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他的算术不大好,但他们收这些枣子的时候,总共就花了二百钱不到,这个他是很清楚的,兄弟几个路上还吃了些,这会儿自家那个布口袋里头还装着好些呢,专给他媳妇儿女留的。
  他们六个汉子,回程这一路走了不到四天,单凭这些枣子,每人每天就能净赚两文多钱,那便很足够了。
  枣子毕竟还是小头,装在车里又轻,一路运过来也不吃力,从离石县运往定胡县的那些货才是大头呢,他们这回可是实实在在赚了一笔。
  因王当等人坚持,最后这一批枣子便算作了二百五十文钱,比罗用在县里买的自是要便宜一些,王当几人自觉也得了实惠,这买卖做得既爽快又有赚头,总体来说,双方都很满意。
  上回罗用赊给王当几人的货款,却并不止这么多,这时候王当便从车上一个布包里拎出一包铜钱来,当场把剩下的货款点给了罗用。
  付完了货款,弟兄几人推着车子回他们那边院子,只要一想到布包里头还剩下的那么多钱币,一个个俱是精神振作。
  顾不上满身的风尘仆仆蓬头垢面,一回院子就先分钱,也不计算,直接就你几个我几个的,一圈一圈发下去,发到最后剩下来那几个,不够他们一人发一个的,顺手就给了王老大那几个娃娃,叫他们拿去买零嘴儿,看来王当这老大当的,到底还是有点福利啊。
  “赶紧的,快去洗洗吧,各屋炕头都给你们烧上了,釜里都烧着水呢。”
  王当媳妇这时候正往木桶里头,一瓢一瓢地舀着热水,不用说,这些热水自然是给王当准备的,他们一家子目前就住在这个屋子里。
  “哎,辛苦嫂子了。”众人知他夫妻二人要叙话,嘻嘻哈哈地便出了这屋,各自找了一间屋子洗澡去了。
  “你们回来得正好,三郎明日应是要杀猪。”
  “刚好,咱也能挣些肉吃。”
  “洗完了吃些饭食,便早点歇下吧。”
  “哎。”
  “我看看你分了多少钱。”
  “你数数看吧。”
  “咱耶娘可有说什么?”
  “就说无需挂怀家中,叫我们顾好自己便好。”
  “待我这身子也好些了,便也跟你们一起跑货,时常也能回去看看。”
  “冬日里便算了,待到来年开春再说吧。”
  王当媳妇说着话,将桌面上的铜钱五个五个一堆分出来,复又两两一堆拢到一处,拢完了低头一看,只这不到十日的工夫,竟就挣了四十多文!
  “早前在那边卖完了那批货,我和那些弟兄一人就先分了二十文钱,都各自拿回家里去了。”王当这时候又对她说道。
  “当真!”那这么合算下来,一日岂不是能挣六文钱还不止?
  难怪王当几人前两年就想着要自己运货卖,这自己运货,着实是比给人当脚夫要挣得多多了。
  不过上回却是没去对地方,叫人给害了,这回便只在这离石县与定胡县之间往来,应是稳妥的。
  ·
  次日便是除夕日,王当等人也不接活计,只帮罗三郎杀了一头猪,得了些下水,自己又掏钱再买了一些,另又与村中一户人家买了好些羊肉,辛苦了这么些日子,也是该好好补一补。
  罗家这边,几个屋子的炕头上都煮起了东坡肉,他们要赶在年前把这头猪给煮了,年初那几日便不用再干这个活。
  他们这里过年也没多少花哨,就是家家户户都要燃个炮竹,再做些好吃食,元旦之后,便要歇息几日。
  说是要守岁,小孩儿哪里守得住,吃饱了肚子,约莫还不到八九点钟,脑袋就一点一点的想要睡,罗用便叫他们各自睡觉去了。
  他自己却是点着油灯,温了一壶浊酒,从空间里拿了一本书出来,坐在炕头上慢慢看,从前觉得枯燥的内容,如今经竟也看得津津有味,只因这里的精神生活着实贫瘠。
  到了子时,村子里陆陆续续传来烧炮竹的声音,罗用也跑到院子里去烧竹枝。
  那铁竹子硬得很,大个的竹节可不敢烧,当心把自家屋子给炸了,只敢拣那细嫩些的竹枝,一把一把放到火堆上去烧。
  先是燃起了火堆,复又腾起了青烟。
  “砰!砰砰!”这石竹子烧出来的声音,半点都不像后世那些鞭炮的响声,那砰砰的炸响,倒像是罗用在自家院子里点了炸药包一般。
  “砰砰砰!砰砰!”村子里的炮竹声都歇了,就罗家院子还响着呢。
  “阿兄,怎的还在响?”五郎被吵醒,裹个兔皮袄子,揉着眼睛从他和六郎那屋里头出来。
  “倒是阿兄放多了竹子,你先进去睡,马上就好了。”罗用安抚道。
  五郎听他的话,很快又进屋睡觉去了。
  罗用看着他进屋的背影,心中不禁便生出几分遗憾,这大过年的,自己也就能给他买些吃食。若是在二十一世纪,那还不是电脑游戏机随便玩,好吃好玩的可劲买,还能带他们去海洋馆游乐场……
  一想到这个游乐场,罗用倒是又想起一样东西来了,放完炮竹回到自己房间,他就拿出纸笔在炕桌上画了起来。
  此物若是做成,于这交通一事上,定能有所贡献。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罗三郎又想到了啥?
  元旦:正月初一在那时候也称元旦、元正、岁日等。
  开元通宝:武德四年,李渊那时候推行的货币,一个钱币一钱重。
  然后我又想了想,单用时间做标题略显枯燥,还是像评论区一位筒子建议的那样,时间和事件交替进行好啦~
  第68章 殷大娘
  一想起游乐场,罗用便想到了过山车,然后他又想起来,从前某一次看综艺节目的时候,曾经看到了一种能在轨道上行驶的四轮脚踏车。
  衡玉父子现在已经把自行车给做出来了,之所以迟迟做不出能运载更多货物的三轮车,主要还是因为材料的限制。
  金属价格太贵,单单只用木竹结构制车的话,注定这个车子只能往轻便的方向发展。
  若能修得一条木轨,减少车辆与路面的摩擦力,那么即使只用木竹结构,应也能制出具有一定载重能力的车子。
  如此一来,各地之间的物流和技术应该就能畅通许多,时间久了必然就会带来社会的进步,由此再反推冶炼行业……
  不对!不对不对!
  兴奋过后,罗用赶忙又给自己的思路踩了刹车。
  开快车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尤其还是那种没有考虑过整体均衡的改装车。
  过快的不均衡的发展速度,很可能会动摇原本的社会结构,一旦失去平衡,这片土地上原本构架起来的政权很可能又会分崩离析。
  罗用本人虽然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他一心只想发展,可也架不住这个世界上有着无数的野心家,想想后面的安史之乱,当真是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生活在那种环境中的百姓究竟有多惨,罗用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眼下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是只要好好经营,生活总归还是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的。
  安全稳定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心中再如何怀念二十一世纪那些繁华便利。
  是啊,罗用确实是十分怀念从前的生活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他今天尤其想要回到那一个世界中去,将自家这些兄弟姐妹全都带回去,也让他们看一看那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最终,罗用还是将这一张草图,默默地收回到空间之中,将来也许有一天会用上,但肯定不是现在。
  窗外又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也已深了,罗用却并无睡意,斜斜地依在炕头,不时饮一杯浊酒。
  转眼,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有余,过了今夜,这副躯壳虚龄也有十六了……
  ·
  正月初这几天,西坡村村民一改从前的勤劳模样,个个都在家中躲懒,偶尔也有几个出来闲逛的,与相熟的村人喝些浊酒说说闲话。
  一直歇到了初五初六以后,才有那一两家勤快的人家开始动弹起来,村子里又飘起了往日的豆香。
  这一日,罗二娘从外头回来,进了杂货铺,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口里对罗用抱怨道:“那殷大娘也是个无信的,还道最晚初六便回,今日已是初八,却还未见她回来。”
  “你找她作甚?”罗用问道。
  “那日我在村口遇着她,她说自己琢磨出一个好看的针法,要教给我,只当时她正好要去舅母家,还说最晚初六便会回来。”二娘言道。
  罗用皱眉想了想,因先前四娘五郎两个跟他说过殷大娘是个掏鸟蛋高手,自己后来也曾留意过两回,看着是个挺靠谱的小姑娘,于是便又问道:“你在村口遇到她是在哪一日?”
  “是在腊月廿二那一日。”罗二娘记得那时候,王老大他们才刚刚出发没两天。
  “……”罗用皱眉沉吟。
  “怎的了?”二娘见罗用的表情,似是有几分不对。
  “从腊月廿二到正月初六,以殷大娘的速度,应够织出一套羊绒毛衣裤的?”罗用希望事情不要是他想象的那般。
  “你是说!”罗二娘睁大了眼睛,难道那殷大娘是在背着他们去帮别人织毛衣了?
  “具体还不知是怎的回事,还是待她回来再说吧。”罗用心中还有更坏的猜想,只他这时候却并不想跟二娘说。
  若真只是帮人织一套毛衣裤,那倒也没什么要紧,怕就怕他们那是在与虎谋皮。
  想来想去,待到下午雪停了,罗用终是去了一趟殷家那边,刚好那殷大娘的母亲就在院子里煮猪食。
  她见是罗用来了,便笑着与他打招呼,只面上的笑容却有几分不自然:“三郎今日怎的来了?”
  “二娘与我说,你家大娘今日还未回来?”罗用笑问道。
  “前几日去了她舅母家,应是玩得高兴了,竟是不舍得回来了。”殷大娘母亲面上的笑容越发勉强。
  “若无事,叫她多玩几天也是无碍,只我手头上刚好排到一个订单,对方要得急,于是便要赶一赶,不好耽误了贵人回长安的日子。”罗用只说自己要赶货,让殷大娘快些回来干活。
  “既如此,明日便让我当家过去一趟,把她给接回来。”殷大娘母亲应承道。
  “那便好。”罗用点点头,便出了那殷家院子。
  待到罗用走远了些,那殷大娘的母亲连忙丢下手里头的活计,跑到自家屋中,口里咋咋忽忽地对她男人小声喊道:“这可怎的是好,那罗三郎似是晓得了!”
  “我听着了,明日便去把大娘接回来。”他男人这时候面色也不大好。
  “大娘也是,说好了初六便回来,怎的到现在还不回来。”殷大娘母亲忧心道。
  “应是活计做得慢,耽搁了。”她男人道。
  “再怎么慢,这也有十六七日了,应也是做得差不多,定是因那边热闹,贪玩了。”殷大娘母亲埋怨道。她娘家就在距离离石县不远的一个村子里,自是比这边热闹些。
  在殷大娘母亲十四五岁那时候,因为年景不好,四处都在打仗,城里头粮价贵得很,村里的小姑娘都不怎么敢往城里嫁,他耶娘寻摸来寻摸去,最后就把她嫁给了西坡村的殷大郎。
  这些年天下太平了,城里头自然又热闹起来,她娘家兄弟种些菜蔬担到城里去卖,每年也能挣些,日子却是过得比她这边好。
  年前那时候她嫂子来寻她,说自己娘家方山县那边有一个富贵人家,也想学人家买了那罗三郎家的羊毛绒衣裤穿,奈何却是来得晚了,罗三郎言是家中羊绒不够,已经不肯接单。
  于是他们便收了些羊绒打算自己做,只那羊绒毛衣裤,哪里是寻常人便能做出来的:“他们听说咱家大娘能做那羊毛绒衣裤,便许了一贯钱,想叫大娘过去帮他们织一套羊毛绒衣裤出来。”
  殷大娘的母亲一听竟然能有一贯钱的收入,也是心动。
  殷大娘如今帮罗三郎他们做活,一套羊毛绒衣裤也只得几十文,他们家做豆腐,全家人合起来,每月若是能有二三百文,也就算是比较可以的,这一下子就是一贯钱,如何能不心动?
  又听她嫂子跟她说了那人家如何如何富贵,家中还有一个与大娘年纪相当的小郎君云云,更是有些飘飘然起来,于是便同意叫殷大娘去她家织几天毛衣,约好了初六那一日便叫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