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常家的大嫂听到外头的动静,又迎了出去,不多会儿带进屋一个人,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娘家侄子桂华,快给几个姑姑问好。”
  又特意指了舒家姐妹道:“我们大姑子的外甥女,在吴县念高中,你有空可以多去走动走动。”
  小伙子年纪不大,头发梳的光光滑滑,皮肤也白净,看穿着是个讲究的。就是拿眼瞧人时,带着一股打量的味道,就跟上秤之前掂量货物的重量一样,令人十分不喜。
  舒雨一打眼就瞧出这人的特质来了,难怪叫桂华,明显是桂花头油抹多了,这股子油腻味糊的啊,简直没法看。
  舒雅瞧了他一眼,目光转到金明天的身上,这场合他们做晚辈的不合适撕破脸皮。当然,如果金明天不替她撑腰,她自然会开口。
  金明天眼睛一瞪,“我就在吴县上班,你侄子有空来找我就是,找他们两个丫头干什么,学校是读书的地儿,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他瞬间就领悟到了,常红心跟他说大嫂想给舒雅介绍对象的事,怕这个对象就是桂华。
  心里这个腻歪啊,之前拒都拒掉的事,还背地里来这一套,啥意思,不拿人当人看呗。还是亲戚里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
  说完狠狠瞪了一眼常红心,吓得常红心眼神一缩,也埋怨大嫂把事情做的这么明显干什么?说好了让他们自己认识,有缘没缘随他们孩子自己处去,这明晃晃的一说,不还是介绍对象吗?
  常家大嫂跟没听出金明天的口气似的,还是一脸笑盈盈,“唉呀,他们年轻人在一块有话说,我们掺和什么啊。华啊,快跟你两个妹妹一块坐着说说话去。”
  舒雅腾的站起来,跟上了膛的子/弹似的,伸手牵住妹妹,“舅舅,我们刚给常爷爷常奶奶拜过年了,这会儿也该回去陪外公外婆,您和舅妈好好玩,晚点回来也不怕。”
  说着姐妹俩便出了门,桂华竟还跟了进来,觍着脸说要送送他们。
  舒雨这个时候才找到机会开口,上下打量一眼桂华,笑嘻嘻道:“我说你是不是傻啊,放着开车回家的亲戚不找,找我们干什么?我姐存折上的钱,没外公的同意,谁也不能动。”
  说完跟姐姐长扬而去。
  离开上溪村,舒雅便下来推着车和妹妹并肩说话。
  “他不会真跟舅妈的妹妹开口借钱吧,大婶子一口气得罪两个小姑子,倒也是能耐。”要不怎么说是亲姐妹,舒雅一听就知道妹妹刚才是故意引着他得罪常红书,常红书傻了才会借钱给一个刚认识的人,肯定得把这笔帐算在大嫂身上。
  “我没想到舅妈会这么做,她是傻了吗?这种事对她能有好处。”舒雨也是真没想到,她是极力想和舅妈维持好关系,不想让舅舅为难,也不想让外公外婆担心。
  可一个人蠢起来,总能不断跌破底线。当你以为这是地平线的时候,别慌,还有一个大海沟在前头等着你呢。
  “她未必是怀着什么恶毒的心思,就是蠢。她这人好面子,她大嫂拿话激一下,就得上当,根本不会管后果。”舒雅气完了,反倒说了句公道话。
  姐妹俩都不傻,经历了人生的巨变,舒雅也快速成长起来,倒是越来越有当姐姐的风范。
  小时候他们还常吵架,打起来的时候也不少,可现在,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一件事,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们姐妹相依为命,除了彼此再没有别人比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
  回到下溪村,姐妹俩都默契的没有多说,只说常家人多,他们呆着嫌没意思,拜过年便回来陪他们。
  老俩口虽然有点诧异,但也没有多问,老太太赶紧去厨房挑了新鲜菜搁到案板上一会儿做。别人家大年三十做一桌,剩菜还要吃好几天,金家不一样,除了二三样大菜,其他每天现做。
  老太太回来报了几个菜名,都是姐妹俩爱吃的。
  “这习惯还是你们妈改的,说你们爸小时候总在家里吃剩菜,她发誓以后再不叫你们爸吃剩的。”金老头想起女儿女婿,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
  面对老太太无声的指责,讪讪道:“不说了,不提这些。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就走了,给你们做一碗红糖糍粑,先垫垫。”
  老头去了厨房,老太太也没拦着,毕竟老头子做的最好的就是红糖糍粑,得叫他在外孙女面前露露脸。
  “外公,只做一碗就够了,我和小雨分着吃。”舒雅追了一句,不然一会儿看着吧,满满两大碗,吃完一天都不用再吃东西了。
  “金婶子在家吗?”外头有人上门,小雨出去将人迎了进来。
  堂屋里放着火盆,姐妹俩搬了个小方桌搁在火盆旁边,写各自的作业,来的客人不少,围着老太太坐火盆的另一头说话。
  过年嘛,说说吉祥话,互相送点年礼,礼物不重是个心意。等其他人都走了,就有一个跟老太太关系好的留了下来。
  “你外孙女这么急着处对象干什么,我记得这孩子不是刚十六吗?”留下来的老太太看了一眼舒雅,压低了声音问金家老太太。
  老太太听了顿时炸了,“春子娘,这是谁说的,咱们家小雅还在念书呢,处对象是咋回事?咱们自家人都没听说。”
  春子娘一听也诧异了,一拍大腿,“姓常的真是不干人事,我说呢,你们也不是那样的人家啊。要说和睦孝顺,整个下溪村那也是你们家数第一。”
  还想接着夸呢,老太太一把按住她,“这些话你省省,赶紧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急都快急死了,这个时候就别拍马屁了好吗?
  春子娘眉眼舒展到一个夸张的程度,绘声绘色道:“就是一大早,从上溪村嫁到咱们村的建国媳妇在传,说常家介绍大儿媳妇的内侄子跟你们家的小雅处对象,结果没多大一会儿,你们家明天就带着两个丫头一块去了常家,大家就以为是真的。”
  老太太的手按在胸口这儿,鼻翼扩张,忽扇忽扇的喘气。吓得旁边姐妹俩一前一后冲过来扶住外婆。
  舒雅用手帮老太太顺气,舒雨见外婆平缓下来,应该问题不大,腾出功夫对春子娘道谢,“成奶奶,今儿的事谢谢您,要不是您,咱们还不知道走趟亲戚,都能被人编瞎话。上别人家的门,说几句吉祥话,不说收红包,好歹也能吃块糖甜个嘴。他们家好,上门给长辈拜年还拜错了,一家子欺负我们两个孤儿,算他们常家有脸,我们惹不起,以后可得躲着点走。”
  春子娘愣了半天神,多看了舒雨好几眼才走,边走还边嘀咕,以往只知道大丫头嘴皮子利索,原来小丫头也是一个路子。利索点好,不然被欺负了只知道哭有啥用。
  这话啊,她也得在外头好好说道说道。上溪村的人欺负到下溪村来了,连自个亲戚都不放过,年岁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真不是个东西。
  等春子娘走了,金老头从厨房端了碗出来,“人都走了?”
  人刚来的时候,金老头出来打了声招呼,就重新进了厨房,他也不爱跟这些老太太凑一堆说话,这会儿红糖糍粑做好了端出来,人也走光了。
  舒雨接过糍粑放到桌上,老太太这会儿也缓过来了,寒着脸起了身,“常家是欺人太甚,大过年的也不给自己积德。”
  听完老太太的添油加醋,老头才明白怎么一回事。
  他早知道常家大嫂的内侄子四处借债,以为自己叮嘱好外孙女看好存折就行了,没想到他们家这么缺德,竟然想用这种方式骗舒雅的钱。借钱是不成的,要是把人娶回家,钱不就成了他的,都不用借。
  “缺德玩意儿。”老头是真没想到,这么缺德的事他们也敢做。还在外头放话说什么介绍对象,想干什么?造成舆论,逼人就范是怎么着?
  “我去叫建国带他媳妇到咱们家来一趟。”老头出去碰着人,叫人带了话,再转回来,“该吃吃,该喝喝,这点事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呢。”
  这句有我在,听得舒雨眼泪夺眶而出,掩饰般的别过头,不敢叫人瞧见。
  第33章 生气
  中午饭刚吃完,建国就带着他媳妇进了金家的门,建国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里拎着年礼,说着过年贺喜的话。
  “知道明天哥今天去了他老岳人家,所以今儿才没来,还准备明儿过来陪明天哥喝点酒呢。”意思是解释,不是他没来拜年,是等着金明天在家的时候来。
  “我一个糟老头子,拜不拜年的,什么时候拜年都无所谓。来来来,屋里坐,外头冷,先烤烤火。”
  金老头把他们夫妻招呼进来,建国的媳妇还傻乎乎的冲着舒雅挤眉弄眼的乐,气得舒雅扭过头懒得搭理她。
  “建国媳妇,听说你今天早上在外头传我们家舒雅的瞎话了?”金老头也懒得跟他们绕弯子,建国媳妇就是个棒槌,跟她绕弯子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被骂了。
  这种人吧,通常是恶心别人成全自己的存在,但金老头能让别人恶心他?
  不存在的。
  建国一听傻了,扭头就冲自家媳妇喊,“你个败家娘们,你又干啥好事了。”
  建国媳妇也傻了,她啥也没干啊,眼珠子转到舒雅身上,明白了。
  “常家大嫂说要把自己的内侄子介绍给舒雅,他那内侄子我见过,白白净净一小伙,两人挺配的。”
  不就是这点事吗?怎么就是传瞎话了。
  “我们家小雅和小雨,是我让去的,给亲家公婆拜个年,我们老胳膊老腿就懒得动弹了。这里头没有别的事,常家的内侄子好到天上去,那也不关我们家小雅的事。没事多在家孝敬孝敬老娘,关心关心两个孩子的学习,别整天眼睛长在别人身上,别人家过的再好,也匀不到你头上去。”
  金老头这话算是很重了,建国听得头直往地下垂,“叔,这事是她不对,我回去一定好好说说她。”
  建国媳妇在村支书家里不敢发作,回家却发了狠的跟建国大吵一架,“不就是没瞧上常家内侄子吗?扭头就不承认有这回事,眼光这么高看看以后谁还给她介绍。一个不成二个不成的,名声都坏掉了。”
  后世的人恐怕完全没法理解这个时候的人对待相亲的态度,这个时候相亲是一件很隆重也很慎重的事情。
  双方家长会事先打听好对方孩子的长相,人品,学历工作,甚至包括对方父母是否好相处这种事。
  觉得合适,才会安排见面,没瞧上当然也不能把人怎么样,但次数多了,一个挑剔眼光高的名声可就落下了。
  甚至还有些地方,会因为相亲次数太多,而评价这人轻浮或是作风不好。总之相亲绝不像后世,兴起了去瞧一眼,瞧不中继续,相个百八十次,也没人能说你什么,最多就是缘份还没到。
  金家这么生气就是这个原因,自家啥也不知道呢,被相亲一次算怎么回事?以后毕业工作了,再正而八经给外孙女介绍对象的时候,人家一说前头相过一回亲,这得多难听。
  因为常家干的事,金老头老太太生了一天的闷气,两姐妹劝了半天都不管用。
  舒雨悄声跟姐姐说道:“外公憋着火呢,舅舅回来得遭秧了。”
  舒雅撇嘴,“要骂也不是骂舅舅。”
  但当公公的人,总不能骂儿媳妇,别人家可以不讲究,但金家向来讲究这些老礼。
  金明天是回来了,金老头蓄势待发的怒火却一下子浇灭了,儿子喝得醉熏熏的走在前头,儿媳妇哭哭啼啼推着自行车,带着阳阳走在后头。
  一路从村尾走到村头,不知道多少人看到了,再加上成老太在村子里传的话,大半人都知道常家不干人事,金明天估计是跟老丈人闹翻了。
  老太太一见儿子这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赶紧扶着他坐下来,“怎么喝成这样,明天媳妇也不知道拦一拦。在外头不知道护着自家男人,这是女人干的事吗?”
  常红心听了嘤嘤嘤的抹泪,还是舒雨一把拉过阳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阳阳还不能理解关于介绍对象引起的风波,但吃饭时候发生的事,他倒是记得清楚。哪怕说的过程中言语颠倒,断断续续,众人也听明白一个大概。再说常红心就站在旁边,也没有反驳。
  原来吃午饭的时候,矛盾就开始了,金明天不满常家大嫂的做法,对桂华更是看不顺眼,桂华给金明天敬酒的时候,金明天便借机发作,数落他不知礼数。
  桂华饭吃到一半便跑了,这下轮到常家大嫂生气了。说金明天是当上了工人,就看不起她,顺带看不起她的娘家人。也是亏了不常回家的常红书夫妻两边打圆场,才勉强消停下来。
  到了晚上,矛盾再一次爆发。
  这一回常红书夫妻都拦不住了,金明天喝了几杯闷酒,饭都没吃,便直接走了。常红心哪里还呆得住,赶紧带着儿子在后头追。这一回,她是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任老太太责骂也没敢抬头还半个字。
  “空着肚子睡觉怎么行,我去煮碗烫饭。”老太太麻利的进了厨房,所谓烫饭,在当地的冬天是非常普遍的一种吃法。剩菜剩饭加水煮一煮,再弄点新鲜菜叶子进去,简单方便,省得饭菜热好了没等上桌就凉了。
  不过正而八经做烫饭,就不是这个敷衍的做法了,首先要用汤水,鸡汤或是藕汤最契合烫饭的味道,汤水烧开加入米饭和新鲜的大白菜叶子,略微煮煮捞起来,汤汤水水有滋有味。
  金明天吃了一碗烫饭,肚子里有食,酒得也醒得差不多了。看着舒雅一个劲的叹气,“是舅舅对不起你们。”
  一想到自己跟着常家人一起坑了外甥女,金明天心里就膈应的慌。
  常红心一看男人认错,也期期艾艾挪过来,“我,我也没想到。”
  是啊,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世上原本有许多事,出发点都是一句没想到,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会这样。只因为自己不是故意的,便觉得无论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都与她无关,毕竟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舒雅搭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舒雨沉默不语,这事轮不到她原谅,也轮不到她打圆场,毕竟伤害的是舒雅的名声。哪怕这种事过不了多久就不算个事,但在现时当下,就是大事。
  “早点睡吧,有事明天再说。”老头不痛快,但看儿子这个样,也忍不下心肠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赶紧洗洗睡吧。
  这个年没过痛快,常红心小心翼翼赔小心,金明天赌气不理她。阳阳最无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气氛不对劲,都不敢撒娇哭闹,整天黏着舒雨,跟小尾巴似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到了初六,金明天得回厂值班,全家人一块回了长尾镇。老头老太太跟他们定好了,元宵节要回来过,吃了元宵再回去。
  “到时候一定来,就算我要上班,他们也会回来的。”金明天做了保证。
  “你们好好的,看阳阳这几天吓的,小雅小雨他们离出门子还远,这中间的年头家里还得有人。这么下去不是个事,日子总得过,你该教的也要教,不说话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金老头劝儿子道。
  金明天苦笑,“有时候想想,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当时就该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