风皇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丢给了那仙母,“其他的不用。”
  见二人风尘仆仆显然是赶了一天路,手里紧紧攥着金锭的仙母笑开了花,将旁边想要围上来的几个姑娘都撵开,热情的亲自带着徐小凤和风皇上了楼。
  别看这酒楼从外边儿看着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里边儿的装修确实一点也不比松鹤楼他和师傅住的雅间差。
  进门便是客厅,往左拐是宽敞的卧室和藏在卧室后边儿的浴室,往右拐则是古色古香的书房,除却文房四宝与堆满书籍的书架之外,书房之中还摆放着一架古筝。
  仙母将他们送到房间后说了一句“二位贵客好好休息”便识趣的离开了,没过一会儿酒菜与热水都抬了上来。
  ……
  ……
  双手掬起一捧热水洒在了脸上,泡在浴池里的徐小凤舒服地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偷偷朝旁边闭眼休息的男人看了过去。
  以师傅的本事,要到哪里去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但师傅却很喜欢以凡人的形式习惯行走人间,比如这一次出来不是骑马就是坐马车。
  “师傅……”
  跟条鱼似的朝风皇游了过去,徐小凤轻轻揽住了他师傅,附耳道:“要不要你趴着,我帮你揉揉腰?”
  他朝浴池的中央看了几眼,那里有一处在水中浮起的石床,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徐小凤忍不住感叹,不愧是烟花之地,连浴池都设计得与众不同,别出心裁。
  “你刚刚不是问我,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么?”靠在打磨光滑的浴池边上,风皇拉开了徐小凤不安分的爪子。
  “这地方……也不错啊,师傅,你还真懂得情趣。”才刚刚被拉开了爪子,徐小凤又百折不挠地继续缠了上去。
  瞅着徐小凤这笑得一脸深意的模样,风皇伸出手去往徐小凤肩膀上一按,一道力道抵在了徐小凤的肩膀上将其直接往后一直推到了浴池边上,一下子就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极开。
  徐小凤一阵沮丧,这阵子师傅过分的温顺都让他差点忘记了,他可压根儿不是他师傅的对手。
  被徐小凤沮丧的模样给逗乐了,风皇轻笑了两声:“我知道你心里都在想着什么,虽然你我同修且融合了灵珠,纵然做那样的事情也不会流失精气有损修行,但也不可沉溺其间不可自拔,知道么?”
  “谁让我爱你爱得不可救药,师傅你这么美好的人就在我眼前,还要让徒弟我每天憋着忍着,修行虽然没有耗损,可我这人都憋得疯了。”徐小凤嘟囔了两声,他承认刚才来到烟花镇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在脑海里想象他和师傅在这里……
  好吧,他师傅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人。
  “我来此地是找一个人。”似是看透了徐小凤在想什么,风皇苦笑着轻轻摇头,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双手抱在胸前,徐小凤努努嘴:“不会是什么花魁之类的吧?”
  “八九不离十。”
  “还真的是花魁啊!”眼眉一挑,徐小凤低头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影子,他左看看右照照,摸着自己滑溜溜的俊俏小脸,自恋冲风皇眨了眨眼睛,“师傅,拿什么花魁有我好看吗?”
  “又不是女孩子还比美,”虽是这么说,风皇凝望着被他推到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双眸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你好看。”
  眼看着被夸了一句的徐小凤又眼睛跟饿狼似的要朝自己游过来,风皇忙继续说正事:“说是花魁,实际上是烟花镇背后的主人。”
  “他虽是一只妖,但并非听命于妖界,而是我一位故友,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在做拜访。”
  徐小凤挑了挑眉:“原来是朋友,我还以为是神界在人间的部署。”
  保不准人间的某个地方,还有一个来自神界类似大使馆一样的秘密驻扎地。
  那他师傅是什么,像邦德007一样的特工?还是私底下游走的神界大使?
  “要说部署确实是有的,神界并不方便明面上插手人间的事情,尤其神界之中也非铁板一块,势力派别居多,因而神界能不亲自出面的事情我们就不会插手,而是交由神界在凡间指定的人。”
  就着这个机会,风皇将宗政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徐小凤。
  “比如在宗政国,为何那日我要在梅林木屋留下一本神界书籍,一来凡人对神界有天然的崇拜,比起妖界的文字更相信神界之人所写的文字;二来,那本记录着如何解除妖毒的书籍四大家族的人都看不懂,唯有送至宗政朝廷请国师过目。”
  风皇说到此处的时候,徐小凤顿时一个激灵,恍然大悟地用力一拍手:“我知道了!师傅,那国师就是神界在人间指定的人,对不对?”
  看着师傅微笑点头的样子,徐小凤立马就把前因后果给联系了起来:“国师既然是你们神界的人,他自然能看懂那本记录着解除妖毒之法的书籍,借由国师翻译出来之后,神界的文字与国师的权威可以打消其他人对解毒之法的疑惑,还能奠定国师在朝中的威望。”
  第七十二章 老狐狸
  从在徐家城徐小凤被妖怪袭击,以及亲眼看到了那个藏在徐家中了妖毒昏迷不醒的八岁宝灵开始,风皇就有将解除妖毒的方法告诉凡人的想法。
  只是倘若单单告诉徐家的人,徐家的人出于私心考虑不一定会愿意告诉其他家族。
  二来,凡人的疑心向来极大,尤其是位高权重者,若是风皇自己出面透露了解除妖毒的办法,只怕会招来多余的猜忌与麻烦。
  借助宗政朝廷之手,也免了风皇的麻烦。
  徐小凤渐渐理解了他师傅这么做的原因,一方面觉得他师傅不愧是神界的人,简直聪明得过分了,事事考虑周全且环环相扣;另一方面,风皇对人性的拿捏之准又让他稍稍有些心惊。
  那时候他和师傅作为“来历不明”的修士,初到徐家城根本不可能被四大家族的人所接纳,借由不经意的泄露“宝灵”身份令公孙庄以朋友的身份将他们带入徐家,故技重施之下借助隆庆王爷一举打入四大家族。
  随后风皇又在比武场上小试牛刀,展露不凡修为,奠定了在众人心中“神秘高人”的形象。
  但即便如此,四大家族乃至宗政朝廷对于才认识不久的他们都不可能立刻给予信任,要不然也不会在离开徐家城的时候还让公孙庄他们四人和他们同行。
  他们离开徐家城之后,风皇故意带着众人去到了殷家堡,不仅仅是因为殷家堡藏书丰富实力非凡,还因为殷万财这人在宗政国国内影响力巨大。
  风皇会不知道殷万财对他的痴迷崇拜么?正因为知道,才回去殷家堡,让四大家族的年轻子弟看到他与殷万财的交情,看到殷万财对他的毕恭毕敬与狂热崇拜,无形之中打消了众人对风皇来历的怀疑。
  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若这天下是一盘棋,风皇必然是执棋者,那谁又是棋子呢?
  ……
  ……
  苍穹万里乌云尽散,璀璨霞光自白云间隙洒落尘寰,带着泥土芬芳的清新一扫屋内污浊之气。
  一袭红衣似火,十指拨弄琴弦,靡靡之音戛然而止。
  轻拢乌发,容颜清丽的男子施施然转过身,颔首低眉之间笑意轻抹:“天尊大驾光临,小的顿感蓬荜生辉。”
  无声无息出现在房间里的风皇轻声一笑,摇了摇头:“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还与我客气?”
  “不客气怎么行,好歹你也是神界之主,要是让神界的哪些人知道你居然又跑到我这污秽不堪的烟花镇来,就凭着他们对你的崇拜喜爱,还不得跑到我这儿来把我房子都给拆了,这事情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刚才还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这会儿一抬头,红衣男子就全然将刚才的温柔客气丢到了九霄云外,大咧咧自己盘腿坐在了地上厚厚的羊毛毯子上,一边儿指了指旁边,抱怨的说道:“明明每次都是你自己过来,那些偏帮的都喜欢帮着你,弄得好像我多坏似的,哼!”
  风皇也不介意,就地坐了下来,也不指望这位主人给自己倒酒了,拿过杯子替另个人都倒了一杯,他执起玉杯双手送上:“且当时我不请自来的赔罪。”
  “哎哟喂,我的天尊老爷您就饶了我吧,你这是要折了我的寿啊,小妖还想在人间多快活几年呢。”红衣男子忙不迭地双手接过酒杯。
  风皇淡淡一笑,挖苦道:“上一次我来你这烟花镇,你叫我看那些男欢女爱之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客气谦逊?”
  红衣男子面露尴尬,低头喝了一口酒,打哈哈似的笑着道:“你不是说想回味回味作为凡人的生活吗!”
  “什么凡人的生活?”屏风后传来一男子的声音,红衣男子顺着声音望了过去,这才发现屋子里竟然又进来了一个人。
  待看到那年轻男子的时候,红衣男子眼睛一亮,舔了舔红唇,赞叹道:“哎哟,我这烟花镇何时来了这么一个俊俏的小哥儿!”
  红衣男子望向风皇之时,风皇暗暗朝他使了个颜色,而后说道:“我来介绍,这是我的徒弟徐小凤,小凤,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过的烟花镇之主,昙华。”
  “原来是风先生的徒弟,那就是自己人了,随便坐随便坐。”识趣的改了对风皇的称呼,昙华老不正经地朝风皇一阵夸张的挤眉弄眼,丝毫不介意这般举动会不会破坏了他那一张如清水芙蓉般清丽的面容,“风先生,你什么时候竟然收了这么俊俏的徒弟,看得人家心花怒放,春心萌动的。”
  徐小凤晚了一步进来,一进来就看到这么个特别的花魁。
  以容貌相论,这名为昙华的男子虽然一身红艳艳的衣裳却毫无艳俗之色,反而衬得一张不染脂粉的面容分外清丽,颇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
  比什么隆庆王爷还有殷万财还要好看上不少,更让徐小凤注意的是,此人即便是坐在他师傅身边,气势也没有被比下去。
  “小哥儿,有没有兴趣在我这烟花镇再就业,”昙华说着就朝徐小凤靠了过去,盯着徐小凤的脸啧啧道,“这么一张俊俏的脸若是好好打扮一番,定会和你师傅当年一样引起不小的轰动啊。”
  “我师傅当年?”厚脸皮的徐小凤最不怕的就是被人调戏,前边儿昙华说了一堆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却是精准的抓到了昙华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是啊,你师傅可是我这烟花镇的当家花魁,虽然只露了几面却是名声大震,引得八方来客纷纷慕名前来,让我好生嫉妒,风先生,你说是不是?”眼里藏着狐狸一样的精光,昙华不怀好意的当着徐小凤的面把风皇的陈年旧事给抖了出来。
  徐小凤差点噎住,他朝一旁的师傅悄悄瞅了两眼:“花魁?!”
  “师傅,你当年真的在烟花镇……”
  “老狐狸的话是最信不得的。”被揭了老底的风皇朝昙华瞪了几眼,当年他路过烟花镇便来此稍作停留与昙华喝上几杯酒,顺便看看凡间的烟花之地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