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冯劫声若蚊蝇:“是……是小人祖父做的,小人本来还有些怀疑的,现在才知道原、原来是真的。”
  昭文帝笑得愈发开怀,随口问道:“你祖上这么厉害,那你呢?”
  “小、小人……”冯劫声音更低了,“只勉强学到了些卜卦的皮毛。”
  拜那条闻所未闻的沙子金龙所赐,昭文帝对冯劫的能力也多了些信任,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他说道:“朕想让你现场算上一卦,要怎样朕……昭国才能福泽不减。”
  冯劫惶惶地想要下跪,却被两个小太监拦下了,他好像自知逃不过一样,从怀里摸出了一片光滑的龟壳和几枚平整的铜钱,缓缓站直了。本来看起来胆怯不安的人,眼下却有了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昭文帝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察觉冯劫的变化后也跟着认真了起来。
  卜算的过程里冯劫却好像是换了一个人,颇显风骨,但这点气势在结果出来后就烟消云散。他弓着背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查看地上的龟壳和铜钱,半晌似乎有些为难,小声道:“陛下圣明,确实有一法子,只是不清楚灵不灵验。”
  “说!”昭文帝斩钉截铁道。
  “这事、这事还和雍王殿下的婚事有关……”
  陆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心,昭文帝却没再像以前一样放任他,面色严肃地一挥手:“事关国祚,湛儿不可胡闹,先听听冯劫怎么说。”
  冯劫抖了抖,呢喃道:“小人对京中不熟,还得请陛下派人验证一下……”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看看京城东北方是不是有一户姓沈的人家,家中五口人,女娃排行第二,还有四个月及笄。”
  昭文帝立刻让人去查,陆湛站在一旁似乎有点不耐,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暗卫折返,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陆湛身上开始嗖嗖地往外冒凉气,眼神更是像刀子一样往冯劫身上飞,冯劫没站住,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湛儿!”昭文帝低低斥了一声,又转向冯劫,“看来你说的没错,继续。”
  “雍王殿下和此女乃是天定姻缘,若是结为连理必然福泽血亲……但有一点,必须是男性长辈亲自促成此事。”冯劫似是怕得极了,一口气说完了就躲到一旁,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昭文帝却陷入了思量当中。刚才暗卫说那姓沈的人家原来是沈明一家,沈明官职比亲王低得多,自然不会亲自促成此事,那剩下的人便只有他。昭文帝瞧了一眼陆湛,见他眉眼间隐含烦躁,最后一点戒心打消,温声道:“湛儿,哪怕是为了昭国……”
  他话音刚落,就满意地发现陆湛的面色一变。
  片刻后,陆湛拱起手,一寸寸地弯下腰,似是妥协:“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解难,但……但赐婚隐情一旦传出去,儿臣……”
  昭文帝恍然,满意之下也多了些体谅,带了点补偿意味道:“湛儿不必担心,你为大昭的国祚牺牲,朕心中有数,下旨赐婚的时候只说你对那沈家姑娘一见钟情便罢,不会磋磨你的脸面的。”
  见陆湛似乎还有点迟疑,昭文帝微微叹了口气,又道:“说起来朕也亏欠你良多,你又历了几次生命之险,便把新培养出来的那批暗卫给你吧。”
  “父皇,”陆湛低下头,语气急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再说了,此事就这么决定了。”昭文帝看了眼那条金龙,摆了摆手,“你们退下吧。”
  纵然无奈,陆湛和冯劫依旧被小太监们恭恭敬敬地请出了殿外。
  夏日的天晴朗得不见一丝云彩,灿烂的阳光落下,将一切暗中的筹谋算计都蒸发得无影无踪,陆湛缓步在回廊里走着,似是不经意间偏头,恰好和冯劫隐约带笑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陆湛神色不变,毫无破绽地移开目光,他淡淡扫了眼身后半步捧着圣旨的传旨太监,眉眼间又浮现出了那种被强制逼婚的无奈,那神情真实得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一样。
  第22章
  雍王府和沈府恰巧坐落在城中的两个方向,等出了宫门又目送着雍王府的马车慢慢远去, 被陆湛用眼刀飞了一路的传旨太监才小心翼翼地舒出口气, 直奔沈府去了。
  昭文帝命人传的是一道密旨,除了当时在场的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外, 谁也不清楚圣旨上究竟写了些什么。沈晚听说此事后还有点好奇,请安的时候不由问了沈夫人几句,却只得到了沈夫人一个复杂的眼神当做回答。
  沈晚被她看得莫名有点心中不安, 直觉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事, 便敛起了好奇心,不再问了。
  沈府内外依旧一派风平浪静, 好像没有事情发生一样。陆湛的几个心腹却急了,其中情绪最为激动的还是冯劫。
  冯劫本是陆湛外放的一个门客, 平时帮陆湛处理一些京城外的事情, 这次陆湛在昭文帝面前演戏怕会引起疑心,便没有用府里的门客, 而是将他调了回来。两人成功在昭文帝面前演了一出戏,但做戏要做全套,陆湛一直不想成亲却因冯劫而被莫名赐婚,从宫里出来自然要对冯劫“动手”。
  眼下冯劫正背着个小包袱,正打算出演被陆湛报复后赶出京城的戏码。为了看起来更逼真, 他还特意让人打了自己几拳。但没想到一切准备都做好了, 沈府那边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冯劫走也走不安心, 顿时急了:“王爷, 您说陛下不会是反悔了吧?”
  “不会,”陆湛端着茶杯笑了笑,“你去把后面的戏演完,过几天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冯劫已经见识过陆湛揣摩昭文帝心思的精准程度,得到回答就敬业地去演后面的戏了。而事实再一次证明,陆湛又对了。
  千秋寿宴的前一天,皇后突然下旨,言明参加寿宴的官员一律携妻女出席。沈晚被这和原剧情明显不同的变故弄得一头雾水,捧着记录了原剧情的宣纸思考了半晌也没能得到结果。
  而这点疑惑,在到了设宴的大殿后更是不增反减。
  沈晚本以为皇后的意思是在后宫为女眷们增开一席,却没想到她们依旧是和官员们一同参加寿宴,只不过是一左一右分了两列席位而已。这安排怎么看怎么不合理,但看沈夫人一副淡然的样子,沈晚便也聪明地没有多问,只一双明亮的眼睛时不时悄悄打量周围的人。
  陆湛一进殿就瞧见了她这幅模样,眼里登时带了点不太明显的笑意。但这笑意维持的时间极为短暂,等引路的小太监察觉不对偏头看过来时,陆湛的笑意已经变成了烦躁。
  小太监有点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顿时一变,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说话了。
  这一幕恰好被过来巡查的太监总管看在了眼里,思索了片刻,他扭头走回了后殿,将陆湛的表现一五一十地禀告了昭文帝和皇后。
  “湛儿这孩子,”皇后叹了口气,佯装无奈地看向昭文帝,“都是陛下太疼了,惯出了他这幅性子。”
  昭文帝却笑了笑,他先后派出去的几批人都证实了陆湛和冯劫之间毫无关系,而冯劫更是在离开皇宫后就被陆湛命人打出了王府。
  无论是探听到的,还是陆湛不耐的表现,昭文帝都十分的满意,听了皇后的话也只是摇了摇头,不赞同道:“这事本来就是湛儿受了委屈,他这样倒也正常,朕看还得再给他添些补偿才对。”
  皇后又叹了口气,终究没反驳他。
  寿宴很快开始。
  天气渐热,昭文帝身子又虚,便没穿厚重的朝服,只着了件普通的夏日常服,上好的杏红布料衬得他气色反而好了几分。众人的叩拜声中昭文帝和皇后走到主位坐定,借着让众人起身的片刻工夫,昭文帝微不可查地偏头打量了沈晚一眼,心中倒还满意。
  依着流程,昭文帝本该说几句场面话,但他主要心思不在寿宴上,就随意应付了过去。宫人开始一道道上菜,成王四下瞅了瞅,站了起来:“父皇,儿臣为您准备了件寿礼,还请您赏脸一看。”
  昭文帝眼神闪了闪,微微点了点头。
  成王献的寿礼是一枚玉雕,极薄的玉片上雕着一副祥龙贺寿图,灯光下那玉质格外剔透,图案也惟妙惟肖,显然花费了不少心思,确实是个精巧的寿礼。
  沈晚一边打量着,一边小口小口地吃蜜饯,漂亮的眼睛只盯着那玉雕也不看别处,看起来倒像是有几分喜欢。
  陆湛的座位在她斜对面,虚虚一扫便将她的神态尽数收进眼底。若有所思地看了那玉雕一眼,陆湛心里琢磨着日后也在王府里弄一块类似的玉器。
  他们都看得仔细,昭文帝却没什么心思,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错”,就让人给了封赏。有人急于邀功立刻紧跟着献上寿礼,却都一一铩羽而归,殿中的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
  就在这时,陆湛站了起来,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小盒子,呈到了昭文帝面前:“儿臣不才,只能寻到一点儿小玩意,惟愿父皇看了能开怀一笑。”
  昭文帝格外给他面子,亲自动手打开了盒子。上好的绸布中,一块剔透的红玉正闪着莹润的光。昭文帝一怔,伸手将这块玉拿了出来,台下的众人抬头一看,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灯光下,那红玉中有一条宛若翱翔的飞龙纹路。
  成王和顺王一怔,眼里都多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早在前两年,当时的平王就这么做过,非但没能取悦昭文帝,还被斥责了几句。成王和顺王后来揣摩了许久,才渐渐明白昭文帝的心思:这天然带龙的东西是平王发现的,昭文帝疑心又那么重,自然会怀疑。自此,他们二人也绝了这类心思,献出的东西只求稳妥,绝不猎奇。
  眼下陆湛自己往枪口上撞,二人自然乐见其成。但他们的笑容还没成形,就听到昭文帝朗声大笑道:“好好好,湛儿的孝心朕感受到了,来人呀!赏!”
  成王和顺王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更让两人意难平的是,昭文帝说要赏赐就是真的赏赐,那清单长长一串,说得小太监口干舌燥,听得别人昏昏欲睡,却让成王和顺王二人嫉妒得快要吐血。
  陆湛倒是面色平静地叩首谢恩,看起来风轻云淡宠辱不惊。
  顺王嫉恨得眼都红了,眼不见心不烦地移开视线,却不经意间注意到对面席位上,他定下的未来侧妃——秦宁正脸色微红地看着陆湛的方向,眼睛里满是动人的情意。
  顺王一口心气不顺,刚咳了下就察觉到了昭文帝冷淡的视线,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沈晚端坐一旁,却看戏看得很愉快。她一早就注意到了秦宁的神态,虽然脑子里明明已经脑补出了一出三人你追我、我追你的戏码,偏偏还必须忍着不能笑,眉眼间不由多了点微妙的隐忍感。
  陆湛坐回位子上就注意到了这点,他目光在席位上一扫,很快就注意到秦宁的神态和顺王怒火中烧的眼神,前后一联系就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这幅样子……怕不是吃醋了。陆湛捏着茶杯,掩住微微扬起的嘴角,垂下的双眼里满是遮不住的愉悦。
  昭文帝没察觉台下的暗流汹涌,把玩了下那块内含飞龙形态的红玉,他拍了拍手,让人呈了一个木盒上来。
  看清那木盒的样子后,沈晚眼皮一跳,徒然抬头看向陆湛,却发现他一副认真品茶的样子,好像眼下的情况和他没有半点关系,那模样看起来无辜至极。
  怪不得刚才昭文帝会赏赐那么多东西下来,沈晚默默地想,原来陆湛一早就把那沙子金龙献上去了。不过这稳妥的做法,确实是陆湛本人没错了。
  沈晚微微走着神,主位上的昭文帝已经轻咳了两声,开口道:“诸卿的寿礼朕都看过了,朕今日倒是也有件东西想给诸卿看看。”说着,他放下酒杯,亲手打开了木盒。
  “这!是沙子!”成王眼力好,低声惊呼道,“沙子怎么可能变成龙?”
  昭文帝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成王还没来及高兴,就见昭文帝转头看向了陆湛,那语气要多慈爱便有多慈爱:“这事,还是湛儿来说。”
  陆湛立刻起身,将当日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声线清朗,语气平静,让人听着就不由生出一种信服的感觉,等他说完,昭文帝敏锐地发现台下有人看过来的目光里都带了敬畏之色。他不清楚这些人是陆湛安排的,对这一效果倒是十分满意。
  昭文帝笑道:“说起来那日朕太过震惊,倒是忘了赏赐你,湛儿可有想求的事情?”
  昭文帝特意没说“想要的东西”,便带了点提示的意味。陆湛自然明白,他走到大殿正中跪下,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配合昭文帝演戏:“儿臣本想日后再向父皇提的,既然父皇问到了,儿臣便斗胆请父皇赐婚。”
  他话音刚落,殿中便是一静,帝王亲自赐婚在昭国极为罕见,只有荣宠至极的人才能有此特例,陆湛这么一句话说得不少人都屏息以待。
  “哦?”昭文帝却笑了,“说说看,是哪家姑娘终于让你动了凡心?”
  这……是答应了?沈晚有些震惊,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余光却瞟到旁边秦宁的手指都激动得微微发颤,脸上更是写满了惊喜。
  见状,沈晚坠在半空随风飘荡的那颗心慢慢落下。
  就在此时,陆湛徐声道:“儿臣对沈小姐一见钟情,还请父皇成全。”
  沈晚脑子里轰然炸开,抱着侥幸心理,由衷希望这殿里还有其他姓沈的姑娘,然而陆湛的目光却已经望了过来。沈晚一怔,彻底傻了。
  昭文帝朗声大笑:“这倒是巧了,玄静住持恰好在宫里祈福,朕这就让人去请他来合一合八字,若是不错,朕就成全你。”
  赐婚前先合八字其实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沈晚却被这猝不及防的寿宴走向都快弄得精神恍惚了,偏偏因为陆湛的话周围的人都在打量她,她还不得不打起精神。
  玄静倒是来得很快,小太监笑眯眯地要了两人的八字交给他,玄静记在心里就闭上眼掐算起来,即便殿里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也不受半点影响。
  趁着这个间隙,沈晚的目光在殿里快速地逡巡一圈,敏锐地注意到昭文帝、陆湛还有沈夫人的脸色都比其他人平静得多,似乎根本不担心卜算的结果,只静静地等待着。
  沈晚无端端想起前两天沈夫人收到的那封密旨,心里涌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片刻后,这不安成了真。玄静缓缓睁开眼,眼里满是笑意:“禀陛下,殿下和沈小姐乃是天作之合的美满姻缘,八字相合,福缘俱佳。”
  昭文帝似乎极为高兴,一连道了三个好字,声音里满是笑意:“那朕便亲自为你们赐婚……”
  沈夫人抬手轻拍了沈晚一下,沈晚这才惊醒,敛起恍惚的神色,走到陆湛身旁和他一起叩谢皇恩。
  直到额头贴上冰凉的地面,沈晚才彻底回神,欲哭无泪地闭上眼睛。她回忆了下原剧情,无比确认昭文帝是患了心肺衰竭,而不是脑子有病,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昭文帝究竟是怎么做出这个决定的。
  毕竟……在原书里昭文帝对陆湛不肯娶妻一事一直是乐见其成的,会为原主和陆湛赐婚也是皇后从旁相劝的结果,眼下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呢?
  第23章
  沈晚着实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但等她第二天睁开眼睛, 看到源源不断被抬进府里的赏赐后,才算清楚的明白, 原书的剧情确实是崩了,崩到她这个通读全书的正经读者都不认识了。
  栀初正在院子里清点赏赐,抬眼见沈晚醒了倒是很高兴, “小姐您看,这些都是陛下赐下来的, 足足装了六七个大箱子。”
  沈晚有点提不起来精神, 粗略地扫了一眼那些一看就很贵重的赏赐, 毫无形象地倚着门框开始发呆。
  栀初总算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 担忧地询问:“小姐, 您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