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7)
  临近子时,杯盏里的茶水见底。
  盛泽灵:我灵力已压不住这毒了,这些年多谢白前辈费尽心血寻解毒之法。
  白无商垂眸看腰间坠花,手指温柔抚着柔嫩花瓣,带着几分骄傲笑道:他确实绝顶聪明,作师兄的自愧不如,不过我这些年想解毒,不是为了仙君,只是为了让紫修少些罪孽。
  他害了太多人,满身业障。
  可他害怕下地狱,做师兄的,只能在人间帮他减轻罪孽了。
  夜空乌云遮月,风在林间拉扯得呼呼作响。
  三更时候,白无商告辞离开浣花峰,没走几步,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他前方。
  你有办法是吗,什么条件。
  之前走廊间,白无商按住顾末泽肩膀拍了三下,便是要他此时来寻。
  白无商看着他,随后笑了起来,仿佛突然就想起一个好玩的笑话。
  你知道夙夜吗?很多年前,不可一世的魔君像你一样深夜来寻我,来药灵谷求我救人。我看着他那张与他爹夙罗相似的脸,将他踹翻在地,让他滚!可他像一只癞皮狗,任我怎么辱骂踢打,都对着我摇尾乞怜。最后他像一只卑微的虫子,爬了过来,匍匐在我脚下,求我赏他一个救人之法。
  白无商张狂笑着,带着癫狂得意,没有半点曾经仙境之主的正派模样。
  他指着顾末泽:无独有偶,十年前又有个姓夙的来寻我,你应当认识,如今的森罗殿主,向我问聚拢神魂的方法,我以为他是最后一个,没想到,十年后你又出现了。
  白无商走近,笑着道:不过你比他们都幸运,你能达成我的夙愿。与我交换,我救你想救的人。
  顾末泽漆黑的眼眸看着他:交换什么?
  白无商将腰间的紫花摘了下来,小心捧在手中。
  你师叔的身体油尽灯枯,神魂会随之消散,我可以施法,用这花承载你师叔的神魂,过段时间,若能找到合适的灵身,他甚至能达到所有人艳羡的境界不死不灭。
  顾末泽盯着紫花,没有半分犹豫:你说,我换。
  这花是我最厌恶的东西,可是,也是紫修最后留在世间的东西,
  白无商低头,近乎落吻般嗅了嗅花瓣:我师弟紫修做错了许多事,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没保护好他,如今,我只想洗清他一身罪孽。
  可他犯的错太大了,即便我开创药灵谷,行医济世,为他积攒功德,比起他身上沾染的鲜血,背负的冤魂怨念,依旧是杯水车薪,千百年都化解不了。
  白无商嗓音沙哑,散在夜风中。
  他小时候说怕下地狱,连被人剥皮下锅的兔子都要费尽心力救活,承担了这么多业障的他,在地狱里一定很害怕,很难熬,所以我需要一个人,
  白无商看向顾末泽,他那张不管在说什么,始终笑着的嘴巴张了张,像个吃人的恶鬼。
  你乖乖让我把紫修的万千罪孽转移到你身上,救他出无间地狱,如何?
  好。顾末泽仍是没有半分犹豫。
  白无商:此法瞒天过海之法,你若有一丝不愿,便无法成功,你当真做得到?须知即便你命格虽强,能承担得起这些常人无法承受的业障,但天理循环,终究有为这些罪孽付出代价的一天。彼时不得善终,只是个开始而已,你会替紫修坠入无间地狱,受他应该承担的天罚,你当真不会有一丝不愿?
  顾末泽眼眸漆黑,像无边夜色般沉寂幽邃。
  只要救得了,我便无半点不愿。
  白无商终于正色望了眼他:既然如此,你我对天道立血誓,生死天定,与人无怨
  第70章
  冷月孤高,悬在阴沉沉的夜空。
  顾末泽推门而入,外界凉风灌入室内,一片寂静中,落在青年身上的灯火摇曳。
  书案旁轩窗半敞,闻秋时披了件白色狐裘,乌发披散,趴在书案上睡着了,脸颊面对灯火方向,微微侧着,苍白脸颊染上些许暖意。
  他左手握着支笔,底下铺着凌乱符纸。
  顾末泽走近,离开时闻秋时在床间休息,此时出现在书案前,多半是中途醒来,打算画些灵符留着。
  窗外夜色涌入,顾末泽修长身影背对烛火,立在书案前,漆黑狭长的眼眸不知盯了闻秋时多久,弯腰俯身,薄唇轻触视线中的白皙脸颊。
  他动作极轻,即便知晓闻秋时不会轻易醒来,仍是小心翼翼。
  触碰到细腻肌肤的那刻,顾末泽心跳都静止了,整夜沉甸甸的心情蓦然变得无比愉悦。
  他好似尝到一口糖,即便裹着砒.霜,也吃得心花怒放。
  少年人悄悄落下一吻后,就一发不可收,还欲触碰闻秋时唇角,只是所有念想在对方察觉脸颊微末痒意,若有若无动了下后,戛然而止。
  闻秋时迷迷糊糊睁开眼,松开握在手中的笔,发现旁侧立个人,背对着光,阴影投落他身上,他长睫掀了掀,睡意全无,瞪大秋水似的眼眸,目光落在玄色锦衣以及流动着红色暗纹的面具。
  未及青年做出反应,顾末泽光明正大凑近,在他唇角轻描淡写地吻了下。
  闻秋时:?!
  顾末泽扣住他拿灵符的手,将人揽腰抱起,径自朝床榻走去:我今夜要与你一起睡。
  雪白狐裘滑落在地面,闻秋时挣扎无果,不由分说被放到床上。
  天......
  天篆两字未说完,闻秋时喉间被轻轻一点,默了声,顾末泽解了腰封,脱下外袍,随后将浑身僵硬的青年抱在怀里,盖被共眠。
  说一起睡觉,便真是一起睡觉。
  闻秋时有些懵。
  近在咫尺的脸庞被面具遮着,那人眼眸很快阖上,露在外的薄唇紧抿,即使看不到眉头,也能估计到深深皱着。
  闻秋时被施了法术,全身动不了,只有老老实实被人抱着,睁大眼眸打量。
  耳边很快传来绵长匀称的呼吸,闻秋时察觉身体能动了,伸手去揭暗纹流动的面具,可惜如上次一般,面具纹丝不动。
  他略一思忖,从储物戒中摸出木鱼,掰开搭在腰间的手。
  咚、咚、咚
  室内响起三声敲木鱼。
  闻秋时施道法窥探,目光紧盯躺在床榻上的身影,下一刻,呼吸倏然屏住。
  这人周身散出浓郁阴气,脚踝、修长笔直的小腿缠着污黑枷锁,由万千冤魂聚集成的怨念密密麻麻包围着他,无数只手要拖他入地狱。
  这般深重的罪孽,当坠地狱,时时刻刻遭受天罚酷刑。
  闻秋时愣了许久,手中的木鱼被不知醒来的顾末泽拿走。
  你在做什么?顾末泽没睡着,只是休息一二,发现闻秋时动作并未阻止,本以为会拿出法器对付他,没想到拿出的是木鱼,又对着他敲了三次,顾末泽不知此举动何意,见人脸色微变,隐约觉得不对劲,才收了木鱼。
  闻秋时回过神,上次他猜测此人是原著的顾末泽,只是灵机一动,因为想不通顾末泽为何要伪装,方才用道法窥探就是为了验明身份。
  若是原著的顾末泽,以他覆灭整座大陆的业障,定然满身罪孽。
  但闻秋时没料到,真能看到业障枷锁。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罪孽,这种死后必要遭受天罚酷刑,待所有恨他入骨的枉死之魂发泄怨气后,才有一丝转世化解业障的机会,且如此多的罪孽,千百世都难以化解,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闻秋时一两个时辰前才瞧过顾末泽,周身不仅没有业障环绕,还有象征功德的微末金芒,干净极了。
  所谓原著的顾末泽,本就是他虚无缥缈的猜想罢了。
  比起这说法,闻秋时更愿意相信自己认错了人,面具背后不是顾末泽的脸,但他瞧了许久,莫说唇形,连下颌线都一摸一样。
  既然是顾末泽,又不是他干干净净没有半点业障的小师侄,除了原著里罪恶滔天世人称为邪帝的顾末泽,还能有谁。
  闻秋时此时见身前之人业障加身,无药可救,一面庆幸不是顾末泽,一面止不住心烦意乱。
  倘若真是原著结局时的大邪帝,为何出现在此,难道是穷狱门的缘故?另外,此人做的恶事会不会扣在顾末泽身上,影响到他。
  被夺走木鱼询问,闻秋时手指一转,朱红长笔握在手中,直截了当道:有生之年,劝你多行善事。
  顾末泽一哂:为何?
  闻秋时:因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顾末泽默了瞬,道:无妨,于我而言千百倍值得。
  闻秋时哑然,回忆原著剧情,里面好似有只无形的手将顾末泽推向绝路,他的善念永远会化作别人伤害他的利器,最后心冷了,放纵伏魂珠大杀四方,威慑天下。
  凡忤逆他的,无论正、邪都只有一个死字。
  修真界硝烟四起,流血漂杵,不过最为致命的是他打开穷狱门,放入源源不断的邪物,覆灭了整片大陆的生灵。
  背负整个位面的业障,何等恐怖,满身业障枷锁,生生世世都洗不净。
  亲眼看到那些枷锁,闻秋时心惊之余,有淡淡疑惑。
  以原著的作恶程度,污黑枷锁当不止到膝盖,而是遍布全身,少了,似乎有些不对.....
  闻秋时扶额思忖,不知不觉间倦意再次袭来,眼帘一垂,天篆笔从手中滑落。
  顾末泽扶住他,将倾身斜倒的青年抱入怀里,下颌轻蹭细软发丝,嗅着熟悉的气息,薄唇勾起心满意足的笑。
  什么罪孽深重不得善终,什么业障加身永坠地狱,他半点不在意。
  比起这些。
  那句你师叔要死了!,才是他的地狱!
  只要人间火炉依旧,来日他在无间地狱都是暖的。
  *
  师父,徒儿求你救救闻郁哥哥!
  北莫莫跪在白无商门前,哭喊了一夜,直到天亮,濒临绝望之际,房门开了。
  北莫莫抬起通红眼眸,看到白无商腰间视之如命的紫花消失了,愣了瞬,扬起沙哑嗓音:师父,求你想想办法。
  她不知在鬼楼身殒的闻秋时,为何能进入现在的灵身,但如此机缘,是不可能复制的。
  神魂代替旁人主宰身体,在契合的灵身衰败后,神魂亦会随之消散。
  她师父白无商曾是千古仙境的境主,传闻仙境记载了一个从上古流传至今的秘辛,与得道飞升有关,仙境里还有诸多逆天而为的仙法,当年白无商用业火烧了仙境,所有传闻无迹可寻,只有他一人知晓,旁人再窥探不得半分。
  北莫莫曾从白无商那学到魂祭之术,用以拯救灵兽魂魄,如今闻秋时命在旦夕,她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求她师父,看能不能求得救人之法。
  白无商多年心愿即将达成,昨夜回房迫不及待给不灭花施法,没听到屋外动静,此时见爱徒哭的梨花带雨,将人拉起:放心吧,你闻郁哥哥死不了,而且为师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白无商思来想去,这世间唯有北莫莫配与他分享这份喜悦:莫儿,你阿爹再也不用背负那些罪恶,他能彻底解脱了。
  北莫莫愣住:师父你在说什么?
  待此事了了,我便将一切告知你,白无商爱怜地抚她发顶,你只要知道,你阿爹是世上最善良的人。
  晓光初现。
  清晨微风从窗缝钻入室内。
  闻秋时睁开眼,看到一双漆黑眼眸凝视着他,思及昨夜之事,他赶忙起身,按着顾末泽左右打量:你何时回来的,可曾见到谁?
  与面具人打了一架,赶走他了,
  顾末泽抬起手,露出宛如烈火灼烧过的手背,英俊的脸庞露出笑意,师叔,我受伤了。
  闻秋时盯着一寸长,血肉模糊的伤痕,瞅了眼他,准备按往常那般拿药给他敷,下一秒,闻秋时眉头忽地一皱,握紧顾末泽的手,紧紧盯着手背伤口:何种利器所伤?
  顾末泽见他神色一变,仿佛察觉了不对劲,神色微紧了紧。
  他抱着闻秋时安睡一夜,醒来发现手背出现一道伤口,估摸与那些冤魂怨念有关,类似诅咒的东西,他不甚在意。
  正巧闻秋时醒来,他想着趁受伤惹关注,没料到师叔似乎懂得这些东西。
  在青年紧盯的目光下,顾末泽略一思忖,唇角勾笑:那人法器诸多,伤我的是个充满阴气森森的东西,就像被鬼咬了口。
  闻秋时放回药物:难怪如此,这不是伤,是邪灵怨念。
  顾末泽眼底笑意淡了些,果然,懂一些鬼神之事,
  他开始思忖昨夜有没有露出马脚,回忆起敲响的木鱼,顾末泽眼神晦暗不明,蹙眉之际,右手忽地被两只手握住。
  他愣了下,视线落在上面。
  闻秋时掌心覆在他手背,顾末泽感觉到一股柔和暖意在伤口处徘徊,顷刻,怨咒凝成的伤口消失,他错愕抬眸,面前青年勾起唇角透出几分得意。
  我给你驱除了,很厉害吧。
  在这世界呆久了,他都快忘了,他是专门驱鬼除邪的小道士。
  闻秋时得意完,又困了。
  他眨着眼,恶狠狠揪了下手臂,疼得呜了声,这才打起精神。
  这身体衰败速度比他想象的还快,闻秋时已经到了得考虑睡了再也醒不来的地步,他抑制住睡意,对顾末泽道:我昨夜画了不少符,桌角的符是贾棠的,剩下的都是你的。
  顾末泽看着他,一言不发。
  闻秋时继续道:我可能要不行了,你、你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如何?
  顾末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