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周六的社会实践让丛蕾正式被划为了“楚党”,秘密是友情最好的黏合剂,丛蕾与楚雀因着裴奕的缘故,距离被迅速拉近,全初中部的人都知道楚雀找了个一年四季只穿校服的胖妞当朋友。
  她们一起做操,一起吃饭,下晚自习一起回家,彼此形影不离。这对丛蕾而言并不容易,楚雀就像一盏聚光灯,照得她无所遁形,她本应是黑暗舞台上不值一提的道具,如今被主角握在手中,被迫成为焦点的一部分,如同一块坚固的盾牌,注定要为主角挡风遮雨。
  丛蕾无数次想过要逃离,又无数次唾弃自己。楚雀是真的把她当朋友的,她会为她带自己亲手烘的饼干,教她头发怎么绑才好看,与她分享ipod里的歌……
  楚雀拿出ipod时,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丛蕾活得与世隔绝,对同龄人的时髦玩意儿们一无所知,楚雀豁然给她打开一扇门,将她拉进绚丽的现实世界中,这里五光十色,这里灿然一新,她犹如年过七旬的土老帽,胆怯地破开自己狭小封闭的茧,努力去迎合新的一切。
  而她在享受着福利的同时,只因为一点点挫折,就想舍弃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
  “丛蕾,周末去我家玩儿么?”楚雀柔声问道,马尾扫过她的书面,带起香风盈盈。
  楚雀白皙的脸颊散发着天使般的光芒,丛蕾被她的美丽所触动,心里涌起深浓的负疚感,为自己的卑鄙感到无比惭愧。
  “丛蕾?”楚雀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哦,”丛蕾条件反射地说道,“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啊?什么?”丛蕾问。
  楚雀哭笑不得:“你怎么又在发呆啊,我说这周末去我家里玩。”
  丛蕾一度很渴望被朋友邀请到家里做客,在她的概念里,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有此幸运,家承载着人最真实最私密的时刻,是构成一个人的总和。每次班上谁过生日又开party了,丛蕾都会特别羡慕,因为她的家除了冷千山,从无别的访客。
  楚雀坦坦荡荡地朝她打开心扉,带她去见自己的父母,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可是丛蕾那一刻想的竟然是拒绝。
  她怕。
  “月考排名下来啦!”
  还好没等她明确地答复楚雀,学习委员就冲进教室嚎了这一声,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成绩单上。学习委员把成绩单贴在黑板边,那一处很快便人头攒动,教室里吵成一团,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等人稍微少了点,丛蕾和楚雀也跑去看。丛蕾排在第四,楚雀则是第十一名。丛蕾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这次考试袁琼之让她分了心,她就怕自己没发挥好,所幸没有跌出前五。没人对她的成绩抱有期待,她就更要对自己要求严格。
  裴奕的名字和丛蕾排在一起,他们挨得密不可分,丛蕾的心极细极轻地跳了一下。
  “巨无霸,你挡着我了。”一个女生在她身后不客气地说。
  裴奕在看排名时,一定也会看到她的名字,丛蕾揣着轻飘飘的喜悦,没听见那女生的话,袁琼之盛气凌人地戳戳她:“喂,丛蕾,说你呢。”
  丛蕾茫然地转过头,那声“巨无霸”在她脑中延迟回响,随后音波无限递增,一波高过一波,她迟钝地反应过来,顿时羞惭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女生是袁琼之最好的朋友,叫申馨,素来与丛蕾无冤无仇,任谁都看得出,倘若不是受了袁琼之的指使,申馨犯不着来给她取这种外号。
  丛蕾刻苦学习,就是为了不想被人轻视,和其它胖子一样,被人取些稀奇古怪的头衔安在身上。
  这一天还是来了。
  袁琼之频频警告丛蕾,丛蕾还一意孤行要和楚雀结伴,她也对“怀柔政策”没了兴趣。丛蕾对她失去用处,袁琼之将她随手抛到旮旯角,像一次性的塑料垃圾,偶尔遇上丛蕾和她打招呼,她睬都懒得睬。
  她之前对丛蕾亲热得像两姐妹,这下态度判若两人,丛蕾虽然知道她目的不纯,可是骤然被这么差别对待,多少还是有点难受的。楚雀常在私下里讥讽袁琼之,说她深得川剧变脸绝学,让丛蕾坚决不要再和她来往。
  “识相”在丛蕾的人生格言里占了很大的分量,她不声不响地退出包围圈,然而楚雀却紧紧地拉住她,仿佛没看到袁琼之,话里有话地对成绩单骂道:“没素质。”
  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袁琼之冷不丁被楚雀指桑骂槐,从鼻子里吭出一道气,冷笑着朝申馨说:“有些女的不仅人品差,嘴还贱。”
  申馨正待与她一唱一和,楚雀又问:“丛蕾,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卑鄙无耻、又蠢又坏?”
  她们你来我往,谁都知道在骂彼此,却谁都不明说,无形的刀光剑影在丛蕾眼前唰唰展开,她担心她们克制不住打起来,赶紧把楚雀拽走。
  这场架吵得不分胜负,楚雀自己也气得手抖,丛蕾觉得这事儿全赖她,内疚地说:“要是我早点走开,你就不用和她吵了。”
  楚雀还处在战斗后激切的亢奋中:“她会这么说你,都是因为我。”
  丛蕾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她爱说就让她说吧,我都不生气。”
  “你……”楚雀被她的温吞噎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现在是我的朋友,她说你就是说我,我当然要替你骂回去。”
  原来有朋友是这种感觉。
  她会因你被人侮辱而气愤,在你受委屈时,愿意为你出头,替你生那份本属于你的气。丛蕾被人关心着,心脏灼热的温度扩散至全身,烘得五脏六腑暖洋洋一片,那些因绰号而产生的郁闷一扫而光。
  丛蕾反思自己,彻底摒弃了苟且偷安的想法,死心塌地地想,今后不管上刀山下火海,她都要对得起楚雀的这份情谊。
  上午最后一节是音乐课,要去到另一栋楼的音乐教室,路上楚雀又问起冷千山:“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丛蕾:“我也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熟。”
  “可是他还愿意给你他的电话号码诶。”
  “那是我……问他奶奶要的。”丛蕾心虚地说。
  楚雀不休道:“你们就住楼上楼下,就没见过他和哪个女孩子在一起过?”
  丛蕾仔细一回忆,居然还真没有。但凡她见到冷千山都是被捉弄的时候,偶尔几次在学校门口碰见他,他身边都混着一群不三不四的人。
  “没见过,”丛蕾道,“你没给他打电话么?”
  楚雀摇了摇头。
  “为什么?那天他还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真的?” 楚雀嘴角禁不住上扬,在她肩上一拍,“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忘了……”丛蕾压根没看出这事儿哪里重要。
  楚雀在那条小巷里被丘比特的粉红之箭射中,一冲动找丛蕾要了冷千山的号码,拿到后却又犹疑不定,不知道要跟他发什么消息,发什么都显得傻气,楚雀郝然道:“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那种轻浮的女生。”
  丛蕾果断地说:“你这么好看,他肯定会回你的。”
  冷千山本人就够轻浮了,他有这等艳福,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看不上楚雀?难怪大家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像楚雀这么完美的女生,也会担这种不必要的心。
  下了课后她们回教室吃饭,楚雀照常先将音乐书装进书包里,双手一伸,却陡然摸了个空,她弯腰一看,只见抽屉里空无一物,放得好好的书包莫名凭空消失了。
  楚雀前后找了找,大家都说没看到。袁琼之今天没上音乐课,楚雀不作他想,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按捺住火气,等袁琼之从教室外回来时,几步跨到她面前:“书包,还给我!”
  “什么书包?”袁琼之故作惊讶。
  楚雀冷若冰霜:“别装了,我知道是你拿的,敢做不敢当?”
  “神经病。”袁琼之与她擦肩而过,“自己书包不看好,少赖在别人头上!”
  楚雀口说无凭,只能任她耀武扬威地离开。他们初中部待的是老校区,除了操场和一些重要通道,普通教室和走廊基本没装什么监控。午休时楚雀和丛蕾翻遍了整栋楼,直到额头都渗出了汗,才在二楼最左边的厕所里找到楚雀的书包。
  那精致的书包脏兮兮地缩在水池底下,污黑的浊水渗进外侧边缘,大大的耐克标志被刮得七零八碎,还印着几个惨不忍睹的脚印。这个书包是楚雀过生日时她爸爸送给她的,如今被人丢在这个狭暗潮湿的角落,无异于将她的脸面按进粪坑里羞辱。
  楚雀盯着坏了的书包,止步不前,看不清神色,丛蕾以为她嫌脏不想动,说道:“我去给你拿过来。”
  她钻到水池下拽出书包,怕楚雀难过,尽量轻松地说:“洗一洗还能用……”
  “不要了。”楚雀沉郁地打断她。
  丛蕾诧异道:“不要了?那多可惜啊。”
  丛蕾再跟不上潮流,也知道现在的学生都流行背阿迪和耐克的书包,她的书包是从批发市场买的,批发市场有很多山寨款,但她不好意思背,怕被人发现。冷千山送给她的运动文胸就是耐克的,那是她唯一算得上有品味的东西,可惜穿在里面又不能把商标扯出来给别人看。
  丛蕾长期处在班级的边缘,一直想融进“主流群体”中,名牌书包就像这个群体的敲门砖,可她负担不起这块敲门砖,只敢想一想罢了。楚雀的包不过是脏了点,说不要就不要,丛蕾很替她心疼。
  她尝试着去冲背带上的污痕,碎碎念道:“你看,我说能冲干净吧,这质量真不错……”
  “我说不要了!”楚雀高声呵斥。
  丛蕾被她吼得怔住,手足无措地关掉水龙头:“哦……”
  书包往下滴着脏水,打湿了丛蕾的鞋沿,楚雀背过身,低低地说:“对不起。”
  “没事没事。”丛蕾忙道,是她不该擅作主张。
  楚雀现在在气头上,作为她的朋友,她更要理解楚雀。丛蕾帮楚雀把里面的书整理好,幸好书包是防水面料,书页浸得不严重。两人一路缄默地抱着书回到教室,丛蕾想为楚雀做点什么,但她不是口齿伶俐的人物,怕又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惹得楚雀不高兴。
  中午不少住在附近的学生都会回家休息,教室里没几个人。楚雀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到底是气不过,起身走到袁琼之的位置,一把扯出她的书包,又叫上丛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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