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于是李大有只能无奈的解释说:“他来换谷子的。”
  李月秋这才注意到院子门口堆着几袋谷子,原来是在换稻谷。
  水湾村还有附近的几个村落土地肥沃,水质清澈,这种地质种出来的大米煮过之后白生生香喷喷的,口感很好,外面的人称为“桂花球”,是属于这一片独一份的特产。
  城里好多地方大米供应有限,小麦多,水稻种的少,而且供粮要粮本,每个月买米不容易。
  而乡下村里的大多人因为穷,收了稻谷舍不得碾了米吃,所以城里人会用一袋面粉和种庄稼的换40多斤左右的大米,额外再给一两块钱的补贴,换谷子既能让城里人能买到大米,又能让乡下的人攒到钱,是种互惠互利的方式。
  换谷子这事,是赵永平和陈立根在做,他们会挨家挨户的在村里收稻谷,收了快有小半年了。
  李老头出门之前把家里宽绰的两袋稻谷放在门口,交代了李大有要是人来了,记得连带着他家里的稻谷换了,县城里面粉不好买,直接换省力。
  谁知道李大有刚把狗栓在院子里,赵永平就来了,他也没来得及和李月秋细说狗的事情。
  称了谷子,换了三袋面粉和两块钱,面粉被李大有扛进了院子,赵永平把钱递给李月秋,这女人上次可是害得他好惨,收了她的钱,大根非得让还了,结果他跑到肉联厂去压根找不到人,那是他第一次觉得钱握在手里烫手,后来多番打听才知道李月秋竟然回乡下了,怪不得在县城里找不到。
  “陈立根,他,不过来?”李月秋也不数赵永平给的钱够不够数,她把钱随意的塞兜里,换大米是陈立根和赵永平一块做的活,既然赵永平在这,陈立根肯定也在。
  赵永平头也没抬的反问一句,“在村头那家收大米,你找他有事?”
  村头,那离她家够远的,李月秋低垂下眼眸,巴着院门的手放了下来,摇头,“没事。”陈立根在躲着她,或者应该说是避之不及,与她划分界限。
  李月秋白皙的脸盘有些暗淡,她没再过多的纠缠转身进了院子,像缺水的花干涸得厉害,赵永平这才抬头看她,他把□□镜取了下来,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乡下新栽的秧苗不久前才下了田地,收到的稻谷并不多,东家一袋西家一兜,把收到的全部稻谷都扔上拖拉机,陈立根和赵永平蹲在拖拉机旁边啃野菜团团,野菜团团早凉了,没滋没味,啃起来硬邦邦的像是在啃地里的土块,但这是他们忙活了一天的口粮,两人吃得狼吞虎咽。
  “哎,我今天看到李月秋了。”赵永平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陈立根说话,“别人都说城里养人,我看乡下地方才养人,啧。”漂亮的跟尊观音似的。
  陈立根表情未变,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话少,赵永平早习惯了自说自话。
  把手里的野菜团团狼吞虎咽的啃完,赵永平嘴里咬着根茅草都闲不住嘴,“哎,大根,我咋觉得她好像是对你有意思,你不知道她今天看到不是你去收稻谷,那神情我瞅着不对劲。”他看李月秋的样子明晃晃的是喜欢大根。
  陈立根站了起来,撩起眼皮看向他,漆黑的眼眸冷冰冰的,脸色很淡,“她喜欢挂钢笔的斯文人,我是粗人,和她不是一条路,少自作多情,她轮不着我。”
  第22章 她声音软糯的带了点哭腔,“你……
  李大有抓回来的野狗取名叫毛豆,是爷爷起的,很朴实的名字,因为他看到狗的时候正好摘了一筐的毛豆回家。
  这狗李老头进山的时候见过,满山满林的跑,没主人家,被咬上一口估计够呛,不过没见过这狗咬过人,倒是村里一些嘴馋的,想法子逮过这狗,狗瘦,但好歹有二两肉,能解馋,逮了好几次,不过这狗很机灵,没一个人能把它逮到,现在依旧活的好好的。
  李老头最后把狗留了下来,说先养着看看,不行再放走,其实看一眼李老头就觉得挺有眼缘的。
  毛豆很凶,野性难驯,特别是对着生人,它的皮毛颜色黑黄相间,并不顺溜,甚至有几块毛都秃了,是被人用石子打的,看着旧伤多些新伤少。
  新伤是李大有弄的,他没真下狠手,毕竟是打算把狗拿回来养的,而不是逮了吃的,下手自然控制着些,弄出伤来他也没法子,狗不好逮,这狗许是经常被人逮,对着人特别机敏。
  他用了半个菜饼才哄得狗进了他的套,那饼还挺有油水的,幸好在毛豆啃之前就逮住了,不让还得砸一块饼进去。这也让毛豆从被栓起来之后就没消停过,开始的头几天整夜在土院子里乱吠,惊得鸡也不敢回笼,养了好几天都养不熟。
  不过这狗好养活,给什么都吃,一点不挑嘴,就是菜叶子李月秋也见它啃过,边吠边吃,一点骨气都没有,对着他们照样吠,但给的食物都照吃不误。
  这不是才出生的小狗,已经开始认人,虽然和家里面养着那些个土狗是一个品种,但毛豆凶悍多了,逢人就乱吠。
  既然养不熟,李月秋挑了李老头不在的时候悄悄把狗放了,爷爷嘴上说着先养养看,不行再放走,但每天都要搬一把凳子坐在毛豆的对面,让它多认认味,可没有要放走的意思。
  一直这么吵不是个事,村里的人私下都有意见,他们白天要干力气活,晚上休息不好,隔天上工也没精气神,昨几天来了几个人旁敲侧击的问这狗咋了,李月秋想都这样了,还不如放了,而且大有哥那边也找到了一家狗已经下崽的,交了定金,就等着狗伢差不多断奶了把狗抱过来。
  放了之后没想到过了几天毛豆自己跑回来了。
  也不算是跑回来,因为好几个人在追它,边追边骂要把它砸死烧狗肉汤。
  李月秋那时正坐在厨房门口吃骨头汤泡馍,骨头是她之前在肉联厂分到的排骨和骨头熬的,排骨被抹了一层薄薄的盐风干,都成腊排骨了,至于那带着肥肉的皮炼成了一小碗莹白的猪油搁在厨房的柜里,家里人舍不得吃一直给她留着,李月秋主动把排骨拿来熬汤,用瓦罐小火熬的,熬出的是汤是奶白色,汤上飘着一层浅浅的油花,骨肉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能分开。
  汤喝到一半只听院门啪的一响,毛豆飞扑过来,围着李月秋转了个圈,然后疯狂摇尾巴,李月秋一怔后看的好笑,把自己吃的骨头汤泡馍分了它一半,走到门口和那些个打狗的人说,这是她家的狗。
  那些追着毛豆打的都是村里不怎么着调的小伙们,不帮家里干农活种庄稼就喜欢在村里乱晃,看到李月秋俏生生的和他们说话,一个两个像是想讨李月秋欢心一样,嘴里笑嘻嘻的应着:成,你们家的狗我们不打。
  李月秋微笑,然后啪的重重把院子门关上。
  自此李月秋去哪,毛豆就跟到哪。
  那些个喜欢在李月秋家附近瞎转悠的人,也渐渐见不着了,因为只要稍微靠近,院子里的狗就开始乱吠,跟要扑过来咬人似的。
  打死野狗没事,但打死有人养的狗就是要赔钱的,漂亮的女人他们看着眼热,但兜里没钱,也不敢在李家外面乱晃了。
  有了毛豆,李老头安心了一些,李月秋出门去捞螺他也不跟着了。
  前几天去县城的李大有告诉李月秋,最近厂区门口来了好几家卖螺,就在她平时卖螺的地方卖,生意瞧着看挺好的,不过有几个看着眼熟得像是村里的人,见到李大有的时候一个两个的都心虚假装没看见,他们的螺一勺三分钱,两勺五分,比李月秋卖的便宜。
  味道李大有买了尝过,没月秋做的好,不好吃不算泥沙也没怎么弄干净,一嘬一口的泥沙,简直咯嘣脆,但胜在便宜,买的人不算少。
  李月秋听了也不急,她只打算再卖两三次螺了,厂区门口的位置好,但过不久各个厂长肯定要规整起来,不会让人随便去那卖了。
  她之前在村里收螺卖给玻璃厂的事情,村里人几乎都知道,村里人也不怎么在乎摆摊卖东西名声不好听,看她赚了钱,有样学样也不稀奇,让李月秋纠结的是,附近的水田里捞不到螺了,沿着田埂摸,好半天才摸到几个。
  螺长的快,伺候庄稼仔细的人会专门把田里的螺都捡出来,免得螺祸害稻苗,这活做起来不轻松,眼神得好,不然看一会眼睛就要开始花。
  以往害庄家的螺现在成了能赚钱的玩意,这些天河里稻田里总能看到几个捞螺的身影,螺长得再快,也不能一两天就蹦出来一堆来,跟不上摸螺的速度。
  今天的太阳格外的毒,空气闷,吹风也不凉爽,从家里出来快一个钟头,李月秋桶里的螺还没半桶的量,空气闷热不舒服,;李月秋找螺也没往日耐心,于是她带着毛豆走的远了些。
  村里的小路李月秋不怎么熟,毛豆倒是在村里跑惯了,胡乱的带着李月秋稀里糊涂走到了一条小河边。
  这是已经从水湾村走出来了。
  小河的水清澈见底,河水涓涓,太阳一照波光粼粼,底下的石头都能一眼瞅到,河边的草丛茂盛,长得郁郁葱葱毫无阻碍,看着不像是有人经常来的样子。
  她把桶放下,去砍了一茬带绿叶的大树枝,树枝上的叶子越多越好,把大树枝扔进河里,放好位置,尽量让河水盖没住树叶,不过不能把树杈放的太深,免得河里的水流急,把树枝冲走。
  树枝丢河里是下螺用的,等过一会,再把树枝拉起,树叶上会附着很多的螺。
  弄好了下螺的树枝,李月秋走回刚刚砍树枝的地方,那一片长着好几颗的刺萢树,远远的看去挂着好多小红浆果,刺萢的枝蔓缠绕着树干生长,绿色的叶底挂着橙橘色的果,颗粒饱满晶莹,像是小珊瑚珠攒成可爱的圆球儿,没挂果的则开着白色或是粉色的小花。
  几只蜜蜂停在花上,因为李月秋的靠近飞了起来,声音嗡嗡嗡的。
  刺萢很常见,李月秋小时候住在乡下,最喜欢的就是摘刺萢,田埂边,小河小溪旁到处都会长,刺萢的面皮并不光滑,覆盖着细微毛绒绒的一层,她摘了一颗尝了尝,好甜。
  鲜红甘甜的汁水在咬下的时候划过舌尖成甜甜的滋味,一点酸涩味也没有。
  熟透了的刺萢颜色会越来越艳,个头也会比没熟的稍微大上一小圈,像是橙红色的宝石,刺萢的叶子上长着一层绒毛似的小刺,仿佛是为了保护果实而长的。
  李月秋边吃边摘,偶尔摘几颗喂给跟着的毛豆,河边有芋头叶,她摘了一片洗干净用来放刺萢,刺萢摘下来中心空,像是一顶圆形的小帽儿,低头一闻就能闻到明显的果香味,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一把耀眼的甜宝石,单是看着就能感觉到甜。
  没一会,她就摘了个满怀,用芋头叶包好,橙红的刺萢被绿色的芋头叶包着,颜色艳的好看。刺萢娇嫩,柔软而有弹性但不禁磕碰,要轻手轻脚的放进背来的篮子里,李月秋摘的来劲,又重新摘了片芋头叶打算摘满满一篮子刺萢回去。
  咔咔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声音从她刚刚在摘刺萢的时候就在响,响的断断续续,像是砍树的声响,但比砍树的音调轻了些声音还很脆,仿佛是在掰扯什么东西。
  李月秋不熟悉水湾村的小路,但知道这的位置肯定是出村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身后虽然跟着毛豆,但一时也是有些怕的。
  她捧着芋头叶往发声的地方走了几步,狐疑又小心翼翼的伸过脑袋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
  响声是从河对岸那边的一颗桃树下传来的,树下有个高高的人影,从李月秋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一只大手拿着剪刀在咔咔的剪树枝,树枝随着剪刀的落下落入他的掌心。
  原来是在剪桃枝,怪不得会发出这种的声音。
  李月秋收回视线,干自己的事情,谁知道旁边的毛豆忽然朝桃树的方向吠了一声,还欢快的摇起了尾巴。
  这儿静幽幽的,毛豆一叫听在耳里声音显得特别大,都快比得上村里的大广播了,简直是故意招人眼,看毛豆的势头似乎还想横跨长江直接跳到河里游到对面去。
  “嘘,”李月秋瞪着毛豆,捡起地上的枯枝假意撵它的腿,“不许乱咬!”陌生人不能乱咬,咬伤了赔钱的,之前半夜,毛豆倒是咬住了一个蹲李月秋屋头墙角的男人。
  当时大半夜的,都是睡觉的点,李月秋都不知道那男人是不是脑壳有问题,她都已经睡了,那人是想□□进来偷东西还是要听什么。
  听到毛豆叫唤,李老头当即就披着衣裳起来了,手里拿着根棒槌,给了听墙角的人一棒槌,把人敲得梆梆的,混乱中毛豆还把那人的鞋咬下来了。
  鞋子大,一看就是男人的,过后李老头直接和村委会的说,人在屋里住着就敢蹲墙角,下次要是抓到,他老头子直接把那些个腌脏的人就地打死。
  那是毛豆守夜以来的第一次战役,隔天李老头还奖励它两个甜番薯。
  没想到现在对着路人就开始叫唤了,李月秋撵它,毛豆以为李月秋在和它玩,围着李月秋转圈,转完又朝桃树那吠了一声。
  李月秋:“……”和一条狗讲道理似乎是不可能的。
  毛豆这么一闹,桃树处的人听到声音,恰好侧过身,李月秋先是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高高的鼻梁,端正的眉眼,紧接着是一张冷峻的面容。
  李月秋愣住,几颗刺萢从芋头叶里滚了出来,落到了地上又被弹进了水里。
  桃树下的人不是陈立根还能是谁。
  两人视线交汇,一个眼神漆黑淡漠,一个眼珠儿水润带着颤意,很快,李月秋先挪开了脑袋,她这次不是上赶着来遇人,没想到会这么巧遇见人的,她不知道陈立根会在这里。
  水湾村和桃源村挨着是邻村,相距并不远,她和陈立根从小一起长大,亲事还在的时候,陈立根会经常过来水湾村,水湾村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但现在陈立根除非有事否则不会到水湾村来,这段日子李月秋呆在水湾村见到陈立根的机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她想见陈立根,想对他好,但她不能一厢情愿。
  而那边的陈立根也收回了视线,单手拿着地上剪好的桃枝离开,等李月秋再抬头朝河对面看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别叫了,我又不是香饽饽,那人不会过来。”李月秋把毛豆撵开,让它别闹,陆续摘了几个刺萢才停下来。
  她尝了几个刺萢,这次没尝出甜味来,索性也不摘了,抱着摘到的刺萢蹲在河边,眼珠儿盯着河里下螺的那一茬树枝发呆。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陈立根不想搭理她,她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陈立根觉得她烦透了。
  年少时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陈立根从小到大都不会拒绝她,好像只要她开心就好,上辈子她觉得两人亲事不合适的时候,陈立根沉默了片刻,便答了声“好”
  她记得那天没有月亮,夜色不好,乌云很厚,陈立根手里拿着一把要送给她的野花,野花花瓣很小,洁白如雪莲,仿若唯一的光亮。
  毛豆在这时又吠了起来,这次的对象是河里下螺的树枝。未没入水里的树叶上停了只毛色灰扑扑的小麻雀,李月秋蓦的回过神来,小麻雀被毛豆吓得立马飞走,飞进了茂盛的草丛里不见踪影,它停留过的树叶还在微微的抖动。
  回过神的李月秋包好怀里放了刺萢的芋头叶放进篮子,刺萢差不多已经放满了带出来的小篮子。
  这天气变的有够快的,出门的时候毒日头,走几步路就热的冒汗,这会太阳躲进云层,吹过的风马上变的冷飕飕,而且风还越刮越大,吹得河边的草似被压倒。
  等着不是办法,边等水里的树枝沾螺边下河里捞快一点,虽然有毛豆跟着,但她出来够久了,时间长了家里的爷爷怕是会出来找她。
  李月秋挽起裤脚准备直接下到河里去摸螺,她摘刺萢的时候看到了刺萢树旁边有防蚂蟥的野草,顺手掐了一把,这会刚好可以揉碎了涂脚上,免得下河里被蚂蟥叮。
  她的体质最喜招蚊虫,两个人同时呆一块蚊子肯定只会往她这凑,一到夏天,用艾蒿熏屋子都不得劲,非得挂上蚊帐才安全,下水也容易招蚂蟥,上次大有哥家请帮工,她都是从家里出门的时候涂好了防蚂蟥的野草,才没招到。
  太阳没了,天空上的黑云聚在一起,温度不知不觉的降低了下去,黑云厚得像是一块发涨的棉絮,脚踩进水里凉得李月秋打了下哆嗦,比她刚刚用手试的温度凉多了。
  凉就凉吧,她捡快点,河水清,有没有螺一眼都能看到,不过螺都躲在河底的石头下,个头比她在田里摸的小,李月秋捡的认真,没看到河边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一个高大宽阔的身影。
  “要落雨了,回去。”
  突然响起的声音沙哑又低沉,让弯腰摸螺的李月秋一怔。
  是陈立根,他不是拿着剪到的桃枝走了吗?
  她心里那小股快熄灭的火,骤然就亮了,不过她没有抬头,手中动作不停,把摸到的螺丝丢进桶里,连挽起的裤脚塌下来沾了水也没注意到。
  “上来。”陈立根脸色晦暗不明,深邃冷清的眼直直的看着河里的人,细瘦不干瘪,弯腰的时候腰肢塌下去软和得像小草,好像河里的水快一些,就会把人冲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