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那就是我该着急的事了!”
  “……”
  吵吵嚷嚷的结果,是沉新把我一路拖到了闲生殿,因为他被我念得不耐烦了,说是让我早一点看到功德碑,他的耳根就能早一点清静。
  闲生殿里功德碑和天书林立,也不知是谁负责整理这座殿的,乱七八糟得可以。沉新费了半天的功夫也没有找到他的那一块功德碑,干脆就不找了,一手撑着桌案,伸手一佛,神霄殿上的那十七张功德榜就一一幻化出了虚影。
  他有些自得地哼了一声,定睛在那十七张功德榜上一一扫过。
  功德榜,顾名思义,是用来记载有功德之人的榜单。别看这功德榜有十七张那么多,但这可是神霄殿的功德榜,囊括了整个三清与三千世界的所有功德,神仙人妖怪,甚至是魔,只要修满了足够高的功德,就可以上这十七张功德榜。
  当然,这功德榜摆在那里,统共就这么十几张,而三千世界汤汤,因此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上的。就说这第十七张的功德榜最末一位,就是一位德政双馨的凡间帝王。
  而我么……估计这功德榜再多个几百张,我也排不上。
  因此,我对沉新这明晃晃是显摆的行径嗤之以鼻。
  “喂,你对自己这么自信?这功德榜可不是这么好上的,就算是为三清除了不少害的常清神尊也不过排到第十六位,你——”
  接下来的话我没有说下去,因为沉新已经找到了他的名字。
  看着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的沉新二字隶书,我定了定神,缓缓往上看去。
  在他名字的上方,只有一个名字,再往上,就是风华绝代张扬华丽的功德榜三个大字了。
  而这个排在沉新之前的名字,和当今天帝的名字一模一样。
  我沉默了。
  “看到了没?”对比起我的沉默,沉新则是得意多了,他屈起二指敲了敲功德榜,傲然道,“仅次于天帝之下,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哼,仅次于天帝之下,也没见你是个神尊啊,这第一张功德榜上的神仙可都是什么神尊什么帝君的,就你一个神君,害不害臊。
  当然,这话我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我深知依照沉新的秉性,他估计会说他只是一个区区神君,就能上得了功德榜第二,是一件相当了不得的事情。
  ……好吧,这的确是一件相当了得的事。
  二哥说得好,当有人在你面前笑得得意洋洋时,你需要做的不是夸赞他,而是泼他一盆凉水,就算没有凉水也要自己造出来泼,我们是龙族,更应当擅于给人泼凉水。
  因此,我哼了一声,不屑道:“就算你仅次于天帝之下,可你的功德还有可能减少了,只是看不出来而已。”
  “哦,因为司命的功德也减少了?”沉新的手移到了他的名字下方,挑眉看我。
  “呃,司命神君也有可能手滑了一次——”
  “听碧。”不待我继续圆下去,他就打断了我的话。“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我的功德没有少,就说明擅闯深渊一事过错不大,你可以不用担心受罚了。”
  我一愣,事实的确如此,但看到这家伙这么得意的样子,我就不想让他的笑再挂在他脸上,遂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我、我是怕你的功德减少,损了你的修为!我是在担心你,谁不高兴了!”
  “哦?你难道不是因为嫉妒我所以不高兴吗?”
  “谁谁谁嫉妒你了!”
  “看来是我错怪六公主了,”他轻笑一声,“那我还要多谢公主对我的担心了?”
  “不用谢不用谢,这是我应该的。”我笑眯眯地点头,恬不知耻地应下了这句话。
  他看着我,忽的一声嗤笑,“得了吧。”
  我怒:“喂!你怎么说话的?哎等等——你去哪里!”
  沉新在笑了我一声后就转过了身,朝着大门方向走去,而随着他的手离开功德榜,那十七张化出的功德榜也一阵水纹似的泛动,重新归了虚无。
  闲生殿的原貌又显了出来,功德碑和天书林立,杂乱无比。
  我看着他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竟是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一急,忙边跟上去边喊道:“沉新,你要去哪里?”
  沉新脚步一顿,抬手扶住了门框。
  他半转了身回过头看我,对我一笑。
  此刻已近傍晚,夕阳西斜,又因着这不间断的绵绵细雪而显得有些天色阴沉。
  染得橙黄的日光在沉新身上晕染开来,和着这飘飞的细雪,随着他脚下的影子一同渐渐拉长。
  “发什么呆呢。”他对着我笑道,“半日居,快点跟上。”
  ☆、第57章 道为一
  “半日居?那是什么地方?”
  沉新笑着挑了挑眉:“我的居所。怎么样,这名儿好听吧?是不是颇有寓意?”
  “是啊,真是好听。”我想了想,冲他甜甜一笑,“半日居,只有半天的安宁,余下的全是鸡飞狗跳。神君对自己的性子当真是摸得通透无比,听碧佩服。”
  “半天的安宁?”他眉峰一挑。
  “有什么问题吗?”
  他低眉一笑:“听碧,是哪位厉害的教书先生告诉你,居所等同于安宁的?”
  呃,这个……
  我冷不防被他问住,有些卡壳,但我是谁?我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龙族六公主,怎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难住,当下眼珠一转,就想到了一个解释。
  “这个么,自然是一位顶顶厉害的神尊告诉我的。”我笑道,“居者,闲居也,这闲之一字,其中就有安宁之意。闲为安,居为闲,这半日居,可不就是半日安么?”
  “哟,六公主不过在他人的记忆中待了片刻,就已经能够出口成章了,在下佩服,佩服。”
  我抿嘴一笑:“不敢当不敢当。”
  “不仅是出口成章,”沉新一顿,又闲闲笑开,“就连胡扯的功夫也见长了。”
  我笑:“我这不是学了神君么,我胡扯功夫厉害,可是全凭了神君啊。”
  “哦?”他感兴趣地挑高了眉,“这么说,我还要收拜师费了?”
  “神君如此宽宏大量,想必不会跟听碧一小小神女计较吧?”
  “没呢。”他还真朝着我伸出了手,啧了一声道,“我最近正缺银子,还想着要怎么度过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呢,你就送上了门来。看来,老天爷还是挺眷顾我的。”
  我原本不想理会他的油嘴滑舌,但是转念一想,不能在这个时候落了下风,遂冲着他灿烂一笑:“我可以给你银子。”
  “哟呵,你还真转性了?”
  “但是,”我话锋一转,继续甜笑道,“我身上可没那么多钱,你要银子,我带你去龙宫向我爹爹要去。”
  “那还是算了吧。”他果然如我所料地收回了手,“我去龙宫是为了赔罪的,可不是去拿银子的。”
  “哼,算你识趣!”他收回手了,那就该换我朝他伸手了。“拿来!”
  沉新一愣,定定看着我伸出去的手,面上的神情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拿什么?”
  “别装蒜,三表姐写给你的信呢?”生怕他又事到临头反悔,我忙道,“你答应过要给我看的,可别出尔反尔啊。”
  “先别急。”他看我一眼,“你先告诉我……洛玄和周姑娘,怎么样了?”
  我一愣。
  洛玄……
  周言……
  我的眼前是点点落下的细雪和沉新,神思恍惚间,眼前的景象就一阵斗转星移,片片雪花纷纷扬扬地旋转飘落,落在那周言身上,落在洛玄身上,落在长冥的刀鞘之上。
  洛玄神情空洞地抱着长冥,对我在木然地说着些什么;周言眼中含泪地倾身抱住洛玄,而后渐渐变得透明的身躯;那一把锋利精致的匕首刺入洛玄的胸膛,二人的血混在一处滴落在地,在雪上蜿蜒出一个艳丽的图案……
  种种情景,我都还历历在目。
  ——无论穷尽天涯海角还是黄泉碧落,我都要找到她。这一次……我不会再丢了她。
  “他们……”我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说,“周姑娘她……”
  “她死了?”
  我“啊?”了一声,抬头看向沉新。
  沉新淡然一笑:“苍穹清气涤荡,对妖气本来就有克制的作用。周姑娘虽然有三万年的修为,但她并不懂修炼法门,实际的道行最多只有三万年的一半,加之她枯等了洛玄三万年,本身就不够心志坚定,又沾有人命,之于苍穹来说,她就是属于应当被除去的那一类。”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有些寂寥地道:“她的周身妖气都散得差不多了,又无*可以傍身,神散魂灭是迟早的事。”
  听闻此言,我心里升起一股奇异之感。
  原来他早就知道周言的结局,那为什么还死活要我留下来看着他们二人?
  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不过,比起周姑娘,我更在意洛玄的反应。”见我不说话,沉新就又道,“他为鬼将,又有长冥,虽然此番出世并没有战鬼跟随着他,但难保他不会回头把它们给招出来。常清并没有把他拘住,想必天兵天将到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苍穹。周言死后,他什么反应?”
  “他不相信周言已经死了。”我轻声道,“我也……也不忍心告诉他事实,骗了他,说周言还活着。所以……他就离开了,他说他要去找周言。”
  “是吗?”沉新轻叹一声,“依他的性子,也不奇怪。”
  “……沉新。”
  “嗯?”
  “你说,他们还有再相见的可能吗?”我抬头看他,抱有一线希望地问道,“天帝不是常说,道为一,精诚九十九,是为百吗?你说,若是洛玄做到了那九十九,天道会不会对他们网开一面?”
  洛玄和周言的结局太过惨烈,三万年前他二人虽然阴阳两隔,但到底还留有一线希望。不像现在,周言神散魂灭,永远消散于天地间,就算洛玄穷尽黄泉下碧落,也不可能再找到她。
  说我同情心泛滥也好,站着说话不腰疼也好,想起周言消失前那一个苍白透明的笑容,想起洛玄对我说要去找她时面上空洞麻木的神情,我心中就泛起一阵酸涩。
  我不知道洛玄心里是不是清楚周言已经永远消失了,只是他不敢相信,所以在自欺欺人;又或许他是真的认为周言没有死,真心地想要去找到她,和她在一起。
  但是周言死了,无论洛玄再怎么找,再怎么黄泉碧落地年复一年,他也永远不会找到她。
  接受心爱的人已经死去,或是去找一个永远也不会再出现的人,这两种结局,也不知道是哪一种更令人绝望。
  沉新看向我,眼中水光潋滟,眉目间有几分温和。
  他浅浅逸出一声叹息,闭目道:“精诚九十九,我信洛玄能够做到,可是只有这些还不足够。为百者,缺一不可,那为一的道,去哪里找?”
  我没说话。
  顿了顿,他又道:“听碧,我知道你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结局,但是周言已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算她还剩一丝残魂,我帮她聚魂成功,她也不再是原先的那个周言了。”
  “我知道。”我低声说道,明知道这是天意,是已经注定的结局,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心里难过。“可是我也不忍心洛玄就这么没有结局地找下去,天地何其苍茫,他孤身一个人寻找着那个再也不可能出现的人,未免也……太可怜了。”
  话音刚落,我的头顶上就覆上了一层温和的暖意,沉新安慰地摸了摸我的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就是他们的结局,谁也奈何不得。是甜是苦,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我只是觉得造化弄人,”我低声道,“苏晋对洛玄说过,只要过了三万年,他就会记起这所有的一切,如果……如果我们去得晚一点,他是不是就能自己恢复记忆,去找周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