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情有
  晚上八点。
  我的手机响了。
  我拿起来一看,居然是王源的电话。
  “欢喜,你能帮我一个忙么?”王源在电话里面说。
  我大概猜出了王源要让我做什么。
  于是我说:“好啊。”
  王源说:“我在路口等你。”
  我穿上衣服,开门,10分钟后,已经坐在了王源的车上。
  “你和我去一个同事家吧,那个同事受伤了,但我不方便上去,你帮我看看她怎么样好不好?我发信息她也不回,我现在很着急。”
  王源一看我,就很迫切地说。
  我很肯定王源是让我去做什么了。
  这一定是王源看到了网上的新闻,知道了郑姐被打的消息。
  虽然打着马赛克,别人看不出当事人是谁。
  但王源一定是能看得出的。
  因为那可是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如何认不出?
  自己的女人,被打了。
  如何能不关心?
  关心则乱。
  就像是一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但自己的女人,却是别人的老婆。
  所以想关心,都不能光明正大,还得藏头露尾、畏畏缩缩的关心。
  不能上门,不能打电话。
  因为一个男人对自己老婆超出寻常的关心,只会更加激发那个丈夫的怒气,让他做出更加过分的暴行吧?说实话,此时看王源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有些同情。
  但又觉得有些活该。
  谁让你爱上一个有夫之妇了?
  这就是当第三者的代价。
  这些痛苦与煎熬,都是你应该自己承受的。
  “那个同事是谁?”我问王源。
  “是郑艳华,郑姐。艳华被他丈夫打了,你没看到网上的那些新闻么?那个被视频监控拍下的夫妻,就是艳华和她的丈夫!她丈夫简直是太过分了!那是把艳华往死里打啊!这哪里是夫妻?生死冤家也不过如此啊!我真的担心艳华出什么事!所以你帮我去看看她,或者陪她去医院。欢喜,你是一个热心肠,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王源很激动地回答。
  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我的面前应该始终说“郑姐”的,而不是显得格外亲密的“艳华”。
  这等于是不打自招,自己出卖了自己。
  我看着王源因为激动,都有些扭曲的脸,我问:“源哥,就算是郑姐遭遇到了家暴,她很可怜,她需要人的关心和帮助,但应该是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其他同事去关心她、帮助她。或者是去找律师,去找巡捕,去找妇女志愿者寻求支持,为什么会是你呢?你和她很熟悉么?熟悉到了可以嘘寒问暖的程度了么?熟悉到了你一个大男人,晚上要去看看究竟的程度了么?”
  这些话我必须要问。
  虽然我肯定会去看郑姐的,但我必须要王源给我一个交代。
  给我坦诚。
  你为什么要和一个有夫之妇好上了。
  你的未婚妻呢?
  不是已经订婚了,要回去一起盖房子结婚的么?
  王源被我问得有些哑口无言。
  吭哧了半天才说:“都……都是同事,互相关心也是应该的。”
  还在狡辩。
  还在我跟前演戏!
  我心中冷笑,讽刺地问:“是啊,都是同事,互相关心确实也是应该的,那一会儿要不要一起找个宾馆开个房,让你好好关心啊?不过你那么关心别人的老婆,不知道你自己的未婚妻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夸你做好事不留名呢?还是说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
  我这毫不留情的话,让王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吃惊地看着我:“欢……欢喜……你……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是啊,我知道了,我还亲眼看到你和郑姐一起去宾馆呢。倒不是我诚心想知道,而是碰巧就遇到了,我也不想的,不想参与到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王源羞耻地低下了头:“欢喜,对不起,我不该瞒你的。其实今晚我之所以找你帮忙,也是觉得你已经不在厂里面工作了,就算是知道了被打的是艳华,也不会说出去,要比找其他同厂的同事要隐秘。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不过,你不要怪艳华,她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就因为生不出孩子,天天被婆婆羞辱,被丈夫打骂,日子很苦的。”
  我打断了王源的话:“其实我现在倒真是没有多么看不起出轨的郑姐了,但我现在看不起的是你。源哥,我记得当初我还在厂里的时候,那时候全厂上下都说你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好男人,未婚妻不在身边,你还能做到守身如玉,面对那么多女工,你都能把持得住。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吃着碗里的,惦记着盆里的?想脚踩两只船?你是在城里待久了所以学坏了,变花心了?还是你之前一直在和我们演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一本正经,其实那时候就已经和郑姐在一起勾勾搭搭了?”
  此时王源已经开车了。
  在车上,王源告诉我,他已经和原来的未婚妻分手了。
  与未婚妻分手之后,才和郑姐好上的。
  所以他现在真的不是劈腿。
  ……
  王源与未婚妻香菊,住在一个镇上,是高中的同学。
  那时候王源高大威武,在十里八村,那都是有名的帅小伙。
  而他的未婚妻香菊,虽然那时候并没有校花之类的说法,但也是学校里面最漂亮的姑娘。
  那时候王源与香菊,就是镇上人眼中的天生一对。
  而与此同时,比他们高一届的一个男生,一直在追求香菊。
  那个男生没有王源高,没有王源帅,所以自然没有被香菊看上。
  对他的骚扰不胜其烦。
  香菊还说这个男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个男生还因为总是跟踪香菊,时不时骚扰,被王源打过呢。
  后来,高中毕业后,王源与香菊订婚了。
  为了给香菊一个好的未来,所以王源这才进城来打工。
  香菊在镇上的一个超市工作,当售货员。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王源在城里工作很努力,挣的钱自己舍不得花,除了基本的生活费外,都寄回了老家给香菊。
  但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出事了。
  本来去年春节,王源说,自己不回去过年了。
  因为节假日上班,是给三薪的。
  王源觉得能多挣一点是一点,所以主动提出来值班。
  他把过年不回家的消息告诉了香菊。
  香菊在电话里面虽然表达了遗憾,但也说了挣钱重要,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王源从年三十值班到了大年初二。
  被到厂里巡视的厂长看到了。
  厂长说再工作,也不能不回家过年啊。
  正好厂长要去走娘家,他娘家与王源的老家是一个地方的。
  厂长提出可以让王源搭一个顺风车,带他回老家。
  每逢佳节倍思亲。
  王源在外面久了,也想未婚妻了。
  于是就坐着厂长的车,回老家了。
  他特意去商场,给未婚妻买了新衣服。
  为了给香菊一个惊喜,他没有打电话告诉自己要回去的消息。
  哪知道惊喜变成了惊吓。
  香菊是一个人租房住的。
  王源打开房门,在门口看到了两双鞋。
  一双女人的,一双男人的。
  自己的未婚妻,与别的男人,正在亲亲蜜蜜地在一起呢。
  而那个男人,就是曾经被香菊喊过癞蛤蟆的那个男人。
  在高中骚扰她的男人。
  也是被王源打过的男人。
  那男人没想到王源回来了,吓得就要跳窗跑路。
  他很怕王源,因为之前被王源打过。
  真动起手来,别说一个他了,三个都不是王源的对手。
  但香菊却很镇定。
  不慌不忙的。
  她问王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过年不回来了么?你是故意试探我么?想不到你还挺有心机的。”
  问得很坦然,甚至还有一点质问的意思。
  仿佛王源突然回来,发现了她与别的男人有染。
  不是她的错,而是王源的错一样。
  怪王源不信任她。
  王源因为太愤怒了。
  所以反而平静了下来。
  并没有动手,而是质问。
  因为他真的很不理解。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要给我一个解释么?我在外面拼死拼活地挣钱,你在家里面出轨,你对得起我么?退一万步说,你就算是出轨,为什么是这个男人?之前你不是最讨厌他么?不是说他是癞蛤蟆么?”
  香菊捋了一下头发。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事不是明摆着的么!我之前年龄小,不懂事,所以找男人看外表。但现在我长大了,我懂了,这男人就是要有钱,你有人家有钱么?你只能让我在一个超市里当售货员,每天累死累活的也没几个钱,但是他爸爸能让我进镇上的供销社当有编制的正式员工,坐办公室的那种,我当然选他不选你了。现在你才是癞蛤蟆好不好!王源,你这次回来的正好,本打算年后跟你说清楚的,现在不用等了,王源我们分手了,订婚取消了,我把你甩了。”
  香菊说的云淡风轻,把未婚夫甩了,就像是甩了一条不要的抹布那么简单。
  香菊说完,看着王源难堪的脸色。
  又说:“我警告你啊,现在他是我的男朋友,你是外人,你不要动手啊。你要动他一手指头,我就告你故意伤害,我会给他作证的!让你坐牢!现在请你出去,不要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然后,王源就回到了城里。
  一个人形单影只。
  之前王源是不会抽烟的。
  从那时候开始,他学会了抽烟。
  ……
  “那时候,我回到了省城,回到了厂里,我心里面很苦,但我一个大男人,又不好意思说自己被未婚妻给绿了。也就是在那时候,我偶然遇到了郑姐,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面哭,我看到了她身上被打的触目惊心的伤痕,我给了她一瓶红花油。”
  说到这里,王源的车已经开到了距离郑姐家很近的一个路口了。
  他继续说:“就是因为那一瓶红花油,我们两个人慢慢地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相爱。欢喜,刚才我的故事你已经听了,我自己就是被绿的男人,我自己就是女友劈腿的受害者,我怎么会去当别人家的第三者,破坏别人的家庭呢?只是郑姐实在是太可怜了,她的婚姻太不幸福了。我们两个都是被伤害的人,都为情所伤,也许在一起,就是为了互相安慰、抱团取暖吧……”
  王源说到这里,还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是说不出的苦涩。
  我沉默了。
  如果其他偷情的男女,说我们在一起,是互相安慰,抱团取闹。
  我肯定会很恶心。
  很不屑。
  觉得这借口又拙劣,又可笑。
  但这话从王源的口中说出,却似乎真的是有那么一点的道理。
  他们都是情有可原的。
  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那为什么不等她离婚后,再在一起呢?”我问。
  就算你们的理由再充分,都还是在道德上理亏吧?
  为什么不让郑艳华离婚呢?
  难道就为了那个所谓的城市户口么?
  值得么?
  “我不止一次劝艳华离婚,说我会娶她的。可她总说有苦衷,现在不是时候。但我对她是认真的!”王源很坚定地说。
  ……
  王源的车到了郑姐家的楼下。
  王源没下车,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拜托了。”
  我没出声,点点头,按照王源告诉我的单元楼层号,我到了郑姐家的门前。
  说实话,此时我的心中有些忐忑。
  因为本质上,我是在帮一对偷情的男女在牵线搭桥。
  这一般都是坏女人才会做的事情吧?
  可想想郑姐身上的伤痕,想想王源期待的眼神,我又无奈了。
  有一种被逼良为娼的感觉。
  我想要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尖锐的吼声。
  “郑艳华!是不是你把照片放上网的!我发现你这个女人是真狠心啊,我儿子不过打了你几下,你就要搞臭他?我和你说,现在我看网上那些吃饱了撑的人在闹着要查出照片里的人是谁!如果让那些网友查出了我们家的身份,如果我儿子因为你丢了工作,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这个丧门神、扫把星!自从把你娶回了家门,我们家就没有好事!呸!怎么不一下子把你给打死呢?留着你这个祸害!”
  这声音我很熟悉。
  正是郑姐的婆婆。
  原来她儿子家暴儿媳妇,这个老太太是知道的。
  不但知道,还如此纵容。
  真是一个老泼妇了。
  郑姐在这样一个家庭忍了这么久,没有选择全家投毒,没有谋杀亲夫,而仅仅只是出轨。
  其实算起来,已经算是很隐忍了吧?
  ……
  我的出现,让郑姐婆婆嘴里的叫骂戛然而止。
  她扭头看我:“你谁啊?找谁?”
  我讪笑着说:“阿姨你好,我是郑姐一个厂的同事,现在厂里有一批要发出的货出了点问题,我只能找郑姐来回厂里加个班……”
  这是来之前就已经编好的借口。
  婆婆听到我的话,眼睛一亮:“加班?那就是有加班费了?还不快去!我还等着我的翡翠手镯呢。好了,我跳广场舞去了,记得锁门啊。”
  说完,郑姐的婆婆扭着屁股,嘴里哼着《最炫民族风》的旋律,出门了。
  屋里就剩下了我和郑姐。
  “你身上的伤没事吧?”我问郑姐。
  “你……你都知道了啊?难道图片被人肉了么?那样岂不是我们家的信息都被曝光了?不会真让我丈夫丢掉工作吧?”郑姐显得很惊慌。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的丈夫?”我恨铁不成钢地说。
  郑姐被我说得低下了头。
  我叹了一口气:“照片都打马赛克了,别人不会知道你们身份的。只是我当时正好坐公交车经过,看到了。不过就算我没看到车里的那一幕,那天看你身上的伤,我也猜的差不多了。”
  听到我的话,郑姐似乎长出了一口气。
  “没有被发现就好。”
  “跟我走吧,下面有人在等你,一个很关心你的人。”我说。
  郑姐又紧张起来:“谁?什么人?”
  “王源,保安队长。”我说。
  “啊?他找我做什么?”郑姐还想掩饰呢。
  我看得累。
  “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了。”我直接把话说明了。
  “王源……这个王源……都让他不要说的……”郑姐显得手足无措。
  “你也不要怪王源,他知道你被打了,当然会担心了。至于你们之间的事情,他不说,我也知道,因为我在杨杰订婚那天晚上,就看到你后来偷偷上了王源的车,然后一起去宾馆了。”
  我索性把所有的话都说开了。
  “我……我……”
  郑姐没词了,只能讪讪地和我一起下了楼。
  上了车,她坐在副驾驶上。
  我坐在第二排。
  王源一看到郑姐,急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艳华,你没事吧?我很担心你的。”
  郑姐有些害羞,想挣脱王源的手,却挣脱不开。
  我看得出,王源是真的很喜欢郑姐。
  “我没事,以后不要来我家找我了,被人看到了不好。”郑姐小声说。
  “是,我知道这样很不合适,但我看了那些照片,我是真的忍不住了。走,我带你去医院吧。”王源说。
  “不,我不去医院,被人看到了伤痕,是要报警的,我不疼。”郑姐急忙摇头。
  可郑姐身子一动,牵动了身上的伤处,脸上马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