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可谓是说曹操,曹操到。二人刚一提起傅辛来,门外便有太监执着拂尘,拉着又细又尖的声音,报是官家驾临。流珠心上一沉,连忙起身,低低垂着头,眼见着那双黑靴在自己眼底缓步经过,稍稍一顿,随即又听得那人低低笑道:“姐妹两个,说甚体己话儿呢?”
  流珠稍稍抬眼,却见宜爱对着自己颇为紧张地咬了咬头,流珠心下了然,便笑道:“不过是些闺中闲话儿罢了。姐姐说替官家的身子骨忧心,唯恐官家受战事所累,烦郁难寐,儿便宽慰了她几句。如今官家亲自来了,也用不着儿说话了。若是官家无事,儿便先行告退了。”
  傅辛却挑眉道:“二娘休要急着走,朕这里,还真有话要跟二娘说呢。”他说着,望了眼殷勤端来茶盏的阮宜爱,随即温声道:“爱爱不必忧心了,朕这身子骨强健得很,而北面的那战事,托二娘那继子的福,近来赢多输少,已经占回了三五座城池呢。”
  流珠一怔,缓缓抬头,打算细听,可傅辛偏不说个中细节,足足地吊着这娘子的胃口,转而说起了旁的闲事来,逗得阮宜爱娇笑连连。傅辛这一逗弄她,阮宜爱心中因冯氏之言、官家之冷落而生出的担忧,霎时间也统统都消失了。
  而流珠心中却分外警觉。她清楚得很,如果扭转不利局面的人果真是徐子期,那么在北面战场,势必出了大变故。既然傅辛此时不在阮宜爱面前细说,那么这个变故,很有可能,是对阮冯派系极为不利的。
  ☆、80|01
  一枰翻覆战枯棋(四)
  官家瞧着阮二娘那转来转去的眼神儿,自然知道她此刻又在胡思乱想些甚事,却一心要吊着她,不肯让她走。阮宜爱却全然不晓他这番腌臜心思,但又含羞带怯地娇声道:“自从上次被官家训过之后,奴奴这些日子,又一个人去厨房里练了好几道菜,再不会让官家吃凉的、生的、带血的了。妾的厨艺精进了许多,官家可要好好等着。”
  傅辛却蹙了蹙眉,随即放下手中茶盏,但温和地说道:“不必了。下次再尝罢。朕还有政事要处理,便不在此耽搁了。”
  阮宜爱一怔,心里有些委屈,眼圈立刻微微泛红,可却也强忍着,甜甜地笑道:“那四郎去忙罢。不必在意妾。妾和二娘随便吃些便是,四郎也要好好用膳,万万不能将就。”
  傅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即深深地望了阮流珠一眼,缓缓勾唇,这便起身离了去。而流珠心神不宁,但陪着阮宜爱一同用了膳,阮宜爱心情不佳,软绵绵地拿着玉箸,随意吃了几筷子,这便到后面歇着去了,流珠也没什么心情,草草用罢,才出了浣花小苑,便被一个圆脸小太监请到了理政殿后头。
  傅辛才前殿,正与傅从嘉等说着话儿,流珠候在偏殿,闲来无事,又瞧着那圆脸小太监长得颇为可爱秀气,且有几分眼熟,便细声道:“你瞧着倒是面善。”
  那小太监笑了一笑,小声道:“上次在温泉庄子,是奴去请的二娘和小将军。二娘还给了奴点心吃哩。”
  流珠稍一回想,仿佛有些印象,便温声道:“你叫甚名字?”
  小太监笑嘻嘻地答曰:“奴名唤周八宝,关小郎是奴的师傅。二娘以后有甚吩咐,尽管跟奴讲,奴都替你做。”
  流珠左右无事可做,便与这太监周八宝聊了一会儿,直到前殿传来一阵沉着有力的脚步声时,周八宝立时噤声,连忙退避开来,流珠跪坐在摆在小案边的蒲团之上,抬眼便见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沉声说道:“二娘近来,是越来越好看了。”
  流珠红唇微动,心中略略有些急躁,刚要说话,唇边却被男人的食指抵着,耳闻那人平声道:“外头琼白一片,如撕棉扯絮一般,白茫茫大雪,将那脏的、干净的,都一并掩了去。朕难得能歇上一会儿,二娘有甚话儿要讲,稍后再说。”
  他说着话,兴致忽起,命周八宝拿了铜镜与画眉墨来,扯着阮流珠坐到了铜镜前,立在她身后,大手捧着她有些发尖的下巴,另一只手则细细为她画眉,动作虽稍显生疏,却也是十分细心。但流珠却满心烦闷,无意配合,更懒得看一双黛眉被他画作了何等模样,只等男人说画妥之后,匆匆在那略显朦胧的菱花铜镜里扫了一眼,随即没好气地道:“官家若是玩够了,可让儿开口说那不讨喜的话儿了?”
  傅辛微一挑眉,随即搁了画眉墨,略有些疲倦地道:“说罢。许久没听二娘说话了,便是难听话儿,我也听了。”
  流珠心上微紧,斟酌着道:“徐子期在边关,除了官家拨给他的人马外,那阮家人、冯家人等,才不会分给他一兵一卒,哪里有他立功的份儿?但官家却说,北面战事近来风风光光地赢了好几场,且是托徐子期的福,却不知,福从何来?”
  傅辛状似漫不经心,慵懒道:“二娘对你这儿子倒是上心。”顿了顿,他笑道:“也是,毕竟,母子连心。可是等以后,珠儿你若嫁作了他人之妇,你可要记好了,你二人便半点牵连也无,完完全全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了。”
  流珠故意急道:“若是徐子期没有出事儿,儿丧期一过,想做甚事便做甚事,只管把这个家托付给他便是。可是若徐子期出了事儿,死了、瞎了、瘸了、瘫了,那么这个家,儿是万万不能撒手不管的。”
  她这话,令得傅辛疑心稍减,妒意稍缓。男人只点了点头,阖了阖眼,揉着眉心道:“徐子期,绝非池中之物。他在北面,虽百般受限,可这个人啊,只要让他逮住一个机会,他便能立刻翻身。你多半也知道了,阮钦、阮钟、冯凉卿等人,指挥失误,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害得徐子期那弟弟身上被箭扎成了个刺猬,左眼失明,腿脚也不利落。徐子期如何能放过他们?”
  傅辛稍稍一顿,抿了口热茶,随即微微仰头,继续道:“两边人,结下了梁子。而阮钦那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之后又故意设了局,令徐子期被困敌阵,孤立无援,身边只剩下不足一百人马,其中还有许多伤兵。这若是换了其他人,那就是必死之局了。”
  他这语气分外平常,流珠却听得大为紧张,面上强自镇定,假作思虑,脑中却竟有些嗡嗡作响,心上更是仿佛被人攥住了一般,死死地揪着,存心要她难受。
  傅辛笑了笑,几如那说书的瓦肆郎君一般,又道:“大雪封山,没有粮食、没有充足的火器,援军说马上就来,可却没有按说好的来。这般困境,都困不住徐小将军。具体怎样一番情形,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那日雪雾弥漫,阮氏兄弟被敌军偷袭,忽地一支羽箭自西面直直射了过来,正中阮钦胸口。那羽箭力度甚强,没金铩羽,阮钦反应不及,便自马上应弦而倒。大军慌乱之际,被蛮子几乎打成一团散沙,幸而此时,徐小将军率着他那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士气顿起,而战局渐渐扭转,这一场仗,竟在徐子期的统领下,赢了。”
  流珠强自一笑,随即温声道:“却不知那箭,是哪一位射的?”
  傅辛笑着摇了摇头,眯着眼道:“箭上的标识,是北蛮人的。那么,这就是北蛮人射的。”
  这箭,到底是哪位神箭手射出的,北面将士们或许真以为是北蛮射的,可是流珠及傅辛都清楚,十有□□,阮钦是死于徐子期之手。
  傅辛又沉声说道:“阮钦去后,因徐子期在这一战当中的英勇之行径,统军之才能,均是众人有目共睹的,而这一仗,又可以说是抗北之战中,赢得最酣畅淋漓的一次。阮冯一派,被局势所逼,不得不将阮钦的手下的大半兵马,移交到徐子期的手中。徐子期确是将才,打一次,赢一次,教兵士们不得不佩服,从此称他为战神。战神,战神……”
  流珠睫羽微颤,便听得傅辛低低笑道:“你这儿子果然争气,二十多岁便封了神,再瞧瞧朕,再过几年都要迈入不惑之年来,却连做人都没个人样。”
  流珠缓缓应道:“官家这话,却是糊涂。他是神也好,妖也罢,怎样也翻不出官家的手掌心不是?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官家该要知足才是。”
  傅辛稍稍一顿,随即大笑道:“二娘说的有理。”说着,他乍然揽了流珠在怀,声音低沉而又暗哑,道:“如二娘这般的小狐妖,都落到了朕手里面,挣不开,逃不脱。朕知足了。”
  言及此处,他低笑两声,拉了流珠上榻。这之后绣衾乍开,鸳枕垫身,草草宽衣之后,那人手执麈柄,研磨濡润,尔后挺腰入了牝儿,大手兜着粉白股儿,肆意扇打,打的声声嘹响。花阵之中,宝钗横堕,流珠疼得咬紧牙关,面色苍白,唇色更是分外灰败,却只道是无可奈何。
  这一日,汴京之中,落了好大的雪。天地间纷纷扬扬,覆得白茫茫一片。
  小金鸡分外闲散地坐在庭院里,嗑着瓜子儿,赏着雪。婢女说要替她打伞,这小金鸡却推拒了,只娇声笑道:“是雪不是雨,浇不坏人,淋不湿身,挨着便挨着了,不必撑伞。”
  那些婢女,先前都是瞧不起她的,可连月相处下来,一见阮二郎对她宠爱如初,日日尤盛,再看这小金鸡也自知身份,从不摆架子,便也对她殷勤了些。阮二因着冯氏之故,一直给不了邵小金名分,那些婢女此刻得了闲,便又忙不迭地出起了主意来,一个接一个道:
  “之前夫人看不上那端端娘子的孩子,嫌弃的很,可等着孩子真被咱院子里那名门大小姐给害了,她倒还稀罕起来了。若是金姐儿你能怀一个,夫人保准将你抬做妾室。”这所谓“名门大小姐”,自然讽刺的是那家门中落的喻盼儿。
  “嗤,那大小姐还能有几天好日子?她满心满意为了她那弟弟打算,可是,那小子现下又痴又傻,还是个半聋子,才不会有甚出息。”喻喜麟因天花之故,单耳失聪,受了这番打击之后,他如今愈发灰心冷意,从前那个性情张扬的小子,倒是愈发少言寡语了。
  邵小金勾着一抹笑,默然听着,心里却暗想道:若是你阮镰当年不出手害奴家里,奴也是正正经经的官门大小姐,哪里稀罕给你这二郎做妾?便是如今落了难,也不想做。
  几个小美人凑在一起,嚼着舌根,说着闲话,而那阮二郎便在此刻,施施然地入了院内。小金鸡一见,迎了他入屋,起身给他奉了茶,随即又笑道:“阿郎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和大哥儿吃酒的么?”
  阮二长叹了口气,搂了她到怀里头,把那冰凉的手儿伸入她衣裳里,贴着她的肌肤取暖,并笑道:“本是打算吃酒暖身,叙一叙兄弟之情的,可是大哥儿院子里出了事端,我也不好久待,更何况大哥大嫂又吵了起来。”
  小金鸡心上一动,又娇声问道:“为何又吵起来了?先前不是如胶似漆么?”
  阮二嗤了一声,道:“我那大嫂,岂是能安安分分伺候男人的主儿?大哥儿先前有个侍妾怀了孕,这都快临产了,偏又流了。那小娘子一口咬定是大嫂谋害,还拿了证据出来,大哥儿也怀疑起来,大嫂却矢口否认,这才吵了起来。依我看,定是大嫂心存妒恨,狠心出的手。”
  小金鸡还欲再问,阮二郎却无心再答,只拉了她亲嘴儿。二人正笑闹着,衣裳都褪了一半时,却听见外头有仆人敲门,慌慌张张地哭道:“二郎,二郎,咱国公府出大事儿了。快去前厅叙话罢。”
  阮二十分不耐,草草掩了衣衫,起身开门,斥道:“瞧你这副德行,慌什么慌,我还当是天塌下来了。你且把气儿喘匀了,理顺了,好生告诉我,到底是出了甚大事儿。”
  那人哎哟一声,带着哭腔道:“祖宗诶,真出大事儿了。冯家表哥不是在边关领兵打仗么,这好生生的,如今却传了消息到京里,说是冯家阿郎被美色所惑,叛国投敌了!这叛国罪若是治下来,冯家那就是完了,全都要砍头!”
  ☆、81|80.01
  急喇喇似大厦倾(一)
  冯凉卿投敌的消息传入流珠耳中时,流珠心上一震,骤然抬首,连忙对着眼前的弄扇问道:“前因后果到底如何?官家那边可有定论了?”
  弄扇蹙眉道:“那冯将军算是二娘的表哥,想来与二娘当年也是相识的,二娘该会清楚才是,那冯将军从军之前,也是位风流郎君,听说在京中有许多红颜知己,入伍从军之后才算是收敛了些。所以这次说他为了敌国女将而叛国,多数人都是信的。听说冯将军离去之后,咱家大哥儿派了人去搜他那营帐,又搜出了许多与那女将往来的书信来,可谓是证据确凿了。不过,也有说书信可以伪造的,更有人猜测,这很有可能,是敌国的离间之计。可惜眼下冯将军据说在敌军之内,四下找不着人,因而谁也说不准,便全凭官家决断了。”
  这个冯凉卿,流珠确实是认识的。此时忆起往事来,流珠却颇有些不堪回首。她当年急着找合适的人选嫁人,走投无路之时,也打过这位表哥的主意。毕竟在这位表哥眼中,哪种美人都有其独到的妙处,流珠对他稍稍勾引,这冯凉卿便动了心。
  只可惜,这位嘴上说的好,说会向阮镰提亲娶她,教她暗自盼了好一阵儿,结果没过几天,当时的流珠便受了傅辛的嘲讽——却原来冯凉卿早就定了亲事了,这般欺瞒于她,不过是为了骗她同自己亲热罢了。
  冯凉卿的脾性,流珠十分清楚,然而此刻听说这人为了敌国女将而叛逃,却颇有些半信半疑。冯凉卿戍守边关多年,不曾出过甚差错,虽说喜好女色,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按理说来,不大可能干出这种置家族于不顾的混账事儿来。再说了,这人什么美貌小娘子没见过,上了战场,却为一个异国女子而抛家弃国,着实有些古怪。
  她缓缓垂眸,眼儿微微眯起,又想道:个中古怪,想来傅辛必不会看不出来。至于这冯凉卿是真叛国还是假投敌,最后能不能翻案,冯家又会不会因此而倒台,全都要看傅辛的意思了。
  一时间,对于冯氏之事,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就连流珠乘车去接两个孩子的时候,都能听得旁的人家议论纷纷。
  这一日,马滑霜浓,寒风肃肃,那雪花儿便如白鹤仙羽一般,沉沉而舞,几欲迷眼。流珠披着斗篷,疾步踏入理政殿侧,才徐徐伸手,抖落斗篷上未化的雪,便被身后之人乍然拦腰搂住,急急扯到了榻上。那人但将两条白生生的长腿扛到肩上,埋首在桃源密处,轻吮缓挑一番,待得濡湿之后,方才挺身而入,这可着实有些稀罕。
  流珠瞧着他这模样,便知道傅辛心情不错,好似全然不曾因那冯凉卿而气恼一般。这般推算的话,流珠心上一凛,暗想道:看来冯凉卿之叛国,多半与傅辛脱不了干系。
  果然,待到雨歇云收之后,男人半眯着眼儿,状似慵懒地摸着她小腹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流珠斟酌之后,又开口问道:“眼下坊间百姓,京中贵人,都在谈论封家表哥之事,却不知官家是怎样一番心思?”
  傅辛低笑两声,挑眉道:“二娘且猜一猜,这是怎么一回事?”
  流珠温声道:“儿只晓得,必然是官家又出了手。至于旁的,却是猜不出来。”
  傅辛揉了揉她散开的鬓发,嗅着她乌发幽香,声音略略有些沙哑,道:“先前徐子期送了信来,说冯凉卿在边关戍守期间,似是与北蛮军中一位女将生出了情意。两国未曾开战之前,这两人时不时飞书传情,甚至暗中幽会,分分合合几轮,好一番折腾,还真当他们是那话本儿里头的才子佳人了。朕知道后,便让徐子期着手捅破,不曾想这小子,反倒是有更高明的法子,叫那冯凉卿有苦说不出,有家不能回。”
  流珠微微眨眼,提耳细听,却原来冯凉卿在京中虽见识了不少美人,但这些小娘子,或是纯稚天真,或是妩媚多情,总归都是贵女,而那位复姓薄奚,名呼若洛瑰的北蛮女将,面貌明艳而英姿飒爽,武艺更是十分高强,着实令这位冯家阿郎眼前一亮,记挂在心,饶是两国开战之后,也舍不下那美人儿。
  徐子期命人从冯凉卿身边偷出了书信来,又对冯凉卿加以要挟。那冯将军本以为他要置自己于死地,不曾想那徐子期却温言温语,款款说道:“阿郎莫要惊惶,我之所以拿了这信出来,实是受官家所托,让二郎做出一回反间计。”
  那冯凉卿心生疑虑,又听得徐子期沉沉一笑,打着钉板的黑靴铿然作响,口中则道:“我知道,那妖女送了几回信来,说甚抛却家国大恨,要与阿郎一同归隐田园。我也知道,冯将军心怀家国,必不会如此。但是从眼下这般情形看来,那妖女,肯定是一门心思地喜欢上将军了,对不对?”
  冯凉卿点了点头,但又稍稍蹙眉道:“你莫要一口一个妖女,她也不过是寻常小娘子罢了。若非身不由己,有哪个小娘子愿意身赴战场的呢?”
  他不过是喜爱那小娘子表现出的性情,和她那副美貌罢了。他却是不知,这位若洛瑰,喜欢的就是上战场,扛着大刀,举着火铣,尽情杀敌。
  徐子期挑了挑眉,笑了笑,道:“好,便称她薄奚娘子,何如?这娘子既然对将军死心塌地,将军不若按着官家的意思,假作投敌,麻痹北蛮,之后一面向他们传递假情报,一面与我们暗中相通。等咱们大军攻入之时,救回将军,并为将军平反,再掳了那薄奚回来,岂不如了将军的意?”
  让冯凉卿果真抛家弃国,随薄奚·若洛瑰一同归隐乡野,那是绝不可能的。但此时听了徐子期的说法后,冯凉卿颇有些动摇,又问道:“果真是官家的意思?”
  徐子期垂眸道:“我如何会假借官家之名诓你?这一旦败露了,那我就回不去汴京了。反倒是冯将军,此刻还在怀疑我?”话及此处,他话语骤然转冷,凛声道:“你与薄奚的通信,官家已经看过了。无论如何,你在戍守边关期间,与敌将往来,这都足以治下一个叛国之名了。官家想出这主意来,也是为了冯将军你。日后说出去,冯将军之所以与那女将谈情说爱,实是为了打探消息,岂不比通敌好听?”
  他这一番话,哄得冯凉卿依他所说,夜奔而去,赴了那与薄奚约定之地。夜半时分,冰天雪地,他忽地听得一声娇唤,抬头一看,却是若洛瑰一袭戎装,笑靥如花。冯凉卿心上一暖,才一迈步,便觉眼前一黑,被人击倒在地。
  却原来那薄奚才是真的骗了他。小娘子之所以对他百般逢迎,不过是为了诱他过来。毕竟这冯凉卿,可是宋国大将,若是能抓了他,必是大功一件。
  流珠听着这前因后果,对于徐子期之大胆、之狠心、之机敏,并不意外,反而有种早料到会是如此的感受。她睫羽微颤,便听得傅辛缓缓说道:“冯凉卿被拷打了一番,紧咬牙关,死不说出北蛮想要的情报,只盼着徐子期能派人救他,只可惜……谁会去救他呢?冯凉卿一去,徐子期便将书信亮了出去,说这冯家表哥,叛国投敌了。冯凉卿被关押之时,听说蛮子要拿他当人质,他思来想去,最后却是咬舌自尽,被自己的血呛得窒息而亡。临死之前,他写下血字,说是等着被平反。可见是位忠将,不过有些花花肠子罢了。”
  流珠眯了眯眼,低低说道:“是不是忠将,全凭官家判定了。”
  傅辛道:“那朕便判了,他不是。”
  他此言一出,流珠一怔,抬眸看向身边男人,却见傅辛半倚在软榻之上,上身赤露,虽不比徐子期肌肉虬结,却也算得上是个精壮汉子。傅辛转头,端详着流珠的面色,不由得哈哈大笑,点了点她的鼻尖,又道:“你莫要高兴的太早。饶是定下叛国大罪,可冯氏早已出嫁,多半也连累不得她。”
  流珠却凝声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冯家倒了,冯氏又能讨着甚好处?似阮镰那般性情,只怕恨不得与她割舍干净罢?这以后,在国公府里,冯氏的位置,可谓极不稳当。只可惜喻盼儿也立不牢脚,荣十八似也无心相争,这偌大的一个宅门,指不定要被哪位吃了去。”
  稍稍一想,流珠又稍稍拉住傅辛的胳膊,缓缓说道:“冯氏执掌国公府这些年间,因开铺子连连亏损,为了捞钱,做出过不少混事儿,其中,也不是没有人命官司。若是官家有心……儿可以找足证据。”
  傅辛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随即阖了阖眼,又说道:“若是那些官司,与阮镰也有牵扯,就再好不过了。”他说着,目光又缓缓落在了流珠握着他胳膊的手上,随即嗤笑道:“二娘若非到了非求我不可的时候,只怕连一下都懒得碰我,那就莫怪乎我常常逼着二娘求我了。”
  流珠瞪了他一眼,乍然收了手。傅辛笑了两声,转了话题,又道:“傅朔那小子的信传过来了,出海皇商,一切顺遂,算算时间,过年时候,便能回来了。”
  听得傅辛之语,流珠心上稍安,有了几分高兴的意思。傅辛淡淡望她一眼,不曾在与她絮言,逼着她服侍着自己穿了衣裳,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蓦地一笑,却让阮二娘心中暗自嘀咕起来。她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心烦,干脆将这男人完全抛诸脑后,出了宫后,便赴了萧奈所在的蔡氏散馆之中,打算借着他,打探一下那冯氏到底都惹出过哪些官司。
  作者有话要说:  31万字了,这篇文会在抵达50万字大关之前打住。只可能比这个字数少,不可能比它更多……争取在2016来临前完结掉。
  番外只会写一个。
  ☆、82|81.80.01
  忽喇喇似大厦倾(二)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阴晦,大雪初停,流珠踩着小靴,踏在硬硬的雪块之上,耳闻得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待渐渐走到萧奈所居住的庭院之前时,领路的小厮推说有事,给她指明了方向,便起身离去,流珠谢过之后,又朝着那间略略有些偏僻的小院走着,离得越近,便愈闻到一阵药味传来。
  虽说天寒地冻,可萧奈眼下,却大汗淋漓,挽着个袖子,露着结实的胳膊,拎着大勺一面炒菜,一面又时不时要去盯着那煎着的汤药看。听得门边响起脚步声后,这男人眉眼一凛,骤然回首,待见得流珠后,这才神情稍稍松懈,随即带着些痞气,笑道:“二娘来的倒是巧,正掐着饭点儿来,可是家里面厨子罢工,特地来蹭咱这操刀鬼的饭了?”
  流珠心上也不由放松许多,一挑眉,下意识回嘴道:“儿可不想吃你做的饭,血腥气重的很。”她这般说着,却忽地瞥见萧奈胳膊上的旧伤,随着他颠勺的动作,隐隐渗着血,连忙上前道:“你再炒下去,胳膊都要废了,以后还怎么抽刀吓唬人?交给儿吧。”
  萧奈一闪躲,眯眼笑道:“可不敢劳烦寿国夫人,夫人这一伸手,吓得咱立马就要关火。”
  他此时提起一品寿国夫人这名头,流珠颇有些不喜,假意嗔了他一眼,萧奈一笑,撇撇嘴,老老实实撒了手。流珠接过勺来,边炒着菜,边对转而忙着煎药的萧奈说道:“也是苦了你了。小子肠胃不适,沾不得油水荤腥,许多菜也吃不得,大半时候,只能吃些流食。你在外忙活一天,不吃点儿肉,如何能有力气?以后时不时地,还是要给你自己开个小灶才行。”
  捕头这活计,银两算不得多,但萧奈还在私底下做些交易,所以赚的倒也算不得少。只是他赚得的银钱,全都用在了给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罗瞻买药,抛却药钱之后,剩不了多少,因而在吃食上,向来不甚在意。
  此时听得流珠关怀,萧奈心上虽有些生暖,但面上却扮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拿巾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我哪儿会为了那不省心的小子,亏待了我自己?在外头奔波的时候,少不了应酬,不知蹭了多少席子,吃了多少大鱼大肉,伙食好得很。”
  流珠将炒好的菜盛了盘,口中嗤道:“得了吧你,那日在街边看见个蹲着啃凉饼的,也不知是谁。”说着,她柔柔笑着,回过身来,原本有几分媚意的面容,此刻浸润在暖色烛火之中,显得平和而贤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