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邬双樨探手从马鞍上解下来:“带了一把火铳,但是火药没剩多少。”
  旭阳也带着铳,但是火捻子怎么都打不着。李在德弱弱举手:“我……我也带了。不用打火捻子。”
  邬双樨眼睛一亮:“你带来了?”
  李在德掏出一把略小的火铳:“带来了……”
  旭阳不废话:“带了就好,都填上火药准备着。”
  李在德挠挠头:“不用填,里面有六发弹药。”
  邬双樨笑:“狍子铳。”
  李在德朦胧:“啊?”
  邬双樨还是笑:“猎狍子的。”
  旭阳攥紧斩马刀呵斥厨子:“你的驴太慢了!”
  大厨生闷气,驴当然比马慢啊……
  蹭蹭挨挨居然平安回到卫所。李在德高兴之余忧虑:“宣幼清他们不知道遇上狼没……”
  邬双樨安慰他:“没事,他们跟咱们方向相反。”
  李在德左右踅摸,卫所里面不大都是人,卫所后面倒有僻静处。他神神秘秘把邬双樨拉过去,笑嘻嘻:“把护心镜解下来。”
  邬双樨马上解护心镜,很不明白:“怎么了?”
  李在德等邬双樨解开护心镜,豪迈地把他的领子往两边一扯,手直接伸进去,冰凉的手指乍得邬双樨一激灵。李在德只是低着头,耳朵透薄,红起来特别好看。邬双樨低声笑,声音在他喉咙里滚。
  旭阳揣李在德手的时候,李在德压根没敢乱动。年轻结实经过杀伐历练的肌肉,手感果然就是很好么……
  邬双樨余光瞄见个什么人影过去。像旭阳。邬双樨什么都没说。
  李在德从脖子红到脸,手倔强地在邬双樨胸口耍流氓。
  第62章
  李在德轻薄一顿邬双樨,被狼吓坏的小心灵得到年轻健壮肌肉的充分安慰。邬双樨留在卫所过夜,卫所睡大通铺,这个时候就没什么讲究了,两排通铺的人挤一宿,炕头的人放个屁,炕尾的人打呼噜吸进去。李在德招呼邬双樨赶紧睡觉,一面奇怪旭阳去哪儿了。邬双樨一挑眉:“……你和旭阳一直睡这种通铺?”
  李在德脱得只剩中衣钻进被窝:“冻死了冻死了。卫所没有别的铺啊。”
  邬双樨按一按太阳穴,把长枪插进兵兰,解甲脱外衣。除了值夜的,卫所的人陆陆续续上床睡觉,邬双樨在李在德身边躺下。李在德唾弃自己,都忘了晚上还能睡一起,早知道不那么急色把邬双樨叫出去了。李在德两根手指走进邬双樨的被窝,掐掐柔韧细薄的腰。邬双樨猛地抓住李在德作妖的手,李在德低低嘻嘻两声。
  邬双樨仰面躺着,屋子里微弱的光描绘他的鼻梁唇形,仿佛起伏凌厉线条俊秀的山峦。邬双樨睁开眼,眸子神光灼灼。月亮升起来了,李在德想。
  李在德非常幸福地一夜好眠。早上去厕所,就他一个人醒了。邬双樨闭着眼,他睡觉也是呼吸均匀的,看不出来是不是醒着。李在德蹑手蹑脚下床,尽量不惊动邬双樨,趿着鞋子跑出门,一开门一阵寒风。
  旭阳在外面站着。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铠甲上一层薄霜。李在德一愣:“你晚上是不是没睡?不是你值夜呀?”
  旭阳低头用食指转头盔,转了许久,眼睛才从头盔挪到李在德脸上。李在德的眼睛是黑的。眼神懵懵懂懂,柔柔软软,看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看不明白。
  旭阳停止转头盔,胳膊远远地伸开,像是要拥抱,姿势僵在半空,手无奈地缓缓落下,轻轻一拍李在德的肩。
  “外面冷。”
  邬双樨在屋里,睁着眼睛看房梁。
  辽东卫所并没有像关内那样破坏得几乎消失殆尽,谢绅的消息一路到达山海关,进关之后南下进京。司谦接到,先检查蜡丸没有被破坏,立刻交给王修。谢绅的字真心是一绝,巴掌大的纸头,密密麻麻的粟米大小楷书整整齐齐,必须用泰西放大镜看,否则只是一个个黑点。王修阅读完毕,纸头烧了,回王府找李奉恕。
  四月,北京算是有了些温软的春风。李奉恕终于能穿薄的,对着镜子一照,肩颈胸臂挺拔有力,于是非常疑惑,怎么还有死活不识货的。
  不识货的风风火火地走进门:“谢绅总算又来信了。我还担心他出意外……”
  李奉恕默默地看王修,尽量不落痕迹地展示自己的肩背。
  王修疑惑:“你背后痒?”
  李奉恕阴着脸拔脚往书房走,王修跟在后面:“大上午的你又不高兴……”
  李奉恕坐到书案后,王修尽量简洁地跟李奉恕讲谢绅搜集来的所有情报。谢绅现在处境也不算好,当西席,不太可能马上接近权力中心。而且现在汉臣都被范文程压着,基本上不给出头的机会。不过辽东人普遍能侃,也不把谢绅当回事,谢绅拐弯抹角能套一些料出来。
  女真现在内斗得同样水深火热。黄台吉急切地寻求议和,除了经济原因,更多的是政治原因。他现在要对付的是自己亲爹努尔哈济留下来的力量:八和硕贝勒。这八和硕贝勒之中又有三人被人称为“三尊佛”,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黄台吉的权力被这些人瓜分得七七八八,他怎会妥协。沈阳饥荒,女真高层内耗高得惊人。黄台吉目前专注收拢兵权,治下诸申民怨沸腾,他捉襟见肘只能盼着大晏重开边贸互市补充一下女真的民生。
  “方建把两头都涮了。”王修叹气。
  李奉恕往后一仰,手肘撑着扶手,捏鼻梁。书案上什么东西动一下,王修吓一跳,小猫?自从上回李奉恕把皇帝抱回来,他再从宫里夹带出什么王修都不惊奇。李奉恕闭目思索,王修不吵他,随手抄起奶猫把玩。巴掌大的小东西,看着眼熟……
  这不就是当初宫里跑到皇极门那只么?王修简直震撼,绝对不会认错,白底儿橘棕花纹,看着是虎斑,仔细一瞧跟谁乱涂乱画的似的。脑门上还像模像样有个小小的王字,王修真的以为这是谁吃饱了撑得乱描的,拇指搓过,搓不下来。记得当时这小家伙就巴掌大,怎么现在还是巴掌大?它不长啊?
  小奶猫小身子奶噗噗的,眼神也奶噗噗的,嗲嗲地看王修,王修的心吧唧一声就软了……可能就这个品种?长不大?
  李奉恕用长长的手指搓眉心。王修知道他想什么,鞑靼,土默特,女真,一团乱。土默特九娘子的诚意不知道可不可信,建州又只能靠一个谢绅。
  “还是要重建卫所。”王修心事重重,“先帝在时四通八达的。”
  “谁让他死那么早的。”李奉恕捏鼻梁。先帝做太子时在鸿胪寺历练,那时他和辽东联系密切。辽东归化的族裔又多,通译往来前所未有昌盛。
  小奶猫喵呀一声从王修手里跳出来,蹦进李奉恕怀里,钻来钻去。李奉恕一动不动,毫不在乎。王修觉得他也不是多喜欢小动物,只是老皇妃以前教导得好,李奉恕对比自己弱小的生物都充满耐心和宽容,这导致老李大部分时间都没啥脾气。王修看小奶猫在李奉恕领子里扑腾,看着看着像是头一次发现,李奉恕肩线平直,刚硬的轮廓是千万年屹立的悬崖峭壁,天塌下来扛得住。
  李奉恕睁开眼,对王修伸开双臂。王修心里一咯噔,李奉恕板着脸,眼神不善,王修后退一步。小奶猫在李奉恕怀里撒够欢,吧嗒一下跳到书案上舔爪爪。
  “过来。”
  王修眨巴眼睛:“干嘛。”
  李奉恕右手转向他,手心向上。王修清清嗓子,非常云淡风轻地握住李奉恕的手。李奉恕引着王修往前走,王修看着李奉恕大腿犹豫:“真坐啊?”
  李奉恕眯眼。
  王修豁出去,硬着头皮坐下:“这场面没法看了……”
  李奉恕撑着下巴继续想心事,一只手揽着王修的腰。王修提心吊胆坐着,小奶猫倒是很淡定地舔爪爪,舔完前爪舔后爪。
  李奉恕眼神放空,幽幽道:“先帝建过暗卫所。”
  王修惊奇:“我从来没在文档里翻到过。”
  “他能让你翻到就不是暗卫所了。鞑靼有,土默特应该有,女真不知道有没有。一般来说,鞑靼有的话可以通女真。只是,谁知道这些暗卫所现在还能不能用。”
  王修跟着叹息,人心这东西,有时候还不如屁。屁还有响有味呢。
  “那谢绅传回来的……”
  “他是大晏的眼睛。你也是。”李奉恕对王修笑笑,“狼饿一冬天,春天就要下山了。”
  王修一颤:“从哪儿下?”
  “加强宣大一线的防卫。顶不住,好赖也有个回来送信的。不能再出第二个右玉。”
  右玉让李奉恕发过一次疯,王修相信李奉恕当时真的想在六部值房里杀个七进七出。他捏捏李奉恕的后脖颈:“慢慢来。”
  李奉恕苦笑:“我能慢慢来,大晏却没时间了。”
  “陆相晟干得如何了?”
  李奉恕振作精神:“不错。总算有那么一两个人让我相信,天不绝我大晏。”
  王修忧虑:“晋商听你话啊?”
  李奉恕冷笑:“这不是听着要开官方互市的风声了么。真开了选哪儿?有可能在张家口。”
  王修感觉一股战栗从脖子滑向尾巴骨:“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要提早下制闹那么大……”
  李奉恕长长一叹。没办法的办法。他揉着王修的手玩儿。王修的手漂亮,正经文人温润亭匀的形状。可惜两只手的手心都有一条大疤,握着蜈蚣一样。这两条蜈蚣趴在李奉恕的心头,日夜撕咬。
  “我以后……绝不再犯了。”
  李奉恕嘟囔,王修差点没听清。他摸摸李奉恕的耳朵,觉得他跟桌子上那只团着的小猫差得也不算太远。
  “喵呀。”小猫说。
  王修又想起:“山东总督杨源上奏说开春给你进献赋税,他可终于想起来你是鲁王了!粤王的东西都快来三拨了,我以为杨源殉职死任上了呢!然后我就批了。”
  李奉恕暗自出口气,终于要来送东西,不必听王修念叨。
  最近倒是真有意见事让王修高兴。也不知道李奉恕那口火终于下去了还是钦天监权司监的茶清火无比,李奉恕嗓子好得很,也没有要烂的迹象。
  “我娘跟我说过一句话,人活着千难万险已经不容易,就不必自己欺负自己。”王修捋捋李奉恕的头发。阳光李奉恕镀上一层辉,仿佛神像。越是如此王修越心惊,他有时候根本不敢看李奉恕,脑子里萦绕着“至刚易折”,就是散不去。
  李奉恕撑着手肘偏过脸看王修,眼里有笑意。
  “好。”
  第63章
  这两天皇帝陛下又闹着要去鲁王府午睡吃东西。富太监连忙安抚:“陛下想要对殿下彰显荣宠,也无不可。只是一条,要给那个王都事赐座。”
  奶皇帝有点奇怪,但不放在心上,赐便赐。
  富太监轻轻吐口气,这点人情杂事,他替陛下处理便好。摄政王天天抱着皇帝陛下绕着皇极殿遛弯儿,太后是不悦,寿阳大长公主进宫陪太后说话,开解几天,到底劝通了太后。如今寿阳大长公主在宫中说话极有分量,宣庙留下的女儿不少,能得摄政王一声“姑姑”的可只有这位,富太监都得敬着她七分。
  说起来公主的驸马陈家也算是攀对了凤凰,跟着荣宠万分。富太监心思转个几千转,绕到陈家去。公主诞下陈家子嗣,摄政王亲自取了大名永嘉,将来估计也要跟着正经皇族一起教养的,自幼伴驾的情谊谁能比得了。先帝孝中,陈永嘉的满月酒不便大办,皇帝陛下却亲自登门看望姑婆,这天大的君恩让陈家当时稀里哗啦跪一地,陈驸马脑门都顶地上了。陛下一看襁褓里的婴儿:“哟,黑。”
  陈冬储风姿绰绰,白得反光,愣是没把大长公主的肤色冲淡一点,陈永嘉黑得跟煤球一样。摄政王倒甚是喜欢,还上手抱过。陛下金口玉言,这就把陈永嘉小字给定下了:幼黑。
  行吧,富太监想,贱名好养活。
  多得寿阳大长公主,陛下最近能跟摄政王殿下多亲近,如果去鲁王府,起码能睡个安稳午觉,晚膳能多用一些,也是好事。
  富太监心思多归多,什么都不耽误。今儿摄政王又没来上朝,便命人去鲁王府知会准备接驾,这边安排车驾随侍跟陛下一起出宫。
  那边鲁王府算是接到通知。一名小御医给鲁王按摩手肘,鲁王淡淡看宫里来人一眼,内侍腿肚子就转筋。立在旁边的王都事倒是笑得亲切:“知道了,马上准备。”
  皇帝陛下御驾到达鲁王府,小皇帝就不下车。鲁王走出来,一伸胳膊,小皇帝才伸出小手,让鲁王抱着,算是下了龙辇。
  富太监跟在后面,眉头突突跳。鲁王把鲁王府能撬的地砖都撬了,泥土换上肥沃的,打算开春种东西,正在翻地,土味弥漫不说,整个鲁王府地面跟被炸过似的。内堂有个小御医,皇帝陛下免了他的礼。富太监正眼瞧小御医,这不鹿富春的儿子鹿鸣么,长得小巧玲珑跟只兔子似的。鹿太医也是得摄政王倚重的,摄政王对鹿太医独子青眼有加,时常唤到府上。鹿鸣长得娇小,力气却不小,得过鲁王的夸奖。富太监心里又把鹿家细细研磨一边,筛一筛漏下什么没。小鹿大夫告辞,王都事用汤婆子烫了被褥,鲁王把小皇帝外衣鞋袜脱了,塞进被窝。皇帝陛下指明要睡鲁王的卧房,富太监插不上手。
  唉。富太监心里叹气。
  奶皇帝终于睡着,富太监领着内侍挤在卧房盯着,哪里都不去。李奉恕和王修去书房。看这意思,陛下要在鲁王府用晚膳了。大奉承提心吊胆来请示,李奉恕蹙眉:“平时怎么吃的今晚怎么吃。”
  王修看大奉承领命而去,拍李奉恕的背:“皇帝陛下亲你,这是好事。”
  李奉恕不快:“春耕抢时间,后花园我计划开垦,这小东西跑咱家来睡觉,什么动静都不能有,我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