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你为一外人跟我动手?”
  “不是!你……”
  “你喜欢他?”
  王爷突然问。
  单军一愣,骂:“扯淡!”
  “是不是!”
  单军压根不用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用不着想,这完全是扯淡,可这事儿让他窝火,烦躁,抗拒,让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单军没想,他完全交给感觉来支配,有很多种理由,他可以慢慢儿想,慢慢儿找,而不是现在这么被质问!单军被王爷这一声激怒了。
  “你他妈管得着吗?”
  房里一阵寂静,没人说话。空气跟僵了似的凝滞。
  “所以怎么着,你要跟我争是吗。”王爷声音像冰碴子。
  单军心烦意乱地坐在了沙发上。
  “翔子,你别动他。”
  单军语气带着矛盾,可坚决。
  “凭什么?你是他谁啊?”
  “算我欠你一次。”
  “我要就是看上他,就想动他呢。你拿我怎么着?”
  单军烦躁地抬起了头:“翔子!”
  王爷忽然起脚,一脚把面前的茶几蹬翻了,杯盘呛啷,酒水泼洒了一地。
  “单军,咱俩什么时候翻过脸,你他妈为了他要跟我翻脸?!”
  王爷不可置信地站起来,眼睛瞪得很大,眼里都是惊愕,不信,他的眉眼神色全变了,单军从来没见过王爷用这种神色对着他。
  “我不是那意思!”单军不耐。
  “不是那意思?我要说我就非动他不可呢?”
  “你就非给我找不痛快是吗?”
  “我就找不痛快了怎么的?”
  “那你丫的就是欠抽!”
  单军火了,猛地站起来,冲口而出……
  这话一落地,谁都不说话了,王爷也不说话了。房间是一片死寂。
  单军头脑冷了下来,人也清醒了。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伸手想拉王爷,被王爷挡开。
  王爷死死地盯了他一会儿,走向门口拉开了门,回头指着他,一字一句:“姓单的,出了这个门,老子有不起你这号兄弟。”
  门重重地甩上,发出沉闷的轰响……
  第21章
  回去的车上,单军一言不发。
  他沉默地望着窗外掠过的雨里的街道,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沉。
  他从来没跟王爷翻过脸。兄弟之间争,吵,对掐动手也都是正常的事儿,但他和王爷之间几乎从来没有。
  小时候,那时候王爷还没得这个绰号,大家都还喊他小名儿。王翔从小就生得弱,白白净净的,胆儿特别小,还爱哭,单军老笑他是鼻涕虫,爱哭鬼。
  可单军从小就护着他。打从上军区幼儿园那会儿,就护着他。
  谁要是欺负王翔,那就是跟单军过不去。王翔小脸儿一皱一拧巴,眼泪一往下掉,单军就非逮着他问是谁欺负他了,然后气势汹汹领着一群院里的孩子,跟外头打架去。有一次单军落单,把王翔拽身后头,一个人把几个比他大的孩子打跑了,自个儿也打得鼻青脸肿,王翔瞅着他的样儿,拿小手绢直往他脸上擦。
  王翔小时候只听单军的话,军区附属幼儿园那是寄宿制,为了训练这帮孩子的独立自理能力,虽然幼儿园就在军区大院里头,可小朋友们晚上都不许回家,都得吃那儿,睡那儿,在二楼一个大房间里,每人睡一张小床。王翔刚去的时候特别怕黑,天天夜里把小朋友们哭醒。后来王翔一哭,单军就跐溜地从自己小床里头爬下来,跑到王翔的床边上,爬上去钻进他的被窝,搂着他一起睡。王翔就不哭了,乖乖地贴着单军睡。连幼儿园老师都喜欢看这俩小孩儿抱在一起安安静静睡觉的小模样儿,特别可爱。
  后来有次王翔又哭的时候,单军边给他擦眼泪边说,你怎么跟女娃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你要是每次都这么哭,我就不带你玩儿了。
  后来王翔真的就不怎么哭了。有泪也硬憋着。再后来还真就改了,不哭了。
  一般人对小时候的事儿记得不多。但单军的记忆力不一样,连幼儿园的记忆,他都一直记得很清楚。他不知道王爷还记不记得当年他是个什么样瘦弱胆怯的小孩儿了,可一不留神,这个当年在他的兄弟堆里最要人保护的小子,后来成了最猛的一个。单军不记得王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什么事儿变了这么多,好像一长大,他就是这样了。不管单军干什么坏事儿,胡闹,打架,泡妞,逃学,王爷永远都跟在他后面,从来没缺席过,从来没抱怨过。初中的时候,单军跟他爸怄气,离家出走,他一个人游荡在街头,王爷也背着个包,跟了上来。
  “你来干什么?回去!”
  单军凶他。
  “我陪你。”
  王爷就说了三个字。
  后来单军被找到以后,被学校处分,被家里关禁闭。王爷陪着他一起处分,一起关禁闭。
  这样的事儿太多了,多得数不清了。磕架的时候,王爷为了护他,腿让人踢折了,躺了一个多月。
  单军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些事儿了。可这一晚上,望着车窗外,他却一件接一件地想起。好像每次他一回头,王爷都在他身后,很少有哪件他回忆里那些胡闹的、高兴的、值得回味和回忆的事儿,没有他的存在……就是这么一个兄弟,从一个沟里一起滚了十几年的兄弟,刚才他们反了。他指着他说,老子要不起你这号兄弟。
  单军用力闭了闭眼睛……
  回到将军楼,单军进了门没看到周海锋,问他奶奶,小周呢?
  单军奶奶告诉他,周海锋回来以后,军区大门警卫室来电话,有个人来找周海锋,像有什么急事。现在,人已经进来了,俩人在院子里说话。
  单军用毛巾擦着湿头发走进客厅,透过窗户,看到周海锋和另一个人,在工具房门口站着。
  雨下得大,周海锋把那人带到了院墙下的工具房外。那是个平房,两人站在那狭窄的屋檐下,昏黄的一盏灯照着他们。
  那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长相英俊,和周海锋低声说着什么。周海锋背对着单军,单军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们谈了很久,周海锋始终没说话,沉默。
  那人搂住了周海锋的肩膀,一直安慰着,神情着急,关切。看着周海锋的样子,他似乎很难受,张手抱住了周海锋。周海锋没推开,任他抱着,灯光拉长了他们拥抱的影子。
  单军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看着。
  周海锋送走了那人。
  寂静的客厅,只有钟摆声在响。周海锋始终没进来。单军突然从沙发上起身,拉开大门,大步走进院子。
  他肩上淋着雨,疾步走到黑暗的工具房门前,推开了门。
  黑压压的屋子角落,红色的烟头亮着,一明一灭。
  单军按开灯,骤然亮起的灯光照亮了凌乱狭窄的工具房。房里都是浓郁的烟雾,角落里一个人坐着,抽烟。
  单军从来没看过周海锋抽烟。他以为他根本不抽。
  一屋子烟雾缭绕,不知道周海锋抽了多久。烟雾笼着周海锋的脸,他低着头,听到单军进来了,没有抬头,也没有动,沉默地慢慢摁熄了烟头。
  “明天,我想请个假。”
  周海锋说,嗓子很低,带着哑。
  “要去两天。能不能请你帮忙,和首长多请一天。”
  “去干什么?”
  单军声音冷得像冰。
  “办点事。”
  “什么事?”
  周海锋听出了单军语气里的冰冷,不再开口。他沉默了一会儿,别过头用力搓了搓脸,站起来向屋外走去。
  擦身而过时,单军抓住了周海锋的手臂。
  “那人是谁?”
  “朋友。”
  “朋友?哪样的朋友?”
  周海锋根本无心说话,把胳膊抽走,就往外面走。
  单军挡住周海锋的去路。
  “是你当兵前相好的吧!”
  单军突然吼出了声,嗓门震动着空气。
  “胆儿肥了,还找到这儿来了!请假?请假干什么去,跟他去鬼混?”
  “胡说八道!”
  周海锋抬头怒喝,单军终于在灯下看清了周海锋的样子,他的样子非常不正常,眼睛通红,眼里都是血丝,神情异样,憔悴。
  “我胡说八道?看看你现在这什么鬼样!”
  单军看到周海锋这样子,他被震住了,周海锋这什么操行,来了一个人,就变成了这操行!
  “他前脚走了你后脚窝这儿,舔伤口玩儿情伤是吧!”
  从刚才起,单军的心里就燃着一股烈火,这股火直窜上他的胸膛,脑门,让他全身都想找着地方发泄。在刚才他在窗口看着他们的时候,他看着那男人和周海锋之间的举止,他搂着周海锋说话的神情,这股火就堵窒在他胸口,让他心口发闷,脑子发胀,如果说之前他不知道这股火从何来,现在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周海锋胸口起伏着,紧绷着嘴角,瞪视着单军,他克制着,推开单军要开门。
  “心虚了你!说话!”
  “是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周海锋忽然爆发了。
  “关我什么事?”
  单军扭曲了脸,朝着周海锋那双充血的眼睛。
  ……就在刚才,他跟最好的兄弟崩了,为了他!……那是他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他从来没有红过脸的兄弟,多少年互相扶持着一起长大的最铁最亲的人,就为了他,他失去了他的弟兄,而他说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
  单军绷紧青筋,直着脖子,声音从喉咙里一字一句:“周海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阵子我做得够明显了吧,够淋漓尽致了吧!……你他妈不早心里门清了吗!”
  他这阵子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干,周海锋会不知道为什么?——去他妈的不知道!
  周海锋像根本没听单军在说什么,他人在这儿,却像在另一个地方,他紧紧拧着眉,目光从眼底下看向单军,然后抓住单军揪着他衣领的手,扯了下来,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