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他面前的窗台上,放着一段她那天要走之前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段木头,是榆木。她对他说:杜医生,记住了,我是一个木头呆子。
  榆木,一块耿直的要命的木头,因此代表的是最忠诚的信赖。
  ☆、【15】他来了(粉色的花)
  山里的深夜,突然起雾。一辆军用吉普行驶在山里盘曲的山路中,开到村头的卫生所时,整个村庄都仿佛睡着了,连狗都没有叫。
  车门打开以后,见是李大哥先从车里跳了下来,兴致勃勃地推开了卫生所的门。进去后,骤然发现屋里有盏灯没有关。李大哥径直走过去,是杜玉清的卧室。
  敲门推开房门以后,李大哥见杜玉清果真坐在书桌旁边没有入睡,问:“还在忙吗?”
  “嗯,有些病历需要整理,有几个病人明天要带着这些病历到县城医院去做进一步治疗。”杜玉清边说手里并没有停止工作。
  卫生所的条件毕竟有限,他再好的医术,都难以把所有村里人的病治好。小病在他这里看可以,但是,如果经过他诊断出大病,涉及到要手术的话,他这里确实没有这个条件。
  李大哥替他辛苦,兴匆匆走过去,对着他暗声说:“知道谁来了吗?”
  杜玉清抬头,只知道李大哥这几天和他说过,说是要出一趟远门有事,他也没有具体问是怎么回事。应该说村里村外基本没有人知道李大哥的真正身份。
  李大哥是一名退伍军人,他大哥以前的战友,受他大哥委托专门陪他下乡来保护他的。
  “是谁?”杜玉清沉了沉气,问。
  李大哥冲他神秘地笑着,让开门口的位置。
  在房间门口,一个高大的人影伫立在那儿,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仔细端详起房间里杜玉清的脸。
  杜玉清吃一惊,手扶着台面站了起来:“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呢?”杜博芮的声音低沉饱含浓厚的深情说,一步一步朝自己兄弟走过去,“你我兄弟,本该在同一屋檐下,结果,连我来看你,都如此艰难。”
  李大哥听出杜博芮声音里的愧疚,不由拿袖口抹了下眼角。
  杜玉清一向波澜无惊的感情同样被撼动,微簇起眉尖,道:“大哥来看我的话,岂不是意味着——”
  “是,你可以回家了!”杜博芮一只手重重地打在兄弟的肩上,脸上终于难以压住满腔的激动。
  杜玉清却是因为他这话一惊,没有什么兴奋,唯独一种更警惕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那个人,抓到了吗?”
  杜博芮只是按着兄弟的肩膀没有动:“没有事了。再有什么事都有我们帮你担着。”
  听完他这话,杜玉清坐了下来。
  李大哥一看情急:“玉清,可以回去了,你不高兴高兴?见到你大哥来你不高兴?”
  高兴,自然高兴。他下乡三年,硬是中间没有和家里通过一次电话见过一次面,这都是因为为了最大限度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杜博芮看出他的顾虑在哪,在狭窄的卧室里徘徊起来,说:“这里条件确实很差。”
  “大哥当兵的时候,不是条件有比这更艰苦的吗?”
  “我的情况能和你比吗?你一呆三年多,曾经,妈一度以为你回不去了,整天以泪洗脸,说是干脆陪你在乡下呆着,怕你吃不好睡不好。”
  杜玉清不由一笑:“我这都多少岁了。”接着,他口里又一叹:“说起来我是个不孝的,不该让父母担心。”
  “这不,爸妈给你找个媒人介绍对象。你都三十几了,不再成家立业怎成?”杜博芮说到这儿望向李大哥,“那位小姑娘怎么样了?”
  相亲的情况,李大哥早已向杜家人做了具体汇报。知道杜博芮故意这么问,是为了刺激杜玉清尽早放弃顾虑回家。
  杜博芮说:“不管那小姑娘是不是介意你住在这,但是,人家城里出生城里长大,你真舍得她陪你在这里受苦?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年代了。”
  杜玉清并没有因为他这番话怀疑宋随意受不了苦,可终究是因为对方提起了宋随意,令他想起这几日他非常担忧的事。如果不是李大哥和他大哥突然过来,实际上,他半夜急着整理手头的工作,正是为了明天跑去县城打电话找她。
  只因村里前天下了场大雨,信号再次中断,电讯部门抢修还没有抢修好。
  “怎么了?”杜博芮回头捕捉到他表情的一丝不自然,不禁起了疑心。
  杜玉清说:“大哥有车是不是?这样,明天带我下山时,顺道帮我把几个重病号带去县城医院。还有,我需要去县卫生局交接工作。”
  杜博芮冲他这段话点点头:“知道你工作没有全部完成,是没有办法安心回家的。”应该说,他愿意松口离开这里,已经让人大松口气了。
  李大哥赶紧着手帮杜玉清收拾起行李。
  到了第二天早上,按照原有的安排,把病人送到医院进行交接,再到卫生局汇报工作确定有医生代替他回到村卫生所以后,杜玉清和李大哥以及自己大哥坐上了火车专列。
  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了,这个时候是吃饭的时间。
  杜博芮亲自驾车,要把弟弟带回家,一边开车一边准备打电话告诉家里母亲他们要到了。这时,杜玉清突然说:“大哥,且饶个路,我要去个地方。”
  “哪儿?”杜博芮问。
  “农业大学。”
  这市里,只有一家赫赫有名的农业大学。
  杜博芮眼睛一眯,充满了笑意,手指拍打方向盘,道:“你不怕妈在家里抱怨,说你有了媳妇没了妈?”
  知道大哥是在调侃他,杜玉清皱了下眉宇:“不是大哥来接我,我本也打算——”
  “怎么?”听出言外之意,杜博芮不由同样有了丝紧张。莫非那个小姑娘终究嫌弃了他住在深山里的弟弟?
  车到了农业大学校门口,夜幕降临了,又正逢暑假,门口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走动。
  杜玉清一眼,望到了校门旁边有家花店,于是下车,拄着拐杖来到花店。
  杜博芮想着他要给女孩子送花,问:“是打算送多少朵玫瑰?”
  “不,她说过,她想要的是一朵粉色的郁金香。”
  ☆、【16】重逢(满天星)
  宋随意在今日傍晚,终于接到了学校的通知。
  有关她指使家人贿赂老师的事件经全面调查后,知道为她个人所为,学校决定,对她处以记档处分,并且向学校全校师生通报批评此事。大大的惩罚通知,贴在了学校的公告栏上。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宋随意要背一辈子的污点了。
  书,从小念到大的书,真可谓几乎白读了。有了这个档案污点,她今后上哪儿工作,如果人家问起,她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事实上有谁能听懂她的解释。她如果说她爸只不过是顺应社会大流,为了女儿好而已。只怕所有人除了一些同情他们父女以外,大致都会在私底下说她爸蠢吧。
  宋二叔是做事有点二,否则不会说这么多年一直在家在外都是一头埋头苦干的牛,空有一身本事却始终无法出人头地。
  做儿女的,不能抱怨自己有个什么样的爸妈,毕竟没有爸妈的话,哪有她。
  宋随意努力地安慰自己,罚了,这下她可以解脱了,不用被关在宿舍里了。于是,在等其他人都吃完饭以后,她个人拿了饭盒静悄悄地走去饭堂。不是因为怕他人闲言闲语,是不想再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此时此刻,她只想要一份安静。
  肚子本来是已经饿得咕咕叫,宋随意却没有第一时间走去饭堂,而是走去了校门口的收发室。她相信她即使没有写信给他的时候,他一定也会每天一封给她来信。她急于想拿到他的信。
  校门口的收发室和保安室是一体的,当她走到那里时,只听有人在和保安对话。
  那个男人的声音说:“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谁?叫什么名字,老师还是学生?你们不能随便进出校门,要做登记。”
  “找一个叫做宋随意的女生。”
  听到有人找自己,宋随意乍然一惊,想着莫非自己听错了。学校里没有人和她同名同姓,只因为她这个名字太特别。有可能是其他学生的名字发音和她的相似。
  宋随意走到校门口有灯光照明的地方,望出去,见到一个人站在那儿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看着她走近。
  他颀长的身影在灯光下宛如英俊挺拔的白桦树,完美的脸廓上那张倾世的容颜,一如她记忆里的,泛着举世的惊华。
  宋随意眼睛发直,嘴唇微抖:她一定是在做梦,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与此同时,和保安在交涉的杜博芮已经收起了声音,摆手示意旁边的人安静。
  杜玉清拄着拐杖向她走去,一步一步,这回不是她走向他,而是他主动走向她。
  哐啷一声,她手里抱着的饭盒掉在了地上,她立马蹲下身去捡饭盒。在她的手摸到地上的塑料饭盒时,见着他的身影笼罩在她的头顶上。
  他的声音轻轻曼曼的,像是一缕清风就是让人听着舒服:“宋随意,我不是鬼。”
  好一句冷笑话,让她想笑笑不出来,只知道某些液体在眼眶里流动着,让她快要忍不住。猛然抽了下鼻子,她压抑着声音说:“我知道了——”
  他那只没有拿拐杖的右手伸下来,把握住她的一边肩头:“把头抬起来,我看看。”
  她不要他看,不要他看到她现在这幅狼狈样。
  他就此叹气:“你听,你嗓子又哑了,是不是又感冒了?上次你走的时候,我不是才和你说过,你扁桃体不好,容易发炎,平常一定要注意不要感冒。”
  “没有,我不是感冒。”宋随意澄清。
  见她低着头始终不肯起来,杜玉清眼底闪过一道光,接着,他突然好像站不稳要倒下。不无意外,她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伸手去扶他。
  直到她的手抓住他手臂的时候,宋随意才发现,他站的好好的,根本没有摔倒的可能性。
  他竟然骗她?宋随意的嘴角一瞬间撅了起来,眼珠子貌似要瞪他的表情,刚才那一下,她心里担心死了。
  却只听他说:“你刚才的心情,就是我看着你的心情。”
  暗黄的校园灯泡下,他望着她的那对眸子熠熠生辉,让她的心头烫热,脸蛋跟着发烫。她的脸不由垂低,紧接,一串不合时宜的肚子咕噜声传了出来。
  一刹那,宋随意以为自己听错了。接下来,好在他的声音说:“好像你我都饿了。”
  尴尬随风而逝,代之的是,她脸上突然绽放的笑脸:被他这话给逗得。
  “想吃什么?”杜玉清问。
  “你呢?”宋随意反问他的时候,记起,“杜大哥,你怎么会在这?”
  听李大哥说过他忙的要命,基本连下山去趟县城的时间都没有。
  此时,杜博芮感觉到时机合适了,走了过来。
  宋随意这才发现现场多了个自己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杜玉清对她介绍说:“这位是我大哥。”
  原来是他兄长,难怪五官看起来有点像。宋随意点点头,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合适。
  杜博芮冲她爽快地说:“叫我大哥可以了,不是将来要嫁给我二弟的人了吗?”
  他家里人都知道他们俩的事了?宋随意惊心胆战的眸光回头冲他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