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连吴墨棋都替她觉得委屈,可是陆遗珠却神色不改,甚至一点波动都没有。林柚月说这话的时候也忘了,她其实是个再淡然不过的女人。旁人怎么看她,她根本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跟这样的女人置气,到最后受气的都是自己。
  林柚月一手拉着拉杆箱,一手拉着张妈往门口走。她从头至尾没有回一下头,带着满心怒气离开,甚至也暗暗让张妈也不要回头。
  于是他们就真的走得潇洒,头也不回。
  那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这次的分离代表着什么,如果一早知道,绝对不会走得这么干脆。
  陆遗珠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开,那背影一点点远去,好像带走她生命里面最后一点温暖。
  吴墨棋轻声说:“艾滋病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只要你注意一点,其实并不会感染到张妈。你这样子赶走她,会让她很难受。”
  “她现在难受,也不过是一时的事情。如果真的一不小心让她也得上了……”那么可能就会变成这一生,她永远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何况现在让她走,张妈心里肯定是有点怨恨的。那么到时候陆遗珠离开的时候,她的难过,也就不会那么多。
  “你很依赖她……”
  陆遗珠侧头朝他笑了笑,平静到几乎像是一潭死水。“其实我依赖很多人,只是到最后,也全都没有了。”
  张妈,对她来说是像父母一样的存在。
  那个时候她刚刚从京城那个噩梦里面出来,常常在梦里惊醒。陆心纤一开始听到她的尖叫声,每次都会过来抱着她,轻声安慰直到天明。只是陆心纤身体一向不好,不过半个月,就累倒生病。钱其扬摆在最前面的总是陆心纤,也就没有多少心思放在陆遗珠身上。
  这个时候就是张妈,她一夜夜不睡觉,坐在陆遗珠房间门口守着。只要一听见她的尖叫声,就冲进去抱住她。后来,就直接坐在她床边守着。
  “她和妈妈是最先让我明白这个世界温暖的人,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她幽幽地说。
  可是现在,她却要亲口让她离开,甚至说出那样绝情的话语,甚至目送她走。
  “遗珠……”吴墨棋倾身过去,抱住她。他的心很疼很闷,像是有人捂住了他的口鼻,让他喘不过气来。“遗珠,你一点错都没有,你很好。一直是,这个世界亏待了你。”
  如果这个世界足够温柔,就不会让她在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被人抱走,就不会浑浑噩噩过了十四年。
  陆遗珠靠在他肩上,笑意凉薄。“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有多亏待我,至少它也让我得到了很多,一般人得不到的。只是我自己,根本不够爱这个世界。”
  因为她本身就是感情淡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人,连对她那么好的人都爱不起来,更别说不过是这样一个虚妄的世界。
  吴墨棋放开了她,深深看着她。“张妈已经走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怎么会得了艾滋病?”
  这种病多数来自于血液传染或者**,可是陆遗珠天天呆在家里足不出户,他不相信她会无缘无故得上这个病。“你告诉我,”他说得很认真。“虽然我不能帮你,但是我至少能够帮你稍微出一口气。”
  陆遗珠重新躺了下来,那躺椅是会摇动的,躺在上面就会一摇一摆,很舒服,让人不由自主就想就着这满地阳光,暖暖地睡个午觉。
  她闭上双眼,看上去像是安然入眠了。但是吴墨棋知道她并没有睡,她睡不着。
  “遗珠,人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放在心里面一个人扛。你告诉我,至少我能帮你分担你一点。”
  这话真是莫名的熟悉,她轻声说:“当年顾颜殊也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只要有他在,我不用担心任何事情,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可以永远高枕无忧,平安喜乐。只是到最后,他却让我变成这么狼狈不堪的模样。吴墨棋,感情这种东西太容易变质了,我其实并不想跟你分担。”
  因为现在分担,说不定到最后就会变成负担。如果不坦诚,如果不分担,那么她就可以还是那么冷漠自持的自己,不用在卸下一身防备之后,却遍体鳞伤。
  “遗珠,你不要这样……你明明知道,未来的事情根本不可知,可是现在,却是清晰握在我们手中的。”吴墨棋说得情真意切,在他温柔的目光之中,她像是可以就此化身鲛人。
  陆遗珠睁开眼看着他,觉得有点恍惚,几乎要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但是到最后,却又硬生生忍住。“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陆遗珠,你永远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吴墨棋把手上的《半生缘》扔在地上,一下子站起身来,满带伤痛地看着她。“你明明知道,我现在眼里只有你。”
  “所以呢?”她冷淡地说,“当年顾颜殊也是这样,但是不走到最后,谁都没有办法确认自己的承诺。”
  她现在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即使吴墨棋现在说的多么恳切。当初顾颜殊,要比他恳切用心得多。
  她明明是这样子冷淡绝情的表情,按照吴墨棋从前的性格,肯定是要拂袖而去的。可是在这样一个时候,他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却只感觉心里剩下无穷无尽的疼痛和怜惜。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身边,然后蹲下,细细地凝视她。“遗珠,你说出这种话,我明明应该讨厌你的,但是现在,却只让我感觉,非常心疼你。”
  她睁着眼睛回视他,目光清澈,像是上等的宝石,在阳光下面,流转出一袭婉转的伤悲遗憾。
  ☆、第119章 不要谈感情
  在她这样子的目光之中,吴墨棋竟然觉得,自己从前那些事情,是多么荒诞。
  他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我不问了,遗珠,我什么都不再问。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问再多,也没有用。以后你不想要做的,我都不会勉强你。其实得了这个病,也并不是一无所有了。算一算还有好长的时间可以活着。这个世界这么大,那些美丽的风景你都看过了吗?我带你去看一看这个世界,好不好?”
  ——好不好,遗珠。我们不谈爱情,只看风光明媚。
  他口中所谓的这个世界的旖旎风光,陆遗珠并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想不想出去看一看。好似她的人生不过是在苏城或者京城,那一方天地之中,承受着顾颜殊所谓的爱情,然后寂然老去。
  终于有一个男人愿意带她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的锦绣河山,却是在这样一个时候,来得这么晚。
  陆遗珠闭上双眼,无声落泪,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却被他的指尖触碰而碎。
  吴墨棋的指间一片温热的湿/润。
  他从小就不喜欢看见女人哭。母亲是正宗的京城美女,继承了北方人的泼辣爽气,每次跟父亲大吵大闹的时候,都恨不得摔烂家里的锅碗瓢盆。眼泪还在脸上,更让人揪心的却是她用尽力气的嘶喊。
  每每让吴墨棋耳膜疼痛。
  原本他是要有一个妹妹的,父母在一次吵架之中,流掉了他唯一可能拥有的妹妹。那之后吴墨棋总是对女人的哭声厌恶又恐惧。当初他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只要看上的女人,哪个没有玩过。也有反抗的,只是到最后都能手到擒来。
  每个女人却都知道,不能再吴墨棋面前哭。只要落泪了,那么他们之间,也就等于走到了尽头。
  可是陆遗珠不同。
  她在他面前哭,他却只是充满心疼,充满难过,甚至连一丝厌恶都挤不出来。甚至在这样一瞬间,手指都被湿/润的一瞬间,他有一种想要跟她一起流泪的冲动。
  他还是希望她能够好,即使他用尽一生也走不到她身边。
  现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这样子的相碰,却是在她满身伤痕的基础上。
  “知道吗,遗珠。”他的声音有点低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坐在那群女人之间。他们很嘈杂,笑容也漂亮,其实更符合当代社会的审美。或许是冥冥之中有根叫做缘分的红线,我一眼就看见你了。一身浅紫色的汉服,风吹过来,你的头发就跟着衣服上的披帛一起飘飞。根本没看见正脸,却已经让人觉得移不开眼睛。”
  “我记得,第一次你好像很讨厌我,还说了那么多话来打击我。”现在提起这件事情,陆遗珠也唯有一个浅淡的微笑。好似是要告诉他,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你却一点都没有在意不是吗?”他也觉得很戏剧,忍不住笑了一下。收回手,仍旧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自己也没有明白过来,为什么要用那些恶毒的字眼去刺激你。现在想起来,其实是跟小学生往自己喜欢的女生铅笔盒里放蟑螂是一样的心态,不过是想看你惊慌失措。喜欢你,就是想看你失态。说实话,你那样四平八稳像一碗水端平的态度,的确很让人着恼。”
  听到这,陆遗珠翻了个身,忍不住笑他:“吴墨棋你真幼稚……”
  “是啊,我是挺幼稚的。”他点点头,倒是一点都没有犹疑地承认了。“只是你要知道,我只对你一个人幼稚……”
  陆遗珠没有接他的话。
  在她心里面一直是把吴墨棋当成朋友的,因为那可以走得比恋人更远。
  她轻轻合上眼睛,想了一会,“吴墨棋,可能真的要麻烦你一件事情。”
  “你说……”
  她像是陷入了甜美的梦乡,脸上带着一抹甜美的微笑。吴墨棋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微笑,看的他几乎晃神。其实她也是风华正茂的女人,灿烂笑容中,也可以美得像是春花一样。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是春风中有一点梨花悄然开放。
  “我死去之后,不希望顾颜殊再触碰我的身后事。你知道的,我是喜欢平静的。我不希望自己被他葬在豪华却冰冷的墓穴里面,被那样多不认识的人祭拜,流淌虚伪的眼泪……”
  “遗珠!”吴墨棋听不下去,在她没有说完的时候,就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艾滋病虽然不能治愈,但是患者如果配合医生,是可以活很长时间的。并且母婴感染,也并不是百分之百。遗珠,就算为了孩子,你也要对未来充满希望。”
  未来总是光明的,只要你坚持走下去。
  “命运从来没有眷顾过我,所以我要自己想好退路。吴墨棋,有一点你说得很对,就算是为了孩子。”
  是的,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孩子。她只不过为了那百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孩子生下来是健康的。若非如此,早在柳如梦打下那一管血的时候,她就已经生无可恋。
  活着太痛苦了,有的时候死亡才是解脱。
  吴墨棋生生吸了一口气,“遗珠,我们说点别的。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是谁吗?”
  她微笑,“其实并没有说的必要,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
  陆遗珠是很聪明的,她才不相信柳如梦和黎满满费尽周折就是为了让她染病。她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她生不如死才最让他们快意。恐怕他们今天最主要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顾颜殊厌弃她。
  一个得了艾滋病的女人,说出去都脸上无光。
  只是尽管顾颜殊厌弃,却也会追查,肯定不会放过那个动手的人。
  那么到那个时候,柳如梦就变成了最坚实的一块盾牌。
  陆遗珠一向很不屑黎满满,这一次却是真的佩服她的头脑。这样恶毒的计策,没有一点手段的女人,想不出来。她果然比自己更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
  顾颜殊半夜走出了家门就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在这世界上走了这样久,猛然回首却发现,除了陆遗珠身边,从来就没有值得他停留的地方。
  夜晚的风很凉,却终究没有他的心凉。车子被司机开走,他只能徒步往外走。车库里面倒是有很多备用的车子,只是钥匙却不在身上。
  走到魅影的时候天色都有点灰蒙蒙的擦亮,这城市里面喜欢夜生活的人,也陆陆续续回家休息。顾颜殊是不喜欢这种风月场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特别想进去看一看。
  还是和当初和陆遗珠来的时候一样,民国时期的装潢,古老的风情。一走进去就有风月旧影的味道传来,让人感觉回忆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想起往事的地方。
  秦彤这时候正倚在吧台前,摇着手里的檀香扇。仍旧是十年如一日的旗袍锦绣,满身风情,妖/娆动人。她伸手像是要问酒保要杯酒来喝,却被沈二一个眼神制止。
  “沈皓珏你怎么这么烦?顾颜殊的素颜要倒闭了吗,你天天来我这里晃荡。别来管我行不行?”看起来今天状态很不好,不然她不会朝着沈二说这样严重的话。
  沈二却像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脸上仍旧带着笑容,死皮赖脸地凑到她身边坐着。“彤彤你都怀/孕了,咱们不喝酒行不行?”
  秦彤眼波生媚,一不留神就能勾走人的三魂六魄。“说的倒是轻巧,我现在渴了,可是魅影除了酒什么都没有,你让我喝什么?”
  沈二很久没有看见这样子对着自己温言软语百般娇/媚的秦彤,一瞬间就浑浑噩噩。“不是有白开水吗?”
  “一点味道都没有,谁要!”话的尾音微微上提,带着说不清的风月迷人。
  沈二想了想,“昨天不是说想吃草莓吗?今天给你带来了,让人给你榨草莓汁喝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只是别人榨的,秦彤可不稀罕。“你去。”
  沈二不敢有二话,连连点头,“好,我去就我去。”他起身,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对着她说:“不许偷偷喝酒。”
  把沈二支开,秦彤才侧过头,看向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顾颜殊。勾起唇微笑,“今天的风真不错,竟然能把顾总吹过来。怎么,今天是一本正经过来喝酒的?”
  顾颜殊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打了个响指,让酒保给他一杯龙舌兰。
  “一来就点这么烈的?你今天还真是来喝酒的?”
  酒保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已经把久放在顾颜殊面前,“先生慢用。”
  顾颜殊拿起来含了一口,龙舌兰是著名的烈酒,只消这样子稍稍含一口,就让人感觉血液沸腾。酒是好酒。让那口烈酒顺着喉咙缓慢流淌而下,他才轻声说:“只是没有地方去,而魅影恰好在这个时候被我看见。”
  秦彤侧了侧头,“当我看见你和黎满满那个直播的记者招待会的时候就知道,你肯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怎么样,顾颜殊,后悔吗?”
  “我为什么要后悔?”他冷眼看着她,“该后悔的,难道不应该是陆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