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她感觉这缝隙间透进一丝细微的凉意。
  凉意像滴在肌肤上的冰水,引起了一阵刺痒,这阵刺痒渐渐扩散开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久不曾使用的机械,所有零件都已经生锈腐坏,这一股凉意如同一滴润滑剂,让她身体的机能开始复苏。
  从疼痛开始。
  肌肉与骨骼久不曾动过,早已生涩,忽然间动起来,便有种钻心的疼痛。
  “快滚出来!”唐徊的声音平静无波,而地面上的震动却渐渐加强了。
  “是,师父!”
  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传出粗涩难听的声音,好像不是她的声音一样。
  裹着身体的泥沙开始碎裂,青棱抓紧拳头,咬紧牙,忍着肌肉关节的剧痛,努力地随着这震动朝外挤去,像一个即将从母体中诞生而出的婴儿。
  “呃——啊——”沉闷的嚎叫声从地底传出,地面随着这声音忽然裂开一道大缝,一股强劲的灵气从地底溢出。
  唐徊倏地向后飞退了数步。
  一道白影裹着一团青光从那地缝之中窜起,夹杂着啸声,如同离弦之箭飞向了天空了,过了片刻,才落下,轰然一声砸到了地面上。
  一片沙尘四下散开,唐徊侧开头,抬起手,不动声色地用衣袖将那沙尘隔绝在外。
  “师父!”欢快的声音传来。
  唐徊皱皱眉,将手放下,转过头去。
  这一望,他的瞳眸却骤然一缩。
  那个在他眼里毛躁粗咧得像男人一样的少女,此刻正不着寸缕地站在前方。
  她满头黑青长发披散而下,裹着曼妙玲珑的躯体,令人遐想无限,而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大概因为呆在地底太久而异常苍白,一双黑玉般的眼睛充满了欢喜,被苍白的脸色印衬得十分明亮耀眼,像一株生机勃勃的植物,渴望阳光的温暖。
  不知是这地下的灵气太过滋养,还是这十二年的时间改变了什么,他总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面容不曾改变,却有让人惊心动魄的颜色,黑白二色的纯粹与那勃勃生机,让整个山林都成了她的陪衬。
  唐徊微微垂下眼帘,手一抖,便朝青棱甩去一物。
  轻软冰凉的布料兜头罩下,青棱轻轻一咦,抓起这件素白的袍子,瞬间一愣,然后恍然大悟般地低头一看,苍白的脸上便迅速腾起一片红云。
  从地底出来的喜悦,叫她彻底地忘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在泥土里早已腐烂光了。
  三两下套上唐徊扔来的袍子,那袍子显然是唐徊常备的换洗衣服,比青棱的身量要大了许多,青棱只得勒紧腰带、挽起了袖子,才勉强撑起了这件袍子。
  “师父……”青棱收拾收拾心情,见自己再无不妥,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脸皮厚就是有个好处,再难堪的情况她也能假装无事发生。
  唐徊抬头,便见青棱穿着不合身的长袍,满脸堆笑地站在他面前,那小心翼翼和讨好的姿态,与十多年前的她一般无二。
  仿佛刚刚那春光乍现般的惊心颜色,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嗯。”他心头升起一丝不喜,便懒懒得哼了一声,随意挥挥手,免去她的礼,“跟我回去吧。”
  “是。”青棱恭敬站好。
  一想起能回到太初门,能天天有馒头啃,她就觉得高兴。
  什么时候,连当初一门心思只想逃离的太初门,在她心中都已经变成了叫人思念的地方了?
  青棱心头微叹,跃上了唐徊的太虚沧海图。
  身后,一只肥鼠死死抓住了她的袍角,发出轻轻的“吱吱”声,跟着她上了太虚沧海图。
  青棱闻得这声“吱吱”声,转头将这肥鼠拎起,赶在唐徊回头前,将它扔进了储物戒指里。
  一别十二年,她又重回太初门,只是不晓得当年的试炼之约还在不在。
  赤安山从太虚沧海图下掠过,这座原本灵气丰泽的山,已经出现了枯竭之势。
  “你将那地源矿脉彻底破坏了,这赤安山只怕再也不会结出赤安果了。”唐徊看到她满眼的沉思,便朝她开口道。
  地源矿脉是这赤安山风水大脉,整个赤安山的灵气之源,如今灵气被她体内的噬灵蛊吞个干净,这山里的树木已不如当年来得繁盛,只怕再过百来年,这里便会渐渐成为沙岩之地。
  而那庞大到吓人的灵气,此刻都封存在她的身体里面。
  她就像是一个行走的人形炸弹,随时有爆炸的危险。
  这人人羡慕的灵气,于她而言,祸多于福。
  第36章 筑基
  青棱的回归,悄无声息。
  才一回到太初门,她就被拎进了唐徊的洞府里。
  她知道,这是秋后算账的时刻了。
  “说!你有多少事瞒着我?”唐徊将她往地上一扔,径自飞到了石床之上,盘膝坐定,眼中霜芒一道,直直落在青棱身上。
  一股强的威压笼罩而来,这属于化神期大修士庞大压力,叫青棱一哆嗦,情不自禁便趴了下去。
  “师父饶命,师父饶命!”青棱眼睛看着地面,虽然趴在地上,心思却已经转开了,说还是不说,全说还是少说,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要是想要,你的小命还能留到现在?”唐徊见到她这副没骨气的德性,恨不得一掌把她拍在地上起不来,省得碍眼。
  “是,是!多谢师父!”青棱抬起头来,将噬灵蛊的来龙去脉和在赤安镇内所发生的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告诉给了唐徊,末了还为自己辩解辩解,要不是因为自己这无法吸纳灵气的体质,她又何需黑下那块骨魔心脏来。
  长篇大论结束之后,唐徊久久没有作声。
  青棱心中忐忑,只敢偷眼望他。
  “你看着挺怕死的,做出事情可一点也不含糊啊,这么烫手的东西你都敢捡?”唐徊朝她嘲讽似地一笑,眼神无澜,看不出喜怒。
  青棱心肝儿一颤。
  “师父,弟子这是迫不得已,要没有那骨魔心脏,弟子今天就站不到这里和您说话了。”青棱咽了一口口水,厚着脸继续说,“不过师父您可真心厉害,要没您,弟子现在只怕在那泥土里烂成渣了。师父真是大罗金仙转世,是弟子的再生父母,弟子对您的敬仰之心犹如……唔……”
  唐徊随手化出一块烂泥,将她的嘴给封个严实,也封住了她滔滔不绝的恭维。
  “噬灵蛊的事情,不要再跟第三个人提起。”唐徊冷眼吩咐着。
  青棱一边把泥块吐出,一边点头如捣蒜。
  “师父,那这噬灵蛊,可有法子拿出来?”青棱声音含混地问道,她可不想让身体成为噬灵蛊的老巢。
  “拿出来?”唐徊走下床,轻轻拍拍她仰望他的脸蛋,道,“你死了,它就出来了。”
  青棱垮下脸。
  “去吧,去领罚吧。”唐徊挥挥手,叫她下去。
  “罚?!”青棱抬头,眼中一片惊诧。
  唐徊微微一笑,脸上一片明媚。
  “下回再犯,便不是罚了。”他轻声一语,随即一声沉喝,“你们送她去紫云峰领罚吧。”
  “是。”杜昊和萧乐生的声音自洞外传来。
  青棱被二人带去了紫云峰。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要受的惩罚是什么了。
  太初门的鞭刑三百下。
  十二年前太初门的试炼,她没有完成,如今回来了正好领受。
  “嗷——”痛苦嚎叫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紫云峰。
  青棱被挂在了紫云峰的刑台之上,整整受了七天七夜的鞭刑,执鞭的人都换了三个。
  刺魂鞭打在身上,抽魂剥骨般的痛,每一下,都让她的魂识震颤,痛不欲生。
  她一面领罚,一面不顾一切的破口大骂,将唐徊和太初门上上下下乃至祖宗八辈骂了个遍。
  所幸,她的经脉中充满了灵气,每一下鞭笞,都让她的经脉被迫扩大,以抵抗这种痛楚,在急骤的收缩扩大之中,她的经脉又经历一轮巨大的考验。而肉体骨骼上的伤口,则不断被灵气滋养着,迅速的愈合,再开裂,再愈合,仿佛无止境的痛苦轮回,但最痛苦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源自魂识的剧烈痛楚。
  她只感觉灵魂被抽得支离破碎,若是就此魂飞魄散倒还好说,起码没了痛苦,但偏偏那该死的灵气竟然钻入她破碎的魂识之中,不断修复着残破的魂识,令她每一下鞭刑都实实在在地抽在魂识之上。
  虽然没死,但是比死更痛苦。
  七天过后,奄奄一息的她被杜昊从刑台之上抱下,满身鲜血,触目惊心,叫在场的修士心中颤抖。
  然而青棱却没有太多的感觉。
  这三百鞭刑,让她体内缓缓运行的灵气像沸腾了一般,魂识与身体上所受的伤,令她被动地用灵气洗炼了身体,就像筑基时的洗髓伐脉。
  而这沸腾的灵气,在经脉之间游走,与她当初即将筑期的感觉一般无二,她在泥下埋藏十二年之久,经由灵气洗炼,身体强度早就达到了炼气八层的强度,无法筑基只是因为她虽然怀有灵气,却无法利用这些灵气修炼身体。
  如今却是被动利用了这些灵气。
  这该死的小煞星!
  青棱一面恨着唐徊,一面不得不立刻闭关。
  她却不知,唐徊送她领受鞭刑,确实存了修炼之心,却也没有料到她会就此达到炼气期大圆满。
  被杜昊送回洞府后的青棱,谢谢也顾不上说一句便紧闭了房门,来不及设下什么禁制阵法了,反正也没有人关注她。
  十二年没人住的小屋,无人打扫,落满了灰尘,但一切却仍然保持着她走时的模样,在土里被埋了这么多年,这房间就算再脏也让她觉得踏实。
  顾不得身体上的累累伤痕,她盘膝坐上了自己的小床。
  经脉中的灵气正从暖融融的感觉,一点点变得炽热起来,最后化作炽热的火焰,带着焚烧一切的力量肆虐而行。
  她以唐徊所授的功法运转灵气,然而被压缩后的灵气太过强劲,且现在又不在那地源矿脉这中,这套初级功法已然无法控制,再这么下去,只怕有爆体之忧。
  火烧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青棱咬咬牙,既然那噬灵蛊蜇伏覆盖在丹田之外,不妨将它当成第二个丹田对待,控制了它,就算是控制了这一身恐怖的灵气。
  她缓缓掐诀,抱守元一,熟得不能再熟的烈凰诀初篇在脑中一字一句的回忆起来。
  这烈凰诀是她的本尊修炼了千年的上古法诀,全部共七篇,这初篇烈凰啸天,便是接引天地灵气、锻筋修骨的刚烈之法,从前她服用了无处灵药,又有各种法宝相助,才令身体撑得下这烈凰诀,如今她这被灵气灌注的身体,若要筑基,目前只怕也只有这烈凰诀才行了。
  只是不知,这被她施展了分心大法后无法修炼的身体,若进行二次修行,会有怎样的结果。
  就像唐徊说的,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就算是凡骨,她也要尽力一试。
  这一闭关,她就在这小屋里呆了整整三个月。
  而在她闭关的日子里,太初门并不平静,这不是因为废柴青棱的回归,而是因为万华神州上两百年一次的宗门斗法会,马上就要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