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我现在终于明白问露冲着苏晋冷笑时的心情了,明明是他造成了这所有的一切,他却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自己面前,还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微笑着告诉我不必感谢他,简直是让我咬牙切齿地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那我倒是要多谢国师了?”我在心里千般告诫自己要忍耐,我面前的这人喜怒无常,又心狠手辣,千万不能激怒他,但还是忍不住冲他冷笑了一声,“哦,不对,不是国师,应该是太子殿下。天君若是知晓他的大儿子竟在外面犯下了如此大事,想必一定会很痛心吧?”
  刚才司命在混乱中的一句“大哥”我听得真真切切,也是在那时,我才恍然大悟为何司命对苏晋的态度那么奇怪。
  原来他就是司命和流初的大哥,天君的大儿子怀逐!
  怪不得他那么厉害,怪不得他能控制三生镜,怪不得司命会把他出现在三生镜中的那几段隐瞒下来,不让天后知晓!
  他这些事一件件地清算下来,按照天规,定是连魂魄都保不住,难怪司命他要那么做……只是他这么隐瞒苏晋的存在,岂不是在为虎作伥?苏晋一日不除,九洲一日有变数,天道也一日不定,他身为掌命司格的司命神君,却因私情所致,放过了苏晋,害得沉新身受重伤,真是糊涂!
  不过,苏晋既然是天宫太子怀逐,那么他就是神仙了,他犯下了这些大逆不道违犯天规的事情,早就该遭天谴了,由不得他像现在这么逍遥,他到底是有什么通天之能,可以这么几万年几万年地逍遥九州?
  “怀逐?”苏晋神色不变地问了一声,手下琴音一个颤动,船舱外有飞鸟振翅的扑棱声响起,余声未了,他又继续弹了下去,“公主想错了,苏晋只是一介小小凡人,攀不得那么高的关系,天宫太子怀逐……他不是早就魂飞魄散了吗?又怎么会和我有关系?”
  “苏者,死而复生也;晋字同进,从日至臻,追云逐月。你既然和怀逐太子并无关系,为什么名字却和他有这般异曲同工之妙?”
  司命在幻境里像魔怔了一样喃喃念出的句子此刻如流水般在我耳边响起,也是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司命为什么会在幻境里那么失魂落魄。
  苏晋在幻境中出现时从未言明过自己姓甚名谁,司命应当是只晓得他是他的大哥怀逐,却不知晓他就是那个丧尽天良的苏晋,因此他才会像没事人一样的没有说破这件事,因为他以为他的大哥只做了这么一件坏事,而且问露和流初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他压下了这件事,没有将它上报!
  而直到我和沉新参加了问露的喜宴,因为那封信说起苏晋的事,他才恍然惊觉他的大哥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做尽了坏事破坏了天道的苏晋,才着急忙慌地带着我们去酆都,打开了三生镜,想通过我们去确认他的大哥是不是我们口中的那个苏晋!
  想通了这个关节,所有的一切就都明了了。
  我抬手以掌心抵住太阳穴,只觉得头一突一突地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司命啊司命,你这回可真是捅了个大篓子,沉新要是有事,我看你怎么交代!
  ☆、第124章 困
  苏晋微微一笑,手下琴音不停:“世人多喜欢将巧合当做必然,将完全互不相干的二者通过生硬的解释扯到一处,只不过是为了彰显那高于常人的所谓慧心罢了。我与怀逐太子……”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半点关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公主……还是不要听信他人胡言乱语的好。”
  “笑话。”我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怪不得沉新说他撒起谎来面不改色的本领很高,在幻境中我尚且没有直观感受,直到此刻我看着他云淡风轻地轻抚瑶琴,面上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才终于明白了沉新的意思。“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那司命那声大哥是在叫谁?沉新?”
  “或许是……也未可知呢?”
  胡说八道!
  我实在是气急了,又担心沉新安危,当下就沉下了脸,冷冷道:“我管你是苏晋还是怀逐,你是谁都和我没有关系,有话直说,你带我来这船上到底想干什么?既然你知道我缺了半个龙元,那你也一定知道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厉害的神器,没什么好觊觎的。”
  苏晋听罢,轻笑一声,手从琴弦上离开。
  琴音顿止。
  我掐紧了手心,一颗心紧张得怦怦乱跳,但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镇定的神情。
  “神器,龙元……这些东西,我都不需要。我为何把你带在身边,这……与你有关吗?”他看向我,笑得温和谦逊、云淡风轻,简直是好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派头,可他眼底却偏偏没有半点笑意,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胆寒战栗的危险气息。
  我咬紧下唇,手几乎要抠破了被褥。
  冷静,冷静冷静,他这只是在激怒你而已,听碧,你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乱了方寸,一旦乱了方寸,被他掌握了先机,后果就会跟凝木洛玄司徒令一样,只会处处受制、满盘皆输。
  有船就有水,虽然我是个失了半个龙元的半吊子龙女,但我到底也是天生龙族,水中皇族,只要有水,一切就都有转机。
  冷静,一定要冷静。为民除害这种大事我就不要肖想了,还是交给沉新和常清神尊他们来处理的好,我要做的事情就是伺机离开,把苏晋就是天宫太子怀逐的事揭露到九重天上去,神霄殿就算是不想有动作也得有动作。到时候我就只要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在龙宫通过水镜优哉游哉地看他被天兵天将追得上天无处入地无门就好,冷静,一定要冷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这才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对面前靛青蓝袍的人挤出一个笑来:“是吗?你倒是坦荡。”
  他轻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行至了船舱之外。
  也不知道这艘船是他的法力所化还是不知从哪里抢来的,醒来半天,我一点人影都没见到,这艘大船却无人自动,在海面上缓缓驶着,带着咸腥味道的海风席卷而来,苏晋在宽敞的甲板上静默而立,衣袍猎猎,发丝飞扬。
  我抠着被褥坐在铺盖上,看着他长身玉立地静立了片刻,忽然衣袖一展,甲板与碧水相接的地方就升起了一道无色透明的屏障,如同海啸一般迅速往上蔓延弯曲,不过片刻,我就感到整艘船都被一股强大的法力所包围了,原本还能听到的出水鸟鸣之声也在同一时间没了声响,整艘船带着令人压抑的威压猛地静寂了起来。
  我又惊又怒,一把掀开被子站起来:“苏晋!你——”
  他这是想把我困死在这里?!
  “有一事,公主似乎想错了。”苏晋回过身,微笑着看向我,“我请公主前来,并不是来做客的,自然……也少不得要冒犯一些。”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过了,与你无关。”他笑意不减,“神女哨之音于常人而言已是难以承受,公主只有半个龙元,所受的伤自然也要多一些。我要去的地方还有不远的距离,这几日公主不若就待在船上好生调养调养,比海而邻,想必公主也能住得舒服些。”
  我盯着他,几乎不能遏制内心的怒火:“你囚禁我?!”
  “这就要看公主怎么想了。啊,对了,公主,请不要妄动体内法力,我虽然没有封住你的法力,但公主若是想恢复真身来对付我,那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的好……不然,公主就怕是要尝尝封神咒的滋味了。”
  我气得冷笑连连:“好,好一个封神咒,看这情形,这由天后而创、天君所封的禁咒,是要因为他们的大儿子之故重现天日了?只是苏晋,你是不是对付凡人对付得久了,忘记了我并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凝木他们之所以能任由你加害而无法还手,不仅是因为他们没有你厉害,更是因为他们没有亲朋好友可替他们报仇,所以才由着你逍遥了这么多年。我被你掳走,你觉得龙宫会坐视不管?这三千世界,只要有水的地方,就都是我龙宫的天下!你今日如此,是想跟整个龙宫做对?”
  苏晋静静听我连珠炮弹似的说完了这些话,末了,他才淡笑着开口:“公主说的是,龙王法力无边,无量海龙宫更是势大无比,我不敢也不愿去招惹。可有些事,是明知难为,却一定要为之的……”他面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只是仍维持着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其实,并非我为难公主,只要公主不妄动体内法力,那就一点事也没有,可公主若是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凭公主心意了。”
  我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其实看他在幻境中的行事,我就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放我离开,但不试一下总有些不甘心,只是没想到他连我最后的路都堵死了,看来这一回还真是没办法了,只能先在这里待着再说。也不知道他的结界厉不厉害,只要能找到一丝破绽,让我跟外面的水通了气,我眨眼就能把这艘船掀翻。
  见我不说话,苏晋面上的笑意便加深了些许:“公主识大局。不过,即便我告诫公主不要轻举妄动,想来……公主也不会听的。”
  “你既然清楚,就别在这说什么废话!”
  他轻笑,面庞如玉:“世人素来喜欢将丑话说在前头,我却不同。公主若能过了我的结界,离开了这船,那就是我苏晋技不如人,往后再不会为难公主一分。因此,若公主心挂神君伤势,想离开这里,那就……尽管去试吧。”
  “好!”苏晋的法力我早就心里有数,他说这话与其说是给我一个机会,更不如说是又挖了一个陷阱让我跳,但只要一个机会放在我眼前,明知可能性微乎其微,也不能放过,因此我立刻就应了下来,“我知道你一向喜欢毁诺,所以我也不要你说话算话了,我只想在这几天里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在船上待着,你法力这么高强,又对自己如此有信心,想来是一定会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要求的吧?”
  “这是自然。”他颔首而笑,“强迫公主上船已是唐突,公主不想看到我,我离开就是。”
  他应得干脆,离开得也很干脆,我只见他轻飘飘一挥手,舱中的瑶琴和桌案就全数消隐无踪,等我回过头再看向他时,甲板上早已没了他的踪影。
  海风吹过,海浪推挤着朝甲板涌来,却在靠近甲板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退了回去,海浪此起彼伏,甲板上却没有沾到一滴水,更显得空旷异常,甚至还有一丝萧瑟感。
  哼,走得倒快。
  接下来的几天,我是用尽了办法,想方设法地想把结界给弄出一丝缝隙来,可无论我怎么做,那结界都像铜墙铁壁一样巍然不动,坚实得可以。
  我这才明白苏晋当日为何走得那么爽快了,因为他根本就吃定了我破不开这结界,也离不开这艘该死的船!
  也不知那苏晋用了什么法子,我来硬的时这结界给我以柔克刚,我准备用水慢慢渗透时它又坚实得像一堵墙,总之是千变万化,就是不让我有一丝可乘之机。
  可恶!
  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的意思,唉,为什么当初我在昆仑虚时只顾着玩呢,师傅的一手看家本领都没学到,我要是认真学了,就算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逍遥诀,我都能比现在更好地发挥出水灵珠的力量,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受制于人,唉!
  我垂头丧气地叹着气。
  师傅,徒儿知错了,当初真的不该在你眼皮子底下看戏本,还嘲笑你授课时老手舞足蹈的,我现在就算是手舞足蹈,我也出不去这该死的破船啊!
  ☆、第125章 牵挂
  在我又坚持不懈地试了几天都以失败而告终后,我终于放弃了,破罐破摔地一屁股坐下甲板,盯着那透明的结界看。
  结界透明,若非我靠近时若隐若现的法力威压,还真像什么都没有一样,偶尔有水光在上面一闪而过,这东西就会像水膜一样随风晃动,只是晃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破裂之兆。看样子苏晋是以水为基,化了这道结界出来的,水至柔,因此它可以以柔克刚,加之苏晋又法力高强,因此结界的力量也很是强大,可以硬碰硬,两下里相加便是刚柔皆可,刚柔难克,难怪无论我是来软的还是来硬的都破不开这道该死的结界,说到底还是技不如人,修为比苏晋低了一大截,自然对这刚柔皆可的结界无能为力了。
  说来也是惭愧,我身为堂堂龙族公主,又有水灵珠傍身,居然破不开这以水为基的结界,我真是——唉!
  只可惜现在叹再多的气,我也不能回到当初昆仑虚学艺的日子,只能眼巴巴地盯着这道该死的结界看,期望着能被我看出什么破绽来。
  黄天在上,厚土为证,若我此次能平安脱险,我一定不顾那什么劳什子的面子,是哭着求着也得去昆仑虚把师傅的几手看家本事学回来,要不然下次再被谁逮到,我还这样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别人来救,我这龙族公主就做得太失败了。用大哥的话来说,就是把无量海的脸都丢尽了。
  呃……这困着我的人是苏晋,可不是一般人,连沉新和司命都奈何他不得,我破不开他的结界,应当……算不得……丢尽龙宫的脸吧?
  ……这个……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还有空想这个,还是想想该如何出去才是正经。
  对,想法子如何离开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想……能想出什么法子呢?
  ……
  我抱膝坐在甲板之上,努力思忖着破解结界逃离海船的办法,但想了半天,我也只想出一个办法来——那就是化出真身,用一身蛮力破开这结界,再不济,一尾巴掀翻了这船也是行的,苏晋的这道结界虽然以水为基,但只要船一翻,这道结界就会落回到水里去,到时自然也就奈何我不得了。
  只是这法子虽好,苏晋却是有言在先,若我化出了真身来,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客气了,虽然也没见得他对我怎么客气就是。
  化出龙身……虽然苏晋警告过我不要轻易尝试,但他的话岂是可信的,或许他是在危言耸听呢?再说,他现在又不在这里,我的法力也没被封印,等他察觉到我化出了龙身,我早已经把这艘破船翻了,到时他想要奈何我也奈何不得了。
  想到此,我的心就有些激动地怦怦跳了起来。
  要不要试试?虽然我是个半吊子,但总不至于化出龙身后也离不开这艘船吧?
  可苏晋……
  ——不管了,反正再这么干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反正离不开这船,还不如赌一把!
  意随心动,我下定了决心,立刻撑着手从甲板上站起,闭上眼凝思静神,准备化出龙身来搏一搏,然而我没有料到的是,我周身的法力却在这时忽然翻腾了起来,像是沸腾的热水一样在我体内四处冲撞,我喉头一甜,便吐了好大一口血出来。
  灵台处一阵一阵的疼,我抓紧了胸前的衣襟,缓缓跪倒在地,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像是火一样地燃烧起来,烧得我整个人都像被烈火炙烤一样,浑身都疼。
  我紧捂着胸口,只觉得天地一片旋转,神思像要散了一样的漂浮不定,周身的法力也无法控制地在体内乱冲乱撞。
  苏晋他……竟然早就留了一个后手!
  他……当真……狠毒至此……!
  那日听到哨声后引起的耳鸣再度响起,我赶紧盘腿坐下,闭上眼把师傅交给我的空明清心诀默念了好几遍,才好不容易平复了体内不断翻滚的法力,浑身的疼痛也渐渐轻缓下来。
  待我将法力运转了七个大周天后,我的灵台才全然清明了过来,饶是如此,我也累得够呛,只能无力地坐在甲板上,浑身乏力得只想昏睡过去。
  不行,不能睡过去,方才的那一阵法力暴动我还尚未查明原因,若是就这么睡下去,没有了空明清心诀的压制,万一它又翻腾起来,我就算龙元不损,元气也会大伤,到时就更离不开这里了。
  清醒过来,不能睡!
  我摇摇头,用力按压了一下两侧的太阳穴,才勉强打起精神,不至于昏昏睡去。
  睡意已减,接下来的事就是查明法力翻腾的原因了。我盘腿打坐,以幻真诀为引,引着体内的法力缓缓在经脉中走了一遍,却是没有丝毫头绪,好像刚才的翻腾只是一锅沸腾的热水,沸腾之后,热水便凉,先前的那些翻滚也都没了踪迹。
  苏晋他果然厉害,动手脚也能做得滴水不漏,怪不得他叫我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便不会客气,原来不客气的地方在这里。
  我揉着额际,擦干额头上滑落下来的汗珠,低叹了口气。
  连最后一个法子都被苏晋截断了后路,难道我真的离不开这艘破船了?那接下来呢,苏晋会把我带到哪里去?他又是想要干什么?费这么大的周张,又让船在这茫茫海面上行驶了这十几天,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海天一色,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不时泛起几阵涟漪,海风轻缓,透过结界吹拂到我的脸上,勉强抚慰了一下我焦躁不安的心情,但即使如此,我心里还是一阵烦躁。
  我坐在甲板上盯着一望无际的蔚蓝碧波看,心中隐隐有一丝希望,或许爹爹下一刻就从水中一跃而出了呢?或许我二哥正好云游四方云游到这里了呢?或许……或许沉新已经一路顺着找过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