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朱祐樘道:“这些当年都是蒙古诸部所建的汗国,同样以游牧为主,不产粮草。即使有些商队能穿过汗国给吐鲁番送来粮食,想必也价值千金。吐鲁番必定拿不出足够的东西,长期换取贵重无比的粮草。想必,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吐鲁番必定会闹饥荒。若是他们足够聪明,便会懂得该如何向国朝示好。”
  “哈密之事就这样迎刃而解了,由此可见,刘首辅果然是能人。”张清皎眯了眯眼,目光越过了这些陌生的名字,依稀间瞧见了后世熟悉的两座湖泊——咸海、里海。这两座咸水湖之西北,是肥沃的东欧平原;正西面越过黑海,则是广袤的中欧、南欧与西欧;西南面是石油储藏丰富的阿拉伯半岛,再往西南去则是非洲……
  唉,这张舆图实在是太小了些,连亚洲都未能全部装下来,更不必提亚洲之外的欧洲、非洲,以及远隔重洋的澳洲、南北美洲了。足可见,而今国朝对于世界的认识仍然极为有限,且并没有意识到探索世界的重要性。
  若以国土与国力论,国朝自然是广袤无比、物产丰富;可若从世界而言,则不过仅仅是一隅罢了。如今,欧洲应当已经发现美洲这片新大陆了,马上便要开始血腥的原始积累了。只要想到那群强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盯上来,悄无声息地占据属于国朝的疆域;只要想到遥远的美洲那些高产量的粮食作物都尚未传过来,无法尽快提高粮食产量解决饥荒问题——她便觉得心焦起来。
  “卿卿?”朱祐樘察觉她有些出神,便轻唤了她一声。
  张清皎顿时回过神来,手指按在帖木儿汗国和金帐汗国之外:“我只是没有想到,在国朝之外,尚有这么多国家罢了。只是不知,在这两个汗国之外,还有哪些国家呢?那些国家里,生活着甚么样的部落与民众?拥有甚么样的风物?”
  “这倒是不知了。”朱祐樘道,“这些国家离咱们太远,可能永世都不会有相见的机会,卿卿也无须太过关注这些化外之众。”
  “虽说都是化外蛮荒之地,但我也有些好奇啊。”张清皎道,“世界究竟有多么广袤,地的尽头究竟有甚么,难道万岁爷不觉得好奇么?都说天圆地方,那地应该是有尽头的,尽头处又是怎样的风景呢?”
  朱祐樘听了,不由得笑了:“若是卿卿真的好奇,日后不妨派人去这些化外之地走一走如何?就如当初下西洋一般,也很是去了不少国家,搜寻来了许多稀奇之物。只可惜耗费太多,后来便无以为继了。”
  “说到下西洋……”张清皎的眼眸瞬间便亮了起来,“万岁爷可有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舆图?我想知道他当年究竟都去了哪些地方。”
  “我记得幼时曾经见过,不若问问老伴罢。当时是他拿来给我看的,若论宫中的藏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朱祐樘道,将舆图收了起来。怀恩立即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入了乌檀木盒中,接道:“老奴也曾见过下西洋的舆图,应当收在了库房里。”
  “走,咱们这便去寻出来。”张清皎道,兴致极为高昂。
  朱祐樘有些意外,又觉得仿佛在意料之中。若非自家卿卿对这些新鲜事感兴趣,他也不会特地与她说起哈密与吐鲁番的纷争了。卿卿虽然聪敏,对政事的见解也很独到,但一直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反倒是这些罕有人在意之事,她却格外关注一些。
  罢了,罢了,无论她对什么事感兴趣,他便只管陪着她一起寻根究底就是。只要于国于民无损,纵着她些又有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  _(:3∠)_
  这一章很重要,所以我努力写了很久,也改了很久,终于写完啦!
  算是为以后埋下伏笔吧
  之前着急出了点小错,大家再看一遍吧……
  ————————————————————————
  接下来,可以专心期待蒸包子啦~
  嗯,保守估计,周末肯定就蒸上了,至于是明天还是后天,看情况,么么哒
  第231章 往崇福寺
  自从寻得郑和下西洋的舆图后, 皇后娘娘便对各式各样的海陆舆图生出了强烈的兴致。每日若有空闲, 她必定会待在书房中, 于浩如烟海的典籍里寻找关于舆图上那些大小国家的辞句。她甚至还特意命人取来未曾裁制的纸张,铺了满地,细细重新描绘了一张无比细致的诸国舆图。
  新制舆图大功告成后,遂悬挂在了坤宁宫的书房里, 遮住了整面墙壁。皇后娘娘特地领着皇帝陛下前来观赏:“万岁爷觉得如何?”
  皇帝陛下端详着陌生而又熟悉的新舆图,挑眉问道:“有些地方连我也不曾见过, 也难为卿卿能从典籍里将它们找出来了。”其实, 这张舆图绝大部分都是空白的。唯有国朝及周边极为详细, 愈往远处便愈是笼统模糊。但即使如此, 舆图中也多了不少他并不知的山川湖海, 足可见自家皇后做了不少功课。
  “可是,商队未及的远处依旧是一片空白。真想有一日,有人能将这些空白都填满, 知道咱们所处的世界究竟是甚么模样,除了咱们之外还有些甚么样的人。”皇后娘娘一叹,“国朝的疆域固然广袤无垠,但与咱们足下的整片土地相比,却不过是一隅罢了。”
  闻言,皇帝陛下凝视着属于他的这片疆域, 眯了眯眼。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仅仅是他们所知的土地, 便有泰半并不属于他。尽管他绝非好大喜功的帝皇,此时此刻也难免生出了些许将疆域扩大的念头来。
  “之前万岁爷曾说过,可派人往这些化外之地一行。若是有人愿意出行,倒是未尝不可。咱们不走海路,走陆路,如同商队一般带着物品西行而去,应当不会耗费太多的银两。只是如今时机未至,留待以后再说罢。”尽管皇后娘娘神情轻松,但目光仍是依依不舍地在空白的舆图上驻留,显然一直心心念念着。
  见状,皇帝陛下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每次卿卿都说留待以后,却不知这‘以后’究竟是甚么时候?总得心里有些打算,我才好为卿卿安排。不然,说不得过三年两载,咱们就将这件事彻底忘了呢?如果临来才想起,错过了好时候,难免会觉得懊悔。”
  “怎么也得等到哈密纷争结束之后罢。”皇后娘娘笑道,“不过是一两年而已,转眼间便过去了。再者,咱们也得寻着合适的人组成商队,还得给他们挑一些合适的商品啊。若能问清楚西域那些商队最希望带甚么商品回乡,便按着他们所说的筹办就够了。”
  “这倒是不难。眼下对吐鲁番闭关绝贡的旨意已经颁布了,朝中正在挑选几座边关城镇作为新的贸易之地。到时候不仅须得派官员前去管理,也得派一名内官跟着监督。便命这内官将商品以及异国之事打听清楚即可。”皇帝陛下道。
  “太好了,那我可得好生筹划一番了。”皇后娘娘拊掌而笑。
  见自家皇后复又兴致勃勃地执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勾画起来,皇帝陛下禁不住笑叹一声,坐在她身边看她随手写出了想象中商队所需之物等等。这令皇帝陛下不由得生出了奇怪的错觉——若是能够踏出宫门,甚至是踏出京师,或许卿卿也想在广袤的河山中畅游罢。甚至于,她应该也希望能亲眼去千万里之外的世界尽头去瞧一瞧罢。
  想到此,皇帝陛下有些怅惘。若是皇后当真想远去万里,定然是不可能实现的。便是他希望能纵着她些,满足她的所有想望,也未必事事都能化为现实。他目前所能做的,唯有带着她走出宫门,或者在京郊附近走一走罢了。若行得再远些,不仅是她,连他都会被文武群臣哭着喊着堵回来。
  究其原因……罢了,原因便不必追究了,毕竟是先祖,出于孝道,他这做晚辈的绝不可轻易冒犯。还是想些实在的事罢,比如,最近是否能带着卿卿出一回宫呢?自从卿卿嫁给他之后,他们俩都不曾踏出过宫门呢。
  于是,几日后,趁着休沐,皇帝陛下决定带着皇后娘娘去一趟崇福寺。
  ************
  出宫之前,帝后照旧去给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问安。听闻他们想去崇福寺上香,周太皇太后笑着斜了孙媳妇一眼:“你们可算是想起来好好拜一拜佛菩萨了。崇福寺在京中并不算是最灵验的,若你们当真有心,便将京城附近的名寺都走一遭罢。”
  “因着崇福寺与皇后有缘,我们才想着怎么也得去一趟。若能得到主持大师的指点,心里多少也能安定一些。”朱祐樘道,“祖母提点得正是时候,仅仅去一座崇福寺或许尚且不够。唯有行遍各大寺院,才能令佛菩萨见到我们的诚心。”他正愁没有理由带着皇后出宫散散心呢,如此倒是巧了,拜佛求子与散心两不耽误。
  “听说寻常人去寺庙里求子,没有三年五年便算不上心诚,自是不可能那般灵验。”周太皇太后淡淡地道,“你们早便该诚心向佛了。若是你刚登基的时候,皇后便每日好好斋戒,逢节日与休沐前去打醮做法事,指不定早就有消息了。罢了,而今你们能醒悟过来,也不算太晚。如果佛菩萨有灵,三五年内怎么也会让你们得偿所愿的。”
  许是看在他们是去拜佛求子的情面上,周太皇太后的态度难得柔和了些许。尽管这些话说得有些不好听,但总算是没有断定孙媳妇绝不可能有子嗣了。王太后倒是一如往常,对他们此行很是期待:“赶紧去罢,你们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这件事了。旁的事都可暂且推一推,这拜佛求子可万万不能怠慢了。”
  “是,儿臣明白!”朱祐樘和张清皎悄悄对视一眼,便垂首告辞了。
  不久后,帝后二人便轻装简从地出了宫。尽管他们并没有带上卤簿,身后也没有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但仅仅是上百锦衣卫前呼后拥的情景,也足以令路人为之侧目了。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崇福寺外,映入眼中的便是难得清清静静的山门。
  在张清皎的记忆中,无论何时来到崇福寺,皆是一片香火鼎盛、人流如织的场景。如今,偌大的寺院周围却是寂静无比,不见丝毫人影,唯有山门两边立着双手合十的迎客僧,为首的正是许久不见的主持大师。
  因着早有内官前来传口谕,崇福寺也做好了迎驾的准备。今日不接待任何香客,且山门外数丈之内都不容人停驻逗留。若有人问起来,寺中僧人只说是有贵客前来,为免冲撞,只得如此安排。
  没有人愿意得罪这样一位能让一座名寺特地清场的贵重人物,虽则心里难免好奇,却也尽量离得远一些。此时见来的贵客身边竟然簇拥着一群锦衣卫,众人不自禁地便退得更远了,唯恐被那些锦衣卫给盯上。至于贵客的身份,还有什么可猜的呢?能使唤得动锦衣卫的,能是寻常勋贵官宦么?
  “陛下,娘娘。”主持大师迎上前来,笑呵呵地垂首行礼。
  “主持大师,许久不见。”张清皎也双手合十还礼,朱祐樘亦是微微颔首:“朕与主持大师也有一面之缘,久违了。”
  “阿弥陀佛,之所以许久不曾见,或许正因不该见。”主持大师笑道,“等到该见的时候,自然便能见到,如今可不正是如此么?”
  “如此说来,大师应当早已算出,我们为何来此罢?”张清皎笑问。
  主持大师抚了抚雪白的长须:“不急,不急。还请陛下与娘娘随着老衲过来,老衲已经在大雄宝殿里准备了香案。”说着,他便含笑在前头指引,领着年轻的皇帝与皇后往大雄宝殿而去。
  耳边回响着他所说的“不急”二字,张清皎似有所感,心底升起的些许急切之意竟是消散了不少。旁边的朱祐樘垂下眼,亦是若有所思——
  或许他们并未意识到,随着周太后的步步紧逼,随着金氏因忧心焦急被人利用,他们的心态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变化。虽说他们都相信,之所以至今仍然没有消息,不过是因子女缘分未至罢了。可是缘分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他们心底多少也有些怀疑。
  尤其是朱祐樘,总疑心是自己的身体仍有隐患,所以才耽误了自家皇后。毕竟无论多少人给皇后诊脉,都认为她的身子极为康健。而他自幼体弱多病,虽说如今调理得好了些,可到底仍是进补不断。尽管太医院与尚医局都认为他如今的身体于子嗣完全无碍,可谁又能完全笃定呢?
  这种怀疑深深地藏在皇帝陛下心底,逐渐变成了焦虑与不安。而皇后娘娘的焦虑则在于一日没有子嗣,他们面临的压力便会越来越沉重。便是后世的普通夫妇,在没有子嗣的压力下,也有可能耗尽感情、分道扬镳。更不必提在此世此时,皇嗣的重压更甚于一切,便是他们的感情再亲密,又是否能经受得住年复一年的失望呢?
  来到大雄宝殿后,帝后二人虔诚地叩首上香,并且特意将手抄的经书供在了佛前。简单的仪式结束后,主持大师便引着他们在寺中漫步。行至一棵桃树前时,他忽然道:“这是个好兆头啊。”
  朱祐樘与张清皎闻言,抬首看去,便见桃树枝头已经结了几颗青涩的小桃。若是不细瞧,几乎无法发现掩藏在一簇簇绿叶下的桃实,可见它们或许刚长成没几天。如果他们早一天前来,也许无法瞧见它们;如果他们迟一天过来,头一个瞧见它们的或许也不会是他们。如此说来,确实是不错的兆头。
  作者有话要说:  _(:3∠)_,今天卡文比较严重
  大家……期待第二章 吧……
  今天好像照照蒸不太上了呢(喂!)
  第232章 主动求子
  “若是老衲没有瞧错, 陛下与娘娘眉间都似有些忧虑之态。呵呵,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主持大师微微抬眼, 望着旁边枝繁叶茂的桃树,“萌芽,开花,结果, 枯萎。这些树木的每一年,大抵都是如此度过的。不过, 每一种树的花期与果期却不尽相同。有的二月绽放, 四月便成熟了;有的四月绽放, 九月才成熟。”
  张清皎与朱祐樘对视一眼, 依稀间仿佛似有所感。便听他接着道:“它们都循着自己生老病死的规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也不会在意身边那棵树何时开花、何时结果。既然并非同一种树, 更非同一棵树,又何必在意其他树的花期为何、果期为何呢?只需静静生长,迟早都会有开花结果的那一日。”
  “大师说得是。”朱祐樘若有所思,回过神来后,心底仿佛也放下了些,“或许, 只有人才会如此自寻烦恼罢。”即使是因他的缘故,才让他们二人与孩子无缘,他也不应焦虑至此, 反倒是更该加倍地对皇后好才是。兴许他们真正看开,觉得一切随缘之后,还能有意外之喜呢?
  “大师之意,我明白了。”张清皎笑道,“该来的迟早都会来,无须过于忧虑。可我仍然想知道,究竟是几年之内才能将缘分盼来。否则,三年我们能等得,十年我们能等得,三十年我们却未必能等得了。”
  主持大师不着痕迹地抬眼望向万里无云的碧空,含糊地道:“先前娘娘的母亲也让老衲算了算,老衲已经尽力了。陛下与娘娘只管放心回去就是,明年此时再来还愿即可。”他话音方落,方才尚且晴朗的空中转瞬便已是乌云密布了。
  张清皎怔了怔,想起了年前金氏托张鹤龄给她带的话,据说是——“正月云龙升腾,感而有应……”她喃喃地说着,眼眸渐渐亮了起来,心里彻底安定了。这话若是别人说的,她定然不会相信,可若是主持大师说的,她便深信不疑了。
  朱祐樘并未想起此事来,但从“明年还愿”的字里行间也能推测出,子女缘分便在这一年之间了。这令他也很是欢喜,忙道:“有了大师的话,朕与皇后终于能安心些了。今日来崇福寺,果真是来对了,可见我们一家都与佛有缘。”
  “阿弥陀佛,陛下与娘娘的福报事关国运与万民,与天下息息相关,自是与佛菩萨有缘的。且先前赈灾义卖、放归宫人这些善事,也都为陛下与娘娘积攒了不少功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必定会大有不同。”主持大师含笑道,目光在张清皎身上停留了片刻,“陛下与娘娘心系天下万民,实乃万民之福。万民又何尝不感激陛下与娘娘,希望两位亦能得大福报呢?这便是所谓的善有善报了。”
  “这都是皇后的功劳。”朱祐樘道,温柔地笑看身边人,“朕也都是沾了皇后的光。”仔细想想,他所做的事都是作为皇帝应该做的,而皇后做的事却是前所未有的。行已有之事与行未有之事,孰难孰易,自不必说。
  “不过都是些我该做的事,实在不值得如此夸赞。”张清皎道,垂下眸,“即使并非所有人都能如万岁爷和主持大师一般,觉得我所行之举是善,我亦会坚定不移地继续下去。日后我想做的事还多着呢!”
  是啊,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开端。等她在宫里站稳了,任谁都无法以任何借口动摇她的位置,她必定会更大刀阔斧地推动变革。虽然眼下她能施展的空间很小,但迟早她会腾转挪移出去,获得更多的机会。
  待到帝后二人离开后,主持大师抬首望向黑云沉沉的天空,叹道:“又何必拘泥于天机不可泄露呢?若能让他们安心些,岂不是可让他们少受些煎熬,多想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么?”
  乌云滚滚的空中亮起了一道雷光,犹如警告。主持大师讪讪地摇首道:“罢,罢,老衲不提便是。这回老衲不是甚么也没说么?不过,老衲可真想瞧一瞧,这位还能折腾出甚么事来,呵呵……”
  ************
  虽说崇福寺主持大师已经给了暗示,但帝后回宫后,却并未告知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毕竟这只是主持大师的一面之词,他们笃信,其他人未必如此。更何况,两人对孩子到来的时间各有理解,只能更含糊其辞了。
  果然,周太皇太后对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觉得有些不满,遂催着他们去其他寺观做法事打醮。以她的意思,是以佛寺为主,多施舍香油钱,甚至是捐造寺庙。佛菩萨若觉得他们足够虔诚,自然便会显灵。而王太后则主张,不必拘泥是佛寺还是道观,都须得诚心诚意去拜访。指不定与佛菩萨暂时无缘,却与某位神仙有缘呢?
  于是,在两位长辈的支持下,帝后每逢休沐日便出宫,踏遍了京内京外的各大寺观,也见着了与崇福寺主持大师同样的高人。这些高人都曾在当年泰山地震时进过宫,与皇帝陛下有一面之缘。此时见到帝后,皆觉得颇为意外,几乎都禁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暗地里想道:原来天命之变竟应在此处。
  不过,他们毕竟与帝后不熟识,自然不会冒着泄露天机的危险给他们仔细算。只是在肖尚宫禁不住悄悄询问皇嗣之事的时候,含糊地说了几句“快到了”而已。肖尚宫本觉得不可信,但见到的高人几乎都这样说,也令她稍稍放心了些。
  不知何时,帝后因求子而沉迷于佛道之事传入了前朝。刘吉等人自是赶紧询问皇帝陛下可有此事。朱祐樘点头道:“因祖母与母后催促,朕与皇后亦觉得心诚则灵,所以才去各大寺观都走了走。”
  “听说陛下和皇后娘娘不仅耗费巨资捐建了几座寺观?还发了宏愿,必定每年都会给僧众施粥?还会将高人请进宫?”
  “不过是施舍了些银两,修缮京郊一座破旧的寺庙罢了。皇后见那座寺庙里住着的僧人生活得实在贫苦,几乎是衣不蔽体,才将义卖铺子里的银两拨出了些,给他们每月添置些衣食。拢共算起来,尚且不及养狮子的银两呢。”
  “……”提起养狮子,刘吉顿了顿,清咳了一声,不再追问了。
  朱祐樘叹道:“说要将高人请进宫,也不过是为了宽慰祖母而已。诸位爱卿都知道,朕与皇后在子嗣上有些艰难。太医院与尚医局一直在给我们调养,都说身体无碍,如今便只能等着缘分降临了。既然提到缘分,自然免不了求神拜佛。朕也并非是笃信佛道,不过是为求得安慰,也安一安祖母与母后的心罢了。”
  众臣低头应是,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帝后子嗣艰难,他们同样忧心忡忡,只恨不得立刻便能解决此事。可是,解决子嗣之事的法子有许多种,为何偏偏皇帝陛下就选了最不靠谱的这种呢?别说采选宫妃了,就算是宠幸一两个宫女,恐怕也比求神拜佛更靠谱啊!
  当然,这些心里话,他们不可能对皇帝陛下说,只能憋在心里。毕竟,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在纳妃这件事上,素来温善宽容的皇帝陛下究竟有多固执。即使只是假意答应敷衍一番他也不愿意,更不必提点头应允了。
  这些年来,奏请陛下广纳后宫的折子还少么?说不得都已经能塞满乾清宫了,比弹劾刘首辅的折子还更胜一筹。可这些折子的下场是甚么呢?只有极少数能在皇帝陛下心情好的时候得到回应,绝大部分大概都已经被丢进火盆里了罢。
  既然怎么苦口婆心地劝告也无用,重臣们索性也不再提了。便耐心地再等几年罢,等到所有人都失去耐心的时候,再来劝谏也不迟。说到此,曾经帮着皇帝陛下延迟采选之事的谢迁也受了牵连,时不时就有人想起他来,觉得没有皇嗣都该怪他。谢迁如今都已经习惯三天两头被人弹劾了,淡定得如同刘吉一般。
  不过,重臣们不提,不意味着那些年轻气盛的言官们不提。新任礼科左给事中韩鼎不知其中的微妙之处,连续上了两回折子,心情甚为不错的皇帝陛下竟然都给了他答复。
  第一次折子是八月份呈上的。韩鼎在折子中提到,陛下至今没有皇嗣,本该充实六宫,如今却以修寺饭僧建斋设醮替代,唯恐圣心被奸人所惑啊。朱祐樘提笔回道:你奏折内所言之事,朕自有决断。斋醮之事不过是寻常,朕绝不会被其所惑。
  第二次折子是十月份呈上的。韩鼎援引宋仁宗之旧事,苦口婆心地劝说,陛下将皇嗣寄希望于斋醮之事是不妥的,奏请陛下应遵循古制,不能再犹豫,而是应当乾坤独断,早日敕旨选择良家女为妃嫔。唯有充实后宫,才是宗庙社稷长久之计。朱祐樘再度回道:皇嗣早立确实有理,但慎选妃嫔不宜行。
  就在韩鼎还想再接再厉的时候,皇帝陛下忽然在早朝时提出,要给皇后之父张峦封爵。群臣顿时有些懵了:等等!陛下!若按祖宗法度,断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想当年钱太后正位中宫数十年,英庙屡次想扶持她的家族,要给她的父亲封爵,都被她拒绝了。终英庙一朝,她家始终只是都督同知。后来先帝就不必说了,顺着生母,薄待嫡母,更不可能给她的娘家加封。直到当今陛下即位,才给钱太后的侄孙钱承宗封伯!
  仔细算一算,自钱太后当皇后之后过了五十年,她的侄孙才封伯!当今皇后正位中宫才三年,就封张峦为伯,是不是太快了些?!当然,钱太后的先例确实太特殊了,只能说她的娘家封得太慢了些——可历数其他皇后、太后,也没有才仅仅三年就给亲眷封伯的例子啊!就说王太后罢,她也是当了将近二十年皇后,娘家兄长才封伯的!
  “这些时日以来,皇后受了许多委屈,朕觉得对不住她。”对于众臣的震惊与不解,朱祐樘如此解释道,轻轻一叹,“不纳妃是朕的决断,为求子四处求神拜佛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在众卿看来,却都是她的过错。即使朕替她辩白,你们也不愿相信朕,朕便只能以此来弥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