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谁叫你整日虎着一张脸,说话总是凶巴巴的,对孩子们又严厉。他们能不怕你吗?”
  莫大儒惆怅不已,“我的脸是爹娘给的,天生如此,还能换过一张不成?再者,严厉一些怎么了,我在贾瑚那孩子面前也是这般模样,说话硬声硬气的,怎不见他害怕?说到底,还是他们没用。”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莫老夫人自知说不过这老顽固,干脆认输停止了越扯越远的话题。
  恰在此时,门外飘入了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
  “老太爷,府外六皇子求见!”
  六皇子此人表面看起来温和有礼,然则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莫大儒极不喜欢。他怀疑当初背后算计太子遭废黜的人里,就有六皇子一个,并且他起到的作用还不小。
  “无事不登三宝殿,六皇子此行必然是来为九皇子求情的。”莫大儒唇角一瞬往下拉,冷哼一声道:“让他进来!”
  他所料不错,六皇子的确是为了替九皇子求情而来。
  自莫大儒的抄书责罚定下,九皇子一到课闲时间就马不停蹄地抄书,仅抄了一个下午,他的右手就麻痹失去了知觉,有种断掉的感觉。
  另外,快一天下来,抛开吃饭、如厕这等必须的生理需求,九皇子一点干旁事的时间都没有。让他成日对着字和书,不给他出去玩耍,这简直和要九皇子的命差不多。
  他忍不住同贵妃哭诉,贵妃疼爱幼子,听了百般心疼,转而又向六皇子哭了起来。
  六皇子被母亲和弟弟轮番闹得头疼不已,就答应了贵妃会来莫府拜访,替九皇子求情。
  不多时,六皇子就来到了莫大儒面前。此时其妻已离开去了别处,下人奉茶退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莫大儒不愿和六皇子绕弯子,在他身上浪费吃糖时间,不等对方开口就开门见山道:“殿下来访可是为了九皇子受罚一事?”
  “大人料事如神。”六皇子温和微笑,不落痕迹地捧了莫大儒一把。
  “殿下不必在老夫身上费心思了。”莫大儒内心毫无波动,面无表情道:“实话告诉殿下,老夫出宫前专诚面见圣上提了此事。九皇子抄写四书各百遍的处罚,是经过圣上同意了的。”
  “你若想为九皇子求情,减少其抄书的次数,或干脆取消此罚,还请殿下转身,往宫中求圣上去。倘使圣上同意了,老夫便无意见。”
  “大人……”六皇子拱手开口,刚起了个头,莫大儒就扬手打断了他。
  他面露拒绝之色,不欲再听六皇子准来的一肚子求情之言,直接来了一招端茶送客。“老夫言尽于此,若无他事,六皇子请回吧。”
  看得出他意已决,不想因此事惹怒得罪于他,尽管六皇子心中不愿亦不得不离去。
  灰溜溜地出了莫府,六皇子命人传信予贵妃,叫她从皇帝身上下手求情。
  当晚,贵妃便弄红肿了眼睛,化上了令面色惨淡的妆容求见皇帝。
  见着了人她也不说话,只是一直默默流泪。
  打潜邸就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里,如今只剩下贵妃一人还活在世间。皇帝念着昔日几分旧情,哪怕心里清楚贵妃是故意露出此番姿态给他看的,也没有戳破伤她脸面。
  最终,还是皇帝退了一步。
  他警告贵妃如若下回九皇子再犯此等伤师长的大错,决不轻饶,任何人求情也无用,便将九皇子的百遍抄书减为了各十遍。
  此外,皇帝还勒令九皇子向挨了他一拳头的莫大儒负荆请罪,并派太监送了涂渊、贾瑚、十七皇子三人一批安慰性质的赏赐。
  到此处,这场风波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揭过了,但实际上九皇子暗暗记恨着贾瑚与涂渊带给他的屈辱,背地里等待机会搞小动作。
  不过,最近九皇子心里有点苦。
  也不知道他走了什么霉运,近段时间小病不断,三天两头的身体就不舒服,头疼脑热、风寒腹泻等等病症轮流出现。
  此种境况之下,他几乎每一日都是无精打采的,十多天下来居然半本书都没抄完,还因此被莫大儒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一顿又一顿。
  而更令九皇子气闷的是,在他成了药罐子整天药不离口的同时,他口中的病秧子涂渊,却仿佛服用了神丹妙药似的,病白的脸色渐渐有了健康的红润,身体已经许久未再出现过病症。
  面对这样的现象,有时候九皇子非常的怀疑,纠缠涂渊多年的病魔是不是跑到了他身上。
  这一日,九皇子起身的时候,感觉到喉咙以及一边脸颊辣疼辣疼的。
  他以为喉咙发疼的症状,只是自己昨晚吃多了油辣食物引起的上火,心中不以为意,觉得下学回来喝点下火的药就好。
  另一方面,又因为近来他请病假的次数频繁,被莫大儒认为是在逃避处罚,骂了他好些次。九皇子并不想因上火的小症状再被骂得狗血淋头来,便如常地去了尚书房。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到了下午时分,九皇子辣疼的那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肿,没多久就成了另一边脸的两倍大。
  贾瑚第一个发现了他脸上的变化,仿佛一只小松鼠发现了惊奇的东西,眼睛一瞬间瞪圆溜。
  屋内其他人出于各种原因,视线时不时就会不受控制地飘到贾瑚身上。
  当发现贾瑚的神态变化,众人下意识沿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眼就纳入了九皇子的大肿脸。
  恰好这个时候,先生宣布下学,霎时间一众皇子便此起彼伏地讨论了起来。
  “噗嗤!你们看九皇兄的脸,都快肿成馒头了。”
  十七皇子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贾瑚说过的撒谎烂嘴巴的话,抢先发言道:“我知道,九皇兄这是遭报应了。那天他撒谎诬陷人,今天不就烂嘴巴了吗?”
  “……好像有点道理。”
  诸位皇子仔细一想,觉得还真的像是那么一回事,但心里更多的还是认为只是巧合。
  毕竟世上每日口出谎言之人数不胜数,特别是生存在宫里的人,说假话如数家珍,怎不见他们烂嘴烂舌头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以此戏耍九皇子。
  不同于他们,贾瑚小脸上布满了认真,小大人般说道:“是这样的没错,你最近肯定没有知错就改。”
  十四皇子顺势道:“按照贾瑚当日所言,贾将军险些因之哑巴了,还好九皇兄你现在只是一边脸出了问题。趁现在没有整张嘴烂掉,你赶紧去求神拜佛认错,看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否则,你恐怕就要成为,从古至今第一个由于谎言烂嘴的皇子了。到时候史官记载于史书上,后人准要笑掉大牙。”
  九皇子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桌案震了几震。“一派胡言!本皇子不过是食多了辣、热食物,一时上火罢了!”
  他嘴上言之凿凿,实际心底非常的虚,盖因十七皇子的话提醒了他,让他还回忆起了那日和贾瑚有关的另一件事。
  记得当时他怒不可遏,咒涂渊早日病死,而贾瑚却底气十足的保证,只要他在就没有病魔会接近涂渊,只会缠上别人。
  他素来是宫里最健康的皇子,一年两载也未必病一回,而这一阵子却诡异的不断生病。
  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不正是贾瑚当日所言的真实写照吗?
  再加上他自小到大,大大小小的谎言说过无数,一张嘴从未因此出现过任何毛病。偏那日贾瑚提了一句,他今儿个嘴巴就出了问题。
  九皇子越想越感觉贾瑚邪门,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转为诡异。
  看着看着,他忽然灵机一动,怀疑起了贾瑚是妖邪转生。
  贾瑚挪动到涂渊身边,抓住他的手指摇了摇,小声道:“九皇子看着瑚儿的眼神怪怪的。”
  涂渊想也不想,本能跨步站到了贾瑚面前,为他挡住了九皇子闪动着异光的眼神。“九皇兄为何这般看着瑚儿?”
  接下来出现了罕见怪异的一幕,九皇子居然一言不发,仅仅朝着贾瑚和涂渊所在的位置冷哼一声,带着一种胜利就在眼前的笑容,就大步流星走出了尚书房。
  他要好好安排安排,即使贾瑚不是妖邪,他也要让贾瑚成为妖邪。只要父皇相信了自己,贾瑚不死也要一辈子和皇宫绝缘,看贾瑚和涂渊明天还笑不笑得出来!
  “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去皇祖母那里。”涂渊转身拍拍贾瑚头顶,温声道。
  涂渊从小养在太后宫中,到如今还同她老人家住在一块儿。因每日下学后,他都会带贾瑚去他宫殿看锦鲤,次数一多,渐渐地贾瑚就和太后熟悉了。
  贾瑚一瞬间忘了九皇子,兴奋地点小脑袋。“好啊好啊,太后奶奶宫里的芸豆糕最好吃啦。”
  涂渊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小贪吃鬼。”
  “嘻嘻。”贾瑚昂着小脸乐呵呵笑。
  突然想到了什么,贾瑚鼓起包子脸,小脑袋一耷额头抵在了涂渊的肚子上。“可是太后奶奶每次都喂得瑚儿肚子圆圆滚滚的,瑚儿回到家看到好吃的东西都吃不下了。”
  不错,贾瑚一到太后宫殿,画面就变成了他投喂锦鲤,太后投喂他。
  涂渊脑海中浮现此幅画面,情不自禁翘起了唇瓣。“那行,待会儿见到她老人家,我和她说说不喂你了。”
  贾瑚没有一口气答应下来,反而摇了摇头道:“喂瑚儿吃东西的时候,太后奶奶笑得可好看了!还是让她喂吧,不喂她都不喜欢笑了。”
  “难怪她这般喜欢你,没几天就把你当亲孙子疼了。”涂渊暖心一笑,敛目低语了一句,又对贾瑚说:“那我叫她老人家少喂一些,给你留下一半空肚子回家吃好不好?”
  贾瑚笑眼盈盈,点头拖着长长的奶尾音回应:“好~”
  第39章
  九皇子打定注意和涂渊、贾瑚杠上了,不是一般的执着于整倒两人。
  当天下学一回寝宫, 他就跑到了贵妃跟前全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 向贵妃借助人手施行坐实贾瑚是妖邪之计划。
  先前贵妃受了皇帝之警告, 担心再度出乱子失去圣心, 本不愿同意九皇子乱来。可终究经不起幼子的苦苦哀求,答应了助其一臂之力铲除贾瑚。
  于是, 在贵妃的协助之下, 九皇子找好了人手,制定下了诬陷计划。
  到了第二天, 九皇子认为自己计划万无一失了,就带着一帮子“人证”求见了皇帝。
  彼时皇帝正在为某一位官员的奏折而烦恼,听御前太监禀告九皇子在殿门外等候,立时不悦地拧起眉头。
  九皇子是所有皇子中性格最不讨喜的,在宫中的风评极为不好,若非他有个会笼络人心的同胞兄弟, 还有个身居高位的贵妃生母,根本活不到现在。
  皇帝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疼,对于自己这个人厌鬼憎的儿子,他秉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通常能忽视就忽视。
  “他来做什么?”皇帝丢掉奏章, 揉了揉眉心道:“叫他进来!”
  九皇子徐步入殿, 面朝皇帝行了叩拜礼。“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靠在椅背上, 居高临下睨着他, 语气不咸不淡问道:“什么事?别又是惹祸犯错了吧?”话及末尾, 他的语气倏尔冷了下来。
  “朕记得,半月前刚警告过你,安安分分地在尚书房读书。一旦再犯错误,定严惩不贷,谁求情也没用。你可还记得朕的这些话?”
  九皇子看到皇帝瞳孔内的闪动寒光,心头一凛,忍不住害怕地垂低头颅盯着地面。
  平复波荡的心情,他斟酌好了语言才说:“父皇明鉴,儿臣近日并无犯错,此行前来是有秘事禀告。此事后果严重,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危害宫廷以及父皇您之性命。”
  九皇子说的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夸大其词,一下子就把危险拉高到了攸关皇帝性命的程度。
  “秘事?危及朕之安危?”皇帝态度漫不经心,并不觉得他口中所谓的秘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是这样的,儿臣发现十三弟的贾瑚伴读大有古怪。”
  闻听事关贾瑚,以为他发现了贾瑚的福缘体质,皇帝坐直了身体,本来满不在乎的眼神一下子认真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皇帝却听得九皇子话锋一转,转到了和他脑海所想内容完全相反的地方。
  “半月前儿臣与那贾瑚起了口头争执,他先是诅咒儿臣烂嘴,后咒儿臣百病缠身。就在昨日儿臣忽然发现他所诅咒的这些症状,全出现在了儿臣身上。”
  “心生怀疑,昨天下学回殿,儿臣马上着手去调查此事,惊觉他还用同样的手段害过不少宫人。”
  “假如儿臣所料不错,贾瑚定是个妖邪投胎来的祸害,还请父皇严加处置!”
  九皇子讲述结束,生怕皇帝不信一样,忙不迭交代自己手上还掌握了其他人证。“儿臣找来了一些受害者作证,现下他们就在外头候着,父皇可要传他们进殿讲述自己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