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陆远的眼泪一下子收住,立刻露出一口白牙:“嘻嘻!”
  陈珂掐他的脸:“你这个贪吃鬼。”又转头问陆蔓君:“哎,你来得正好,你看看我这衣服……”他拖长了调子,装出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吊儿郎当地手插裤袋,眼光看往别处:“怎么样?”
  陆蔓君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外面裹着一件军绿色的长风衣,里面上衣是开着领口的白衬衫,腿上穿宽松的直筒长裤。刚才吃饭不是穿这一套啊。
  看她久久不说话,陈珂显得有点焦躁:“哎,到底怎么样啊。”
  平心而论,确实好看。尽管陈珂长得白净,但穿这种风衣也撑得住,特别挺拔。
  “好看。”陆蔓君说完这句,眼看着陈珂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脸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根,最后直接轰到脸上,炸开一大片。他尴尬地扯了下衣服,“我出去喝口水。”
  陆蔓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年头,九块钱能买到一件秋装外套。可是,这一套衣服质量一看就很不错,没几十块钱拿不下来。
  陆蔓君冲着他的背影喊:“喂!你哪来的钱买衣服?”
  陈珂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没被门槛绊住。“我有钱!哪像你这种穷鬼!”说完就进厨房去了。
  陆蔓君追了出去:“你偷钱了!”
  陈珂被说中了心事,一时急红了脸,回头大声说:“我没偷!那本来就是我的钱!”那些钱都是他过年收到的红包,被姨妈姨父强制拿去存了。“我的钱!我想怎么用就怎么样用!你这死小孩管什么闲事!”
  陆蔓君抓住他的手说:“姨妈已经发现了!”
  “她怎么会发现的?”陈珂一愣,恍然道:“她动我的钱!”
  看他一脸愤慨,陆蔓君解释说:“肯定是没钱交水费了。你明知道姨父最近进了一批货,手头紧,还拿钱去买什么衣服!被他们知道不打死你才怪!赶紧数下身上有多少钱!她马上回来了!”
  陈珂脸唰地白了,开始飞快掏口袋,把所有钱一股脑“咣当”全摊在厨房水台上。陆蔓君扫了一眼,全是硬币,估计有十块钱就不错。
  陈珂点了一遍,只有八块钱。
  陆蔓君说:“要不我借你点钱吧!”
  陈珂有点沮丧,把钱又塞回口袋,说话多少有点底气不足:“那本来就是我的钱啊。”
  正说话间,门口响起了开门声。伴随着开门声还有一阵争吵,“说了我没拿!我怎么可能拿他的钱买字花!”
  陆蔓君瞪了陈珂一眼,两人赶紧出了厨房,看见姨妈揪着姨父的手不放。“你说清楚了!除了你,还有谁会拿了!”
  姨父说:“好笑!我怎么知道!”
  “别吵了!”陈珂大声打断了他们。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往前迈了一步:“我……”
  两人同时看向陈珂,他那身打扮特别醒目。真相一目了然,众人沉默片刻,姨妈吃惊地说:“六十块钱就买了这件鬼东西!”
  姨父立刻在沙发边上找出一条鸡毛掸子:“看我不打死你!”
  姨妈也生气,到底还是护着儿子,迅速把陈珂护在身后,“别打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拿鸡毛掸子!儿子要慢慢教!”
  姨父一口气喘不上来,把鸡毛掸子往沙发上狠狠一砸,发出一声巨响。“天天就知道追什么时髦!”
  陈珂从姨妈背后探头出来,大声说:“那本来就是我的钱啊!别人是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
  姨父看起来快气疯了:“那是我给你存的,用来上大学的钱!你一点也不知道长进!”
  陈珂有点蒙,“就我这破成绩,我还能考上大学?”
  “你……”姨父一肚子话想说,想想陈珂那成绩真的烂,憋着的一股劲一瞬间消失了。他随手把鸡毛掸子丢地上,他疲惫地往沙发上坐下,摆摆手扶着头:“算了算了!爱读不读!”
  其实姨父什么也没说,陆蔓君却有点明白他。
  姨妈说,姨父是1953年来香港的。四十块人民币只能兑一百块港币。他翻遍全身上下,只有三十块钱人民币。他在上海算是读过书,来到这边却成了标准的文盲。不懂英文,在香港寸步难行,找不到什么工作。受尽了苦,终于能开一家裁缝店。以为从儿子这一代开始,不用再这样的苦。当时的香港,能读一个中五算不错了,读大学是很荣耀的一件事。他做梦都希望儿子能荣耀一回,学费贵,那就早早存钱。
  谁知道儿子不争气。
  姨妈急忙上去抚他的胸口,帮他顺气:“别气了。六十块钱嘛,做几套衣服就回来了。”
  陆蔓君也帮腔说:“我这里也有钱,别吵了。”
  姨父指着陈珂:“你也就是命好!人人都护着你!一点志向都没有!”
  陈珂:“谁说我没有志向,我没说过我要考大学!那是你想我考大学!我以后要唱歌的!”
  姨父冷笑一声:“就知道做梦!”
  陈珂说:“我怎么就做梦了!难道考大学不是做梦吗!”
  两人眼见着又要吵起来了,姨妈把陈珂拽他房间了里去了,估计是去做思想工作。看他们进去了,陆蔓君从口袋里拿了一张一百块,塞姨父手里:“你先拿去用吧。不够我这儿还有。”
  姨父把钱推回去:“没到这份上。你也别动不动塞钱了,你姨妈知道了我麻烦就大了。唉,我就是被他气的。要是他有你一半懂事,我就杀猪酬神了。”说完进自己房间去了。
  听了陈珂那个远大志向,陆蔓君觉得也不太靠谱。光是听他弹吉,居然能难听成这样,基本断定他未来没多大机会当歌手。光是下礼拜举办的舞会,她都替他捏一把汗。
  陈珂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吉他水平太烂,最后放弃了弹吉他,改成唱歌。第二天,他拉着家里两大一小开演唱会。姨父自然不理他,所以观众就是姨妈、她以及弟弟。
  “台下的观众你们好!”陈珂清了清嗓子,站到了椅子上,环视在场的三个观众:“掌声在哪里!”
  姨妈特别捧场,热烈鼓掌:“好!”还给每人发了个报纸做的小旗子:“挥!”
  陆蔓君觉得超幼稚,边翻着白眼边挥了一下。弟弟觉得特别新鲜,把旗子插到姨妈的头发上:“嘻嘻!”
  陈珂说:“掌声不够热烈!我不会唱的!”
  姨妈更加热烈地鼓掌!
  陆蔓君不耐烦地说:“那就别唱了。”被姨妈扯了一下,只好改口说:“好啦,快唱啦!我等会还要给李恬恬补习!”
  陈珂终于不摆架子,开始唱。本来陆蔓君以为,陈珂弹吉他烂得要命,唱歌肯定不好听。谁知道他一开口,她发现确实唱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