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节
  第346章 文化交流
  这一年夏初,长安城派出来的几名医官抵达晋昌城,他们带来了出痘之牛,言是要与当地百姓种痘。
  晋昌公府往辖下各县派发文书,让各地医官前往州府学习种痘,罗用他们这边也收到了,他不仅让县里的医官去,还安排了几名坊间医者,县城的下面乡镇的都有,县衙出盘缠,让他们去晋昌学习种痘。
  说是去学习,其实差不多就是去晋昌城充当免费劳动力,什么时候晋昌百姓皆种完了牛痘,什么时候就轮到下面的乡镇小城了。
  常乐百姓并不计较秩序先后,只要能种上牛痘他们就很高兴,去年长安城那边开春那时候开始推广种牛痘,入夏时节消息便传到了陇西这边。
  几乎所有百姓都相信那牛痘能驱邪,也盼着自己能种痘的那一日。朝廷方面这一次倒是颇给力,从长安城派出许多医官到全国各地推广种痘,现如今连他们常乐县这种边陲之地也都到位了。
  从那长安城到陇西最西面,一路推广种痘技术而来,这些医官们花了一年多时间,并不算慢。
  然而罗用他们近日开始出售的轧棉机,却只花了短短月余时间,便被人送到了长安城中。
  许多长安人这才终于明白了,去年秋里那棺材板儿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往长安城运来那么多的白叠布,原来就是因为这个物什。
  “那棺材板儿厉害啊,去年卖白叠布,今年卖这造布的物什,这一来一去,不知该挣了多少钱帛去?”
  “这小小一个物什便要五匹好绢,着实不便宜。”
  “那不如你自己造一个来,也好省下那五匹好绢帛”
  “着实也是造不出来。”
  “光是中间这根带勾的轧棍,你我就算花上十匹好绢,怕也造不出来。”
  “罗用那些弟子厉害啊!”
  “听闻皆是一些寻常商贾小贩出身。”
  “……”
  “前两日看那陈家三叔匆匆出城而去。”
  “这两日出城的人多了,大抵都是往那陇西而去。”
  “去那陇西作甚?”
  “买地种白叠啊,还能作甚,现如今长安城中这股白叠风还未消散,白叠布的价钱一时应也下不来。”
  “就眼下这三年五载的,肯定下不来。”
  “就算长安城的白叠布价钱下来了,还有其他中原各地,河南河北,江南等地,听闻那《白叠之歌》流传甚广。”
  “……”
  长安城这些大家族们之所以看好白叠布的前景,纷纷前往陇西置产,另外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原因,那就是白叠布这东西比之麻布绢帛易得,生产成本低。
  若是种麻,春天种植秋天收获,收回来以后还得沤麻洗麻搓麻,虽说天下百姓大多穿麻,但这麻布也并非十分易得之物。
  而那种桑养蚕就更加麻烦,一批春蚕从蚕种开始伺候,要一直伺候到它们吐丝那时候,不知要耗费多少精神力气,还莫说那桑树的种植原本就要占用土地。
  相对于麻布绢布,那白叠布着实方便不少,春天种植秋天收获,收回来那带籽的白叠花,只需放在那轧棉机里一轧,便能得到干净的花绒,直接便可用于纺线织布,而且织出来那白叠布品质颇佳,比之麻布绵柔细腻。
  那常乐县的轧棉机一出来,很多长安人便都看到了这白叠布的好处,只可惜那白叠花听闻只在陇西适宜种植,于是一些有能力的家族,便纷纷前往陇西之地置办白叠园。
  也有一些有识之士,言那白叠花未必只能在陇西种植,中原地区一些水土相当之地,应也能种。
  具体哪一些地方能种,哪一些地方不能种,那便只能以后慢慢摸索验证。待到今年常乐白叠花开之时,各地商贾富户必定是纷纭而至,去往常乐县购买花种。
  不知不觉,常乐县那边陲小城,竟也成了许多长安百姓的向往之地。
  少女们向往那大片大片的白叠花地,男人们向往那些白叠花地所能创造出来的财富。
  不管那些长安人如何向往,常乐县还是常乐县,今年虽然比往年热闹了几分,但县中百姓每日依旧还是要为了生活奔波劳碌。
  前些时日,罗县令关了那豆腐作坊,将那做豆腐的手艺传给常乐百姓。
  当时便有不少敦煌城那边的僧侣来学,还有少数几个云游四海的道士。
  从前他们常乐县这个地方太小太穷,和尚道士俱都不怎么爱来,近来倒是多了不少,这些人的到来,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当地百姓的精神文化生活。
  要论佛道,在他们常乐县这一带,佛教还是要稍微兴盛一些,毕竟敦煌那边就有那么多僧人,道士就少了,道士们大多喜欢那些人杰地灵的地方,不太来他们陇西,所以陇西百姓对那些道长们也没有多少感情。
  不过近来坊间倒是也有传言,说这种牛痘之法的始创者孙思邈,便是一位颇有造诣的道长。对此,僧侣们表示不以为然,言那孙医者对佛法亦十分精通。
  先是一些坊间传言,传着传者就升级成面对面的辩论,辩着辩着火气上来了,有些人忍不住就要动起手来。
  这时候的和尚也不像后世那般安分守己那般服管,想想在这个年代就敢在天底下四处行走的,那肯定都得有点冒险精神有点血性吧。
  道士那就更别提了,路见不平行侠仗义这种事他们干得多了。这两帮人碰在一起,那不得了。
  这一日,罗用正与他那些弟子们商量着要不要在常乐县办个燕儿飞作坊的问题。
  县尉郭凤来匆匆跑来,言道:“方才守门的差役来与我说,言是几位道长约了僧人们在城外相见。”
  罗用一听,这是要约架啊:“多带几个人过去,都抓了,带到牢里关几天。”
  “都抓了?”郭凤来还想着要不然抓一两个带头的关几天,意思意思就算了,毕竟那些个僧侣道人的,他也不太想得罪,再说那么多人关在牢里头,还得给他们提供伙食不是。
  “凡是参与了的,一个都别叫他们跑了,放风的也一起抓回来。”敢在他常乐地界上寻衅斗殴,真当他这棺材板的名头是白叫的。
  郭凤来得了命令,果真便带着三十余名差役出城去了,只可惜他们到底还是去晚了些,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些个僧人道人们,早就骑着马匹跑远了。
  别以为僧人们不会骑马,这个年代的僧人会的多了去了,首先他们大多都是识字的,基本上都是好人家出身,而且这个年代的武僧也会上战场,那都是寻常事。
  只是在像李世民那样的统治者眼里,僧人到底还是太过仁慈了一些,所以他从前对佛教比较抵触,担心佛教的盛行会影响军队战力,但他现在看问题的眼光和角度,与过去似是又有几分不同。
  自那高昌之战以及金瓜现世之后,很多佛教徒对于这位中原皇帝的认可,也比从前高出许多。
  在他们常乐县中,之后那几日,城中百姓时常会看到一些面上带伤的僧人道士,见到差役就避着走,就怕那棺材板县令寻他们秋后算账。
  这个年代的民风着实开放,在几十年后的中原地区,甚至还流行起一种名叫“乞寒胡戏”的庆典,就是在初冬时节,一大群人光着身子相互泼水,唱歌跳舞取乐,场面豪放热闹,不少皇帝和皇子们都很爱看。
  在这种大环境下,尤其是在这民风彪悍的陇西之地,和尚道士打一架,在当地人看来根本都不算什么,还有人觉得他们罗县令这回着实是有些太较真了。
  罗用:……
  第347章 匠人
  这一年夏天,常乐县中又多出来一个燕儿飞作坊,一个打谷机作坊。
  这么多作坊开起来的好处就是,常乐县当地人只要是勤快肯干些的,一般都能找到活计,作坊区那边每日上工下工许多人,主要以男子为主,其中也有一些女子。
  在那针坊之中,甚至还出了一名女的炒铁匠人,听闻手艺很是精湛。
  她每月的工钱加上食宿补贴,能拿三四百文,若是做工时间延长,有时候晚上再加一下班,还要另外算钱,比县里那些差役们挣得都多。
  这件事在常乐县中也是一桩奇谈,这女子从前便只是一个寻常妇人,原本乃是农户出身,从小便要下地,十三四岁嫁到常乐县城,翁婆老迈,丈夫无甚能耐,下面又有小姑妯娌侄儿侄女,一大家子人那日子过得叮叮当当,隔三差五便要争吵。
  这名女子先后生了四名儿女,家里头实在太穷了,她便出去给人挑担做工,前些年还与他丈夫一同去往那敦煌的千佛洞担过土,一走往往就是三两个月。
  耶娘不在身边,子女难免就要受些委屈,每次回来往往又是一通争吵,与她那小姑还曾当街打过一回,那小姑打不过她,被打得哭着回家找自己耶娘告状,结果家里又是一通闹腾。
  现如今这姑嫂二人可好了,这炒铁的女匠人拿了伙食补贴,不在针坊吃饭,她那小姑每天中午都要给她送饭过来。
  倒也不能说她小姑市侩,从前他们家没钱的时候,她俩因为一块布头都能打起来,现在她这当嫂子的能挣钱了,对家里人也不赖,眼瞅着她这小姑到了该说亲的岁数,还与她买了那晋昌商贾运来的布料回去,叫她与自己做一身新衣裳。
  总之对于那每月三四百文的工钱,城中百姓都是很羡慕的,只可惜炒铁那活计得要有手艺,还得讲点天赋,寻常男子想要学会都不算容易,更别提妇人们了,首先身体不够壮实的那就不行。
  这个炒铁的女匠人着实厉害,好似天生便通了那一窍,仅仅只是看人炒过几回便会了,与那针坊的管事说那活计她也能做,针坊的管事叫她上手去炒一锅,第一锅只是寻常,第二锅便似模似样了,到后来越炒越好,工钱也是连连上涨。
  从前城中这些妇人大多羡慕羊绒作坊里面那些小娘子,觉得自己早生了几年,没赶上好时候。
  这会儿她们又很羡慕这个每月能挣三四百文的妇人,听闻从前她那翁婆待她也是一般,现如今可是大不一样,恨不能将她当了宝贝捧起来。
  娃儿想要吃点什么穿点什么,她自己也能拿得出来,前两日还见她在街边买糕,那敦煌来的甜糕,一下便要了两斤,半点不觉肉疼。
  这阵子新开的燕儿飞作坊和打谷机作坊,也收妇人,一些需要技术的活计,也有妇人在学,整体表现得是要比男子差些,但也有那几个精进的,将来很可能也会成为匠人。
  妇人们去学手艺,在这个时代也有一个男子们没有的好处,那就是不怕被改户籍,横竖她们的丈夫什么籍,她们便是什么籍。
  作坊方面也有培养匠人的意愿,在罗用的弟子们开办的这几个作坊之中,都有专门让人练习技艺的场所,偶尔还会有人过去指点一二。
  听闻他们常乐县这里的作坊愿教人手艺,这城里城外、晋昌敦煌不少人都来做工,眼下这场面是很热闹,只是不知道最后又能有多少人坚持下来,毕竟真正能做到持之以恒的人还是少数。
  要说动力,那还是很充足的,寻常活计每月只得几十文,若是成了匠人,至少也是一二百文往上,若是掌握了一项关键技术,三四百文不在话下。
  城中那些匠人们,时常放着作坊里的饭菜不吃,三五成群到街上去打牙祭,其他人看了,便很羡慕,每月挣不来几百文钱,是不敢这般花用的,更何况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
  “前些时候你不是回家去了,怎样了?”这一日,方才发了工钱,几名匠人相约到街上一间食铺去吃饭,席间,有人便问一个关外牧民出身的匠人道。
  “就那样。”那匠人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却有几分勉强。
  前些时候长安城的医官来他们这里种牛痘,这名匠人种上牛痘以后,当日便出关去了,一路骑马回到自己的部族,赶在胳膊上的伤口结痂愈合之前,取了脓汁给自己的妻儿种上了牛痘。
  因为要赶着回来上工,并未多做停留,把方法教给了部族里的老人以后,便又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这两年他每次回去,心情往往都很复杂。
  他从小生在那个部族长在那个部族,从前便觉生活本就应该是那样的,并不以为有什么不足。
  现如今在这常乐县中生活惯了,每日都有现成的饭菜,衣裳也穿得不错,作坊给他们提供的住宿条件也好,公共区域每日都有人洒扫,就连茅厕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每日都有热水洗澡,每月只需花上几文钱,城中一些替人洗衣的妇人们便会把他们的衣裳洗得干干净净,一两日便要换一身。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这么久,再回到自己的家乡,看着自己的儿女们挥着脏兮兮的爪子抢他买来的饴糖吃,常年不换的衣裳,常年不洗的头发……
  他的妻子在面对他的时候,仿佛也有一些自惭形秽一般……
  “待过些时日,我再回去一趟,把家里的妻儿老小都带来这边。”过了一会儿,这个牧民出身的匠人说道。
  “这时节?”旁人吃惊道:“这时候羊群正在长肉,你家的人若是都来了城里,那羊怎么办?”
  “贱价卖了便是。”那人言道。
  “你们部族轻易就肯放人?”陇西这边的人,就算是在关内生活的,对草原戈壁上的那些部族的情况,多少也都听说过一些,那些部族内部有宽厚的也有严苛的,但谁若是想要脱离自己的部族,那便很容易被人视作叛徒,独自一人进城打工,和把妻儿老小全都带到城里生活,那可是两回事。
  “我们那里不少人都想到这里来当匠人。”包括族长家那几个儿孙。
  “那倒是好办多了。”旁人亦道。
  “那你哪一日回去?”
  “待他们把牛痘都种好之后。”
  “多少也带些钱帛回去。”
  “我知。”
  “莫要与人冲突,将来兴许还有回去那一日。”
  “钱帛若是不够,我们借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