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见到人,我就愣住了。
  苏晋!
  那个一身白衣,看上去风度翩翩、进退得宜的儒雅书生模样的人,可不正是苏晋?!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皱着眉,紧紧盯着正对着洛玄行礼的苏晋,心中暗道不好。
  我可不信苏晋还真是来给周言治病与人为善的,就凭他在凝木记忆里的所作所为,他就绝非是一个善类。
  只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莫非……洛玄的事和他有关系?
  想到前两年君言口中的那位恩人隐士,我心头突地一跳。
  看来洛玄那紊乱记忆的源头,应当就是在这里了。
  想到此处,我连忙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盯着在场的几个人看。
  苏晋和另外一名陌生女子给洛玄行了礼后,洛玄抬手免礼,也不废话,直接就道:“听说你们兄妹能治好我妻子的病,我便放了你们二人进来。但是话说在前头,若是当真能治好长萱公主的病,金银珠宝随便你们挑,可若是治不好,那就只能去填我部下的肚子了。”
  苏晋微微一笑:“草民自然知晓,还请将军带我兄妹二人前去一探公主究竟,便可一见分晓。”
  “好。”洛玄颔首,沉声道,“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草民……”苏晋唇角微微一挑,眉峰稍起,虽然他神情恭敬,可总让我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来。“自当尽力一试。”
  苏晋出手,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不出十天,周言的病就好了大半,至少不再吐血了。
  洛玄大喜,一改之前吝啬的作风,摆了一屋子的金银珠宝,让苏晋随便挑,或者全部拿走也可以。苏晋却是推辞了这些赏赐,道是救世济人本就为医者该做之事,何况这些珠宝与他也没有用,不如拿去给需要之人更为恰当。
  公子庭也从太医那知晓了苏晋之事,听闻他这一番话,更是大加赞赏,直问苏晋有何心愿想要达成,他定会尽力相助。
  苏晋这回不推却了,他道:“实不相瞒,舍妹身上自小带内热,我枉为医者,却是无法治好她的病……在下看公主脉象,不像是有孕所致,倒更像是中了蛊毒,但还需要一些时日方可确定。若当真是蛊毒,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将军能把此蛊给了我兄妹二人。公主有孕,本为内热,却是咳血不断,那蛊定是只少见的千年寒蛊,或许可解舍妹体内热毒。将军可否……能允我兄妹二人在府中住一段日子?”
  ☆、第44章 长冥·言(雷)
  洛玄听了苏晋的要求也只是一愣,就点头同意了。毕竟苏晋说了,周言体内余毒未清,此时他也不可能就此让苏晋离开,好歹也等到周言完全病好了再说。
  苏晋对此仿佛早有预料,面上并无多少惊喜的神色,和他身旁的那位陌生女子再度对洛玄行了礼后,就退了下去。
  我烦躁地叹了口气。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苏晋要住在这天策府,看来是真铁了心要破坏洛玄和周言的好事了。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他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凝木的记忆里有他,洛玄的记忆力也有他。
  早知道刚才就拉住沉新了,好歹也能让他看看这苏晋到底是何许人也,我本以为他只是个比凡人长生的有一些法力的普通人,没想到三万年前居然就有他的身影了。
  三万年,这可不是一个凡人能办到的了,就连那些小一点的地仙和散仙,也活不了三万年之久。
  他到底是谁?
  大洛民风开放,又不尚礼乐,苏晋住下后,也是和太医一样每日清晨都去周言那请脉,只不过多数时间洛玄也都在场。周言对苏晋颇有兴趣,时不时地会向他讨教些医术,苏晋也不啬于内,时常提点一些孕妇该注意的地方,一来二去的,和周言倒熟悉了起来。
  也不知苏晋是真有医术还是直接用法术钻了空子,他开出来的方子也过了众太医的目,认为可行,就这么天天熬了给周言喝。
  许是因为与我性子相仿的关系,我对周言总有一种特殊的照拂感。每当我看着她愁眉苦脸地喝下褐色的汤药,喝完后又和洛玄抱怨药苦,末了还时不时地让洛玄去感谢苏晋,就于心不忍。
  苏晋的药岂是人能喝的,这其中一定是下了什么东西,喝得越多,离最后的结局……也就不远了。
  直到此刻,我才有了那种旁观者的无力感。洛玄一个人在深渊空等了三万年,心心念念的只有若言二字,这一切都表明了他和周言最后的结局。
  君言说,洛玄和周言,注定不得善终。
  或许,苏晋的出现正是诅咒的开始吧。
  我知道他们的结局,可我,无力改变。
  因为这一切早已注定,这里是洛玄的记忆,他的心中,这些事,早就如同浩瀚奔腾的江水一样,以无法抗拒的力量走了下去。
  周言的气色一天好过一天,也越发显怀起来,洛玄和她都是喜不自禁,偶尔闲暇时光,二人聊着聊着就会聊到孩子的名字上去。
  “太医已经确定了,这一胎是个小少爷。”天气越发转暖,加之身孕凸显,周言的衣裳开始以宽大顺滑为主,此刻她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牡丹襦裙,外面罩着一件纱衣,正懒洋洋地靠着洛玄的肩膀处。她仰起头,对洛玄笑道,“我想好了他的名字,晔晔,怎么样?晔者,光也,才华横溢。我想,咱们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是个出人头地的大人物。”
  洛玄笑着看周言一眼,左手温柔地梳理着她的秀发,眉目温和,他低声道:“我不懂什么取名的道理,你取便好。反正无论什么名,只要是你取的,我就喜欢。”
  “那怎么行!你也要想一个,这可是大事。”周言不依,“再说了,我这也只是给他取的乳名,表字阿爹取,还剩下来的一个名,当然要你取了。孩子出生,若没有父亲赐名,可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啊?一定要我取吗?可是……言言,我根本没有读过书,也没有你那么有才学,我取,会很难听的。”
  “哎呀,怎么会呢?那我大洛的大部分百姓还只字不识呢,不还是取名取得好好的?呃,就是取得土了点罢了,但你有我把关呢,怎么会取不好?”说到此处,周言攀上洛玄的胳膊,抿着嘴笑着摇他的手臂,一双眼里满是期待。“快想一个?”
  洛玄苦恼地蹙了蹙眉:“那……我想了啊,言言,你可不能嫌弃我。”
  “不会不会,快说,想到什么好名了?”
  “……小黑,好不好?叫起来又顺又响亮。”
  “……”
  “……”
  “洛玄。”
  “……啊,怎么了?”
  “这名儿,你前几个月不是叫过你的一个部下?就是那个……阴兵。”
  “……”
  春风扬起,柳树开始抽绿,桃花树上也绽开了一朵又一朵的红花,被风一吹,粉嫩无比地摇曳着花瓣。
  春光正好。
  经过了大燕在江北一带的先行起事,整个大洛的江山算是震动起来了。我也是到这时才知道,原来公子庭的暴行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几年了。一开始因为大洛势大,加之生活虽然苦了点,但到底也还算是可以忍受,底下的百姓也都咬咬牙忍过来了。只是这两年公子庭的动作愈发加大,又加上百年不遇的大旱和天火烧宫,一来百姓被逼到了末路,走投无路之下只有造反;二来宫殿被天火所烧,更是民心不稳,二者相加,再加上某些有心人的煽风点火,大洛国基震动也是理所当然。
  公子庭无比头痛,军队是派了一批又一批,铁血镇压了无数,可就连最安分的农民都拿起了手中的耕具和竹竿,岂是铁血可以镇压下去的?起事的人一批接着一批,到后面竟然形成了不小的局面,虽然不再有什么前朝后人出现,却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给公子庭出了主意,说是民众已经如此暴动,就该以暴制暴。公子庭被这些事弄得焦头烂额,也没仔细考虑,就又宣了洛玄上朝,意欲让他带领上万阴兵前去镇压,并且此次不再放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但凡是参与进了起事的城镇、有人参与进起事的城镇,都要一一血洗。
  这个决定太过惊悚,就连近两年都缄默不言的诸臣也极力反对,更有甚者更是一头撞死在了朝堂之上,想让公子庭收回成命。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激烈反抗,都不及洛玄一句话。
  “言言要生了,我不能离开她。我可以去镇压,但是必须要等言言生完孩子之后。”
  洛玄的战力在大洛无人可及,少了他,虽然普通的军队若是重装上阵也能镇压所有起事者,但要花费的时间就多了不少,这些多出来的时间又足够其他地方再发生起事的,一层层下来循环往复,不如阴兵来得干脆利落,民间也是对阴兵闻之变色,以后起事的想必会考虑不少。
  因此,饶是公子庭再怎么不满,也只能按着洛玄说的来办。
  也因此,在这么个紧要的关头,风雨飘摇的时刻,洛廷上上下下的头等大事,居然是等一位公主生孩子。
  “不去想着如何减轻徭役赋税,反倒去铁血镇压那些贫苦百姓,施行暴政。君主越是残暴,百姓就越是怨恨,怨恨到了极致,便有了反心。”周言靠在洛玄身上,闷闷不乐。“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洛玄,你下次上朝和阿爹说说,让他别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镇压了,好好想想如何改变为政之道才是正经。”
  “……啊?”洛玄一呆。
  周言便叹了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我看我还是抽空去趟宫里吧。再这么下去,这大洛江山就完蛋了。”
  “你不能去。”一听这话,洛玄就立刻不赞同地皱起了眉。“苏大夫说你身子虚弱,不宜走动。真想和陛下说,我替你转告便是。”
  “转告?你知道我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能背下来。”
  “……你啊,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那就别说了……”洛玄小声嘀咕,有些委屈。“你总是嫌弃我。”
  “才没有呢!”
  “就是有。”
  “就是没有!”
  “有。”
  “没有!”
  “二位,真是好兴致。”
  正当那二人拌嘴拌得一个委屈一个莫名其妙时,门外的回廊下忽然踏进了一人,白衣飘飘,长发用一根银色的丝带松松扎住了发尾,一派谪仙气质地走了进来。
  “苏大夫!”见到苏晋,洛玄只是稍稍看了一眼,笑了笑,周言却是异常热情。她从洛玄怀中钻出来,笑盈盈地看向苏晋。“今日请脉的时辰尚未到,怎的提前便来了?是有什么事么?”
  苏晋颔首笑道:“不瞒公主,在下确实是有一事相寻。”
  “哦?是什么?”
  “舍妹苏若言,想要见一见将军和公主。”
  苏若言?
  这名字倒是挺耳熟的啊,洛玄在深渊里心心念念的就是它。
  可是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是苏晋的妹妹?苏晋在三万年后可没有妹妹啊,莫非真的是像他所说,因体内有热度,所以早在前几万年便死了?
  听闻苏晋此言,洛玄和周言就互相对视了一眼。
  周言是带着点疑惑和好奇,洛玄则是茫然和……若有所思。
  “苏若言?”他道,眼中带有一抹疑惑。“这名字……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苏晋微微一笑,尚未答话,外面就已扬声传了一道声音进来。
  “太尉自然是听过的。”
  之前跟随在苏晋身旁的那个陌生女子走了进来,容貌说不上有多么出挑,也不是我所熟悉的,但是周身那一种出尘的气质却是给人一种熟悉之感。
  这样的人,在洛玄的记忆里只出现过一个。
  君言?!
  一定是她!
  君言缓缓走了进来,对着洛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