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下楼时,忆起来时看到的那个神秘男子,宋清欢终究觉得有几分心神不宁,想了想,唤来大堂中跑腿的小二,“方才坐在那里的那个带斗笠的男子,你可还记得?”
  小二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他什么时候来的?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点了什么?”宋清欢连声问道。
  小二看她一眼,嘻嘻笑道,“客官,事关小店客人的隐私……”话还未完,宋清欢便将一块碎银往他手中一塞。
  小二掂了掂,乐开了花,将银子收入袖中,朝宋清欢笑得谄媚,“回客官的话,小的记得那位客官大概是半个时辰前来的,来了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只点了一壶秋露白,也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他可有与什么人交谈?”
  小二仔细想了想,摇头,“不曾,那位客官是独自来的,也未同任何人有过交谈。”
  ”知道了,你去忙吧。”
  “好咧,客官您慢走。”小二将手中方巾往肩头一搭,又忙碌着招呼客人去了。
  宋清欢出了千盏阁。
  不远处候着的云歌见她出来了,忙赶了马车过来。
  宋清欢朝她一颔首,很快上了车。
  云歌一扬马鞭,马车飞快朝皇宫驶去。
  街旁客栈二楼,有一窗户半掩,其后站一素衣男子,嘴角笑意微现,一双清泠的眸子,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露出皎然兴味。
  此人,正是方才千盏阁中那位神秘男子。此时他已摘去头上斗笠,长长墨发散于身后,说不出的飘然清贵。
  窗户很快被合上,有淡淡的戏谑语气飘来,“有意思……”那语气轻如羽毛,很快随风消散,淹没在街头巷尾的吵闹喧嚣声中。
  *
  七月十八,宜出行。天高云阔,气候宜人。
  三国使团浩浩荡荡从四方馆出发,长长车队一路排出了十锦巷,往城门而去。
  城门处,聿帝亲率三位皇子已早早在等候。
  宋清羽的车辇也停在一旁,华贵大气,身后宫女内侍,行礼辎重,排了长长一排,排场极为浩大,无不彰显着泱泱大国的气概和底蕴。
  凉国使团来时亦带了许多求娶之礼,此番聿国所备嫁妆,亦不过是礼尚往来,关系着两国颜面,自马虎不得。
  见三国使团车队渐近,聿帝朝太子宋琰看一眼,宋琰会意,打马迎了上去。
  很快,车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苏镜辞、沈初寒和木书杰并凉国使团的副将四人,则同宋琰一道,骑马行到聿帝面前亲自告别
  互相见过礼,聿帝开口,“此去各国,路途遥远,还请诸位保重,也替朕问候你们的国君问好。”
  “当然,多谢皇上美意!”几人纷纷应了,谢过聿帝的好意。
  “吉时快到了,诸位启程吧。”聿帝看一眼渐出的日头,挥手送别众人。
  宸国打头,昭国紧随其后,最后才是凉国,各国使团的车队一一从聿帝面前经过。沈初寒看一眼停在一旁的宋清羽车辇,朝聿帝微一点头,“皇上,安阳帝姬也可以出发了。”
  聿帝“嗯”一声,示意三位皇子上前通知宋清羽。
  宋清羽的马车车帘被掀开,她微微探出头,同宋懿、宋琰、宋暄三人说了几句什么,很快又放下了帘子,眼角微有泪光闪烁。帘子隔绝掉视线的前一秒,她似乎抬了头,朝聿帝处一望,只很快收回目光,只余锦缎车帘微微晃动着。
  很快,宋清羽的车辇也加入了凉国使团的车队中,随着众人,出城门,渐渐远去,最终化作黑点消失在聿帝的视线里。
  马车出了城门,驶入城郊,渐渐颠簸起来。坐在马车中的宋清羽挑开车帘,看着身后的城池逐渐变小,眼角的泪滴,终于簌簌掉了下来,眼露狠厉之色。
  这座城里欠了我的人,我一定会讨回来的!
  抬手抹去脸上的泪花,狠狠摔了帘子,再未回头。
  天色突然就阴了下来,簌簌清风,拂面而来。
  另一厢,站在城门处的聿帝目送着车队远去,眸色一暗,垂了头,终究是沉沉开了口,心不在焉地吩咐一旁的三位皇子,“走吧,回宫。”
  “聿帝慢走。”耳旁响起清冷之声。
  聿帝微惊,这才意识到沈初寒还在一旁,定了定神,扯出一抹笑意,点头应了,“这些日子有劳沈相了。”微顿,有些尴尬道,“使团遇刺一事,大理寺已查到了江湖上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无痕宫身上,待大理寺卿整理好所得线索之后,朕再请沈相入宫与你详细说明。”
  凉国使团已走,沈初寒还留在此的原因便是为了等一个结果,既然两人碰了面,就不好绕过此话题。虽然大理寺调查进度慢,但好歹有了几分实质性的进展,不至于一筹莫展。
  只是,朝堂之事一旦牵扯上江湖,就愈加难查起来,若要等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眼下也只能先将查到的消息告诉沈初寒,以期能安他的心。
  出乎意料的是,沈初寒模样并不显得急切,略一颔首,“有劳聿帝了。”说完这五个字,便再不多话。
  聿帝讨了个没趣,又不想再就此话题继续谈下去,匆匆告辞,回了宫中。
  待聿帝的车辇也消失在远方,原本热闹熙攘的城门顿时冷清下来。
  原本避在一旁的慕白走上前,看着聿帝远去的方向道,“公子,他们既已查到了无痕宫身上,会不会很快查到那人?”
  “无痕宫之所以为无痕宫,就是因为他们派出的杀手行事干净利落,从不留一丝痕迹。单凭聿国大理寺那几人,还没有这种本事。”沈初寒语气清冷。
  “凉帝那边,派人来催了。”
  “让他催。”沈初寒不以为意。
  “那……可需回信?”
  “不必,我已让使团带了封信给他,等过些日子使团回了凉都,他自会安稳下来。”
  这时,有一人从阴影中现身,走上前,朝沈初寒一礼,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季公子来了建安。”说话的,是鲜少在人前露面的玄影。
  沈初寒长眉一凝,周身顿时寒意逼人,冷冷开口,“他来做什么?!”
  “属下们尚未查到。”
  “下榻何处?”沈初寒气息冰冷,吐字如霜。
  “就在千盏阁对面的蓬莱居。”玄影回道。
  默了一瞬,沈初寒再度开口,“先回去。”
  “可要属下派人跟着季公子?”玄影请示。
  “不必。”沈初寒想也不想便回绝。这世上除了自己,大概没有几人能悄无声息地跟踪他而不被发觉,又何必自讨没趣,平白给他落个把柄去?
  “是。”玄影抱拳应了,很快又消失在暗处。
  慕白面露沉思,看一眼神色未变的沈初寒,心中狐疑。
  季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凉国?难道……是老太爷哪里出了什么事?
  正沉思间,抬头见沈初寒已往前走了几步,忙敛下心思,快步跟了上去。
  *
  各国使团一走,宋清羽一走,宫里顿时清静了许多。
  皇后和宋清漪这些日子也安分了不少,不知是不是荀美人和杨复一事使荀家元气大伤,荀家向来唯魏家马首是瞻,聿帝又怎么不知,连带着对魏家也冷落了许多。皇后和宋清漪自不敢在这个风尖浪口再出什么差错,每日只在各自宫中待着,鲜少出门。
  如今宋清羽远嫁和亲,宫中便只剩了宋清漪和宋清欢两位帝姬,皇后那边索性连宋清欢初一和十五例行的请安都免了。
  宋清欢自然是乐得清闲,这些日子也不大出宫,每日只在宫中研究药理医术,得了空便去找重锦学武,日子倏然而过。
  转眼,离使团离京的日子已过了大半个月。
  那日荀美人和杨复的丑闻,在聿帝的高压政策下也渐渐少有人提起。荀美人被彻底遗忘在了冷宫,聿帝倒是暂时没取她的性命,不知是何打算。杨复却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定在三日后问斩。
  这日,宋清欢与重锦碰完面回宫,已是傍晚。
  洗过澡用过膳,闲适地躺在窗旁的软榻上乘凉。
  前几日秋分刚过,炎热的天气渐渐降了温,傍晚之时已有淡淡凉风吹来,夜间不需冰块也能安然入睡了。
  “殿下,厨房煲了些莲叶羹,殿下可要尝尝?”晴儿挑帘入内,柔声询问。这会子盛夏已过,荷花早谢,莲叶也没多少了,此时若不吃,等到了秋日,便是想吃也吃不到了。
  正巧晚膳也没用多少,宋清欢来了些兴致,应一声,“盛一碗本宫尝尝。”
  晴儿应了,退了下去,还很快又端了碗莲叶羹进来。“婢子加了些冰糖,口感应该会更好一些。”晴儿殷勤道。
  宋清欢应一声,伸手接过,见白瓷碗中盛了透明的荷叶羹,上头湃了细碎冰沙,闻之亦是清甜,不由食指大动,拿起银勺舀了一口放入嘴里。
  只是一口下肚,眉头不禁皱了皱。
  晴儿见她这表情,心内一紧张,忙问,“怎么了殿下?可是不合您的口味?”
  宋清欢摇摇头,将碗递还回去,眉头已舒展,只淡淡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没了胃口,拿下去吧。”
  晴儿只得呐呐应了,再次躬身退下。
  宋清欢端起几上茶盏,一口茶水下肚,才觉口中清爽些许。
  那荷叶羹味道本不错,就是太甜腻了些,许是晴儿加多了冰糖。不过她一片好心,宋清欢便没有明说。
  只是这事若换了沉星或者流月,她俩对自己喜好的了解,甚至比她自己还要清楚,是断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叹一口气,越发思念起两个小丫头来。
  算算日子,离流月和沉星回来的日子只有四天了,这才定了定心。这些日子她深居简出,一方面是为了避开沈初寒,另一方面也是怕外出时被别人问起流月和沉星的下落,没法搪塞过去。
  等她二人一回来,到底多了两个帮手,心中底气也足了不少。
  是夜。
  宋清欢同往常一样,看了会书便上榻睡觉了,一切似乎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等到她第二日醒来时,才听说昨天夜里发生了大事。
  天牢被劫,关在里头的杨复不见了!
  听了晴儿急急打探来的消息,宋清欢面色一沉。
  是她大意了!
  杨复那样的身份,又筹谋了这么久,怎会如此轻易认输赴死?这些劫狱之人,多半是他的同伙。
  看来,她确实有必要提醒父皇一下了。
  可是——什么样的借口父皇才会相信呢?
  心急如焚地在殿中踱了一会步,忽然想起一事,眉头一舒,急急换了衣服往宣室殿去了。
  到了宣室殿,却被当值的宫女告知聿帝此时正在承明殿同各位大臣议事。宋清欢见此时耽搁不得,微微一沉吟,转了方向往承明殿去。
  到了承明殿,门口果然立了一圈羽林军把守,殿门紧闭,连钟怀也站在了门外候着。
  见宋清欢这个时候过来了,钟怀面露诧异之色迎了上来,朝他一礼,“殿下可是来找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