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节
  “他若能想方设法解决边患,岂不是替你了结了一桩心事?”张清皎宽慰道,“国朝以驱逐鞑虏立国,高祖太宗威名赫赫,那时的鞑虏哪敢轻易南下,掠我朝锋芒?而今他们胆敢欺上门来,便是欺咱们兵将羸弱,不似从前那般悍勇无畏。倘若大哥儿悍勇血性起来,指不定日后能再现高祖太宗时的风采,为我朝开疆辟土呢?”
  “开疆辟土……”朱祐樘心神微动,长叹道,“我而今只想着让疆域内所有百姓丰衣足食,将宗藩隐患分解而化之……却是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这些年天灾频发,尽管赈灾及时,国库却始终难以充盈起来。百姓尚且忍饥挨饿,过得不富足,我又如何能有其他想法?”
  张清皎温声道:“万岁爷是中兴之主,能令所有百姓丰衣足食,便已是难得的功业了。这绝非一蹴而就之事,而是须得徐徐图之。一年一年累积下来,方能焕然一新。若没有吏治清明、国库充盈、百姓安乐健壮作为基础,怎可能成功地开疆拓土?”
  她记得自己似乎曾从哪里瞧见过,明朝应该是小冰河期,气温比后世稍低,旱灾水灾之类的天灾突发的频率也高些。唯有面对灾难时能尽快赈济救灾,再引入高产的作物保证粮食产量,改革吏治杜绝人祸,方能真正令民心安稳,渐渐提升国力。所以,李广搜寻良种一事亦是增强国力的关键契机。
  “是啊,我也不能妄自菲薄。”朱祐樘思索片刻,笑道,“说来,便如汉景帝与汉武帝。须得先有文景之治,方能有武帝派卫霍击破匈奴、封狼居胥的战功。虽然我不敢自比景帝,但咱们家大哥儿却未必不能成为武帝。唔,成为武帝也不完全是好事,好大喜功而劳民伤财可是不成的。”
  “……”面对喜滋滋陷入想象中的他,张清皎颇有些无言以对。她虽然也疼爱大胖儿子,期待他成为一位明君,但也从未想过他能比肩汉武帝。毕竟那位虽然史书褒贬不一,但他的功业确实足可称为“千古一帝”之一。这位当爹的居然还“嫌弃”汉武帝不够“完美”,不能成为儿子效仿的“榜样”……
  罢了罢了,她早该习惯了。一旦进入傻爹的状态,他的脑筋便会转到匪夷所思的角度。幸而傻爹状态不是每日都会出现,而是须得在某种特定的情景之下。只要大胖儿子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和他爹一样“膨胀”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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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朱厚照入学,诸位亲王以及张延龄等人便逐渐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已经被放生的朱祐枟、朱祐榰倒还好,专注向学的朱祐橓也不觉得有甚么变化,对四书五经没有兴趣的朱祐梈、朱祐枢、朱祐楷兄弟三人却是成了难兄难弟。因为朱厚照时常会询问一些或者角度清奇或者天马行空的问题,一旦他们答不上来,等待他们的便是皇兄的召见。
  原本朱祐樘也很关心弟弟们的学业,可却从未如此频繁地“关心”过。不仅会将他们唤到乾清宫去,让他们谈一谈为什么连刚启蒙的孩子的问题都答不上来,隔三差五还会来文华殿亲自抽查他们的课业。朱祐梈三兄弟顿时叫苦不迭,再也不敢像从前那般散漫,也不敢随意糊弄大侄子了。
  张延龄也同样是压力重重,因为大外甥不仅会询问诸位亲王,也冷不丁地会向他提问。一次两次他支支吾吾地答了,三次四次却是答不上来。这种时候,大外甥失望的目光令他着实无比煎熬。
  虽说朱祐樘对小舅子宽容些,但也并不意味着不会罚他。只要一想到姐夫知道了,就意味着姐姐也知道了,张延龄连去坤宁宫都觉得有些发怵。回到寿宁侯府后,他便难得地扑进了书房苦读。
  张延龄的异样,张鹤龄自是看在眼里。在他看来,知道上进是件好事,自然无须惊扰。张峦也并不关心小儿子是否勤奋向学,倒是三五不时地问他太子殿下在文华殿过得如何,可还适应等等。张延龄每次都只回四个字——如鱼得水。
  此时,张鹤龄已经通过吏部铨选,成为了一位见习官吏。经过吏部铨选的,除了似他一样的举人出身者外,还有将近三百位进士以及同进士出身者。在这群进士眼中,小小的举人自然不值得一提。虽说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起见习,但见习的官职却完全不同。
  譬如若是去县衙见习,进士观摩的自然是知县,而举人观摩的顶多是县丞,甚至还有主簿之流。若是去六部见习,那进士便跟在主事后头,举人只能跟在小吏后头,所见所闻自然全然不同。毕竟,举人与进士的出身之别,便注定了他们的官途起点定然完全不同。
  不过,在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举人中,年少的张鹤龄很是引人瞩目。便是不知他的身份,只看他年轻俊美,见习时也无比认真,便令那群与他们一同见习的进士很是慨叹。张鹤龄曾无意中听见他们摇头晃脑地评论自己:年纪轻轻的便中了举人,可见并非庸常之辈。只需沉下心来再学十年八年,指不定就能中进士。可惜啊可惜,此人真是太短视了!
  对此,张鹤龄毫无反应。人各有所志,在这群对出身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眼里,不中进士便不算出头。就算是那些转而参加铨选的举人,也大都是两鬓斑白、屡战屡败,已经对中进士毫无希望,这才转而想谋个差使。在他们看来,他自然是个异类。
  后来也不知是谁,无意间透露了张鹤龄的身份。无论是进士还是举人,对他的态度都有了微妙的变化。自视清高者,自然看不上外戚出身的张鹤龄,对他完全无视;自卑而又自傲者,对他的能力则是颇为质疑;便是那些想与他拉近关系却又拉不下脸之人,也无法理解为何一位未来的侯爷竟然会舍下颜面来当一名小官;至于厚着脸皮想寻他作为靠山者,他自然一概不予理会。
  倒是吏部的官员对他的态度稍有转变。原本他们对这位国舅的观感不太舒服,可张鹤龄见习确实很认真,观摩的时候也总能觉察到要点,给他们一些事练练手,他也几乎总是完成得最好的人之一。即使是最挑剔的人,也很难挑出他多少不是来。
  就在各方复杂而又矛盾的心态中,半年见习渐渐到了尾声。张鹤龄以优越的成绩通过了吏部考核,申请进入户部。但就是否让他进入户部之事,吏部官员却产生了分歧。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儿子以后是成为汉武帝好,还是唐太宗好呢……不!哪个都不好!!
  娘娘:你的滤镜怕是有一百米。
  陛下:不,我说的是实话,是认真的。一个穷兵黩武,一个杀兄弑弟纳弟妇。哼,咱们儿子一定是最好的!
  娘娘:呵呵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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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爹光环发动,自动降智商100,增加滤镜10000
  ╮(╯▽╰)╭
  咳咳,捋大纲ing,双更只能改日兑现了,么么大家
  过年前一定要完结,握拳!!
  第423章 鹤龄如愿
  没两日, 张清皎便得知张鹤龄谋求职缺不甚顺利的消息。这是张延龄向她提起的, 满心皆是替兄长抱不平之意:“见习这几个月, 大哥哪一天不是忙到深夜?明明考核成绩排名前十,偏偏吏部却迟迟不给他授缺,这不是看不起咱们么?”
  张清皎眯了眯眼,微微一笑:“你尽管放心, 即使他们再不情不愿,最终也会公平处事。”即使吏部那群官员不愿意, 她无论如何也会向自家万岁爷讨一个公道。凭什么因着是外戚, 便须得生受他们的偏见与歧视?
  张延龄松了口气, 挠挠脑袋:“姐姐, 爹和大哥其实都不想让你因此事而烦扰。是我实在是气不过, 所以才来坤宁宫告状。回头要是爹和大哥怪罪下来,你可得替我多说几句好话啊。不然,我一定会被家法伺候的!”
  “你又没做错事, 谁会给你上家法?”张清皎笑道,“回去只管与他们说,咱们张家确实应该严谨自持,却也容不得他人欺上门来。我曾经说过,不该是我们的,我们绝不会贪心。换而言之, 该是我们的,终归会是我们的,谁也休想从中作梗。”
  张延龄听得连连颔首, 又道:“姐姐,眼看大外甥和小外甥的生辰就要到了,我给他们准备了生辰礼。前些日子刚好得了一匹西域来的小马崽,大外甥应该会喜欢。这小马崽不过半岁,须得再养上三四年方能成年。到得那时候,大外甥也该学着骑这种高头大马了。小外甥满周岁,我也给他备了些小物件,抓周的时候许是用得上。”朱厚照的生日是九月二十四,朱厚炜就晚了一天,兄弟俩的生辰恰巧相邻。
  “你有心了。”张清皎道,“他这两天才知道自己那匹果下马长不高,还有些失落呢。有了这匹小马崽,他定然会好好照顾它的。”
  见姐姐欢喜,张延龄也跟着咧开嘴。姐弟俩转而又提起了张伦的婚事——前些日子正逢宫中放归宫女,其中有两位适龄的医女。张清皎与她们提起了张伦,年轻些的因心心念念着回乡婉言相拒,年长些的思索了几日后便答应了。虽说这位医女的年纪比张伦还长两岁,但张伦简直是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想将佳人迎进门。
  “叔母还是不太乐意,话里话外都嫌弃医女年纪太大、门第太低。但堂哥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吹吹就过去了。叔父也早就看开了,觉得堂哥能娶亲已经很不容易了。叔母一时生气,便撂了担子,说让堂兄自己去准备婚事。堂兄无奈,只得过来请了伯祖母做主。”
  张延龄说起最近家里的热闹来,亦有些啼笑皆非:“伯祖母便敲打了叔母一番,暂时接管了堂兄的婚事。这不,再过些天便是迎亲的日子了,堂兄每天都折着手指头算呢!我看,他是一天都等不及了。”
  “这姑娘性情沉静,既识文断字,又颇通人情世故,是极好的人选。”张清皎道,“伦哥儿娶了她,也是他的福气。”叔母李氏虽不是什么坏人,却难免目光短浅,实在是担不起一府主母的责任。娶了这样一位能当家的媳妇,张伦也算是误打误撞了,日后必定能将二房打理得妥妥当当。
  张延龄眼珠子转了转,清咳一声:“姐姐,你看,咱们家适龄子弟都已经婚嫁,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张清皎瞥了瞥他,似笑非笑:“你才多大年纪?且才满十二呢,满打满算过了年虚岁也不过十四,便想着娶妻了?”也真是奇怪,张家沈家的小子们几乎是一个比一个晚开窍,怎么延哥儿突然便开窍了?实在是有些说不通啊。
  被她打趣,张延龄亦是脸不红气不喘:“咱们家婚事都定得太晚,寻常人家满了十二也该定亲了。王钧与我同岁,他家便给他定了一门亲事,说是十五岁就成亲。我琢磨着,是不是咱家也该替我想想了……”
  张清皎啜了一口热茶,笑道:“别在我跟前打马虎眼,说实话。”
  “咳咳,那不是……都说先成家后立业么?若是我尽早成婚,说不得姐夫便会让我入锦衣卫了。”张延龄赶紧道,“姐姐,我每天辛勤练武,为的便是赶紧进锦衣卫办差。宁可早一天,也绝不能晚一日。横竖我不想成为文官,也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没有甚么太大的兴趣,在文华殿待着岂不是白白浪费时光?”
  “你是不想待在文华殿?”张清皎准确地捕捉到了关键,勾起红唇,“原来,这阵子你们在文华殿待得如此水深火热?我还以为,你们都被大哥儿刺激得勤奋了不少,已经幡然醒悟呢。却不想,你竟然打起了这样的算盘。”
  她一语中的,张延龄险些被茶水呛住,连连咳嗽,既狼狈又心虚。张清皎让小太监帮他拍拍背,笑道:“罢,罢,你若真不喜欢,我自然也不会勉强将你拘在文华殿。只是你须得明白,读书是为了让你明事理。便是你去锦衣卫当值,多读书也有好处。不读四书五经,读些别的书也好,说不得还能助你查案。”
  “姐姐放心,我明白。”张延龄赶紧立起来,垂着首作顺从状。
  “至于你的婚事——”张清皎刻意拖长音调,双眸中皆是笑意,“安心罢,我会帮你好好相看,必不会让你失望。”这孩子显然还没开窍,不过是想拿婚事出来说事罢了。不过,既然他想先成家再立业,她自然也会尽力成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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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鹤龄职缺之事,张清皎只提了一两句,朱祐樘便颔首让她放心。他最近忙碌于处理朝政要事,倒是一时间忘了询问吏部尚书尹旻,张鹤龄是否已经进入户部。原本觉得尹旻性情圆融,应当不会因着外戚身份而错待小舅子,但仔细想想吏部事情繁杂,如此小事他也未必会时时注意。
  于是,第二天朱祐樘便召见了吏部尚书尹旻。
  作为吏部尚书,给通过见习考核的进士以及举人授官自然无须尹旻亲力亲为。他也知道,这一回有位身份极为特殊的举人需要关注,可是一旦忙起来,难免有些顾不上。此时被皇帝陛下提到乾清宫敲打了几句,他心里一咯噔,自是赶紧答应下来。
  回到吏部官衙,尹旻立即召来了负责此事的下属,语重心长道:“我们为朝廷为陛下取才,本该不拘一格才是,何必拘泥于出身?若是不论出身,甚至不论进士或者举人的身份,你们扪心自问,张鹤龄究竟是不是陛下想要的人才?”
  众人不能违心,都微微颔首。若是张鹤龄考核不够优秀,他们又何必纠结至此呢?他在见习时的表现,甚至胜过了不少进士出身者,足可见其确实有真才实学,也的确是个精于实干的人才。
  尹旻遂道:“既然如此,给他上上之评又何妨?能力高,便值得予以重任。至于日后如何——若他才能足够,走得远一些高一些,于国于民有益,也是件好事。”他从来不是迂腐之辈,又有心报答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自然不可能违背朱祐樘的心念。况且,说实话,他对皇后娘娘、寿宁侯府也颇有几分好感,自是愿意助张鹤龄一臂之力。
  “可……大人,也正因为此人能力出众,咱们才更该谨慎行事啊。毕竟他是外戚,万一日后在六部中手握实权,岂不是为将来埋下隐患?六部的职缺可都是实职,不是甚么虚职,以他的身份,极容易引出乱子啊。”有人仍然挣扎着提出了异议。
  “眼下便考虑这种事,未免太早了。”尹旻摇首道,“况且,六部虽有实权,若不入内阁却也没有擅权的可能。难不成你们真觉得,陛下会让外戚入内阁?咱们不能因为尚未发生之事而断他的官途。便等往后真有隐患了,再向陛下进谏亦不迟。”许多事都是杞人忧天闹出来的,既然没有证据证明张鹤龄入官场后会有不利影响,又何妨公平处事呢?
  如此,张鹤龄顺利地进入了户部,成为了贵州清吏司底下的一名正八品官吏。
  户部底下共设浙江、湖广、江西、陕西、广东、山东、福建、河南、山西、四川、广西、贵州、云南十三个清吏司,其中浙江、湖广等司自然是肥差,而广西、贵州、云南三司则是谁都不太乐意干的差使。盖因这三地不仅田赋少,交纳的钱粮不值得一提,还涉及到蛮夷宣抚等诸多杂务,是出了名的油水少事情多。
  张鹤龄被分到贵州清吏司,显然是吏部与户部不得不“妥协”之后给他的一个小小的下马威。但张鹤龄却并不似许多人想象中的那般,对这个事务繁杂却讨不到多少好处的职缺满腹怨言。同属贵州清吏司的小吏们都想方设法地想往其他清吏司转调,而他却偏偏安安生生地干起了活儿。
  对此,不仅户部尚书略有些意外,吏部尚书尹旻也颇为惊讶。倒是朱祐樘听说后,笑道:“鹤哥儿素来便是沉得下性子的。在贵州清吏司也好,事务繁杂反倒是能让他多练练手。”说罢,他竟也不提起让张鹤龄去更清闲油水更丰厚的清吏司。
  张清皎同样对此没有异议,既然已经入了户部,今后如何升迁拔擢,便须得看张鹤龄自个儿了。她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亦有坚定不移的执着,让周围人对他刮目相看。
  作者有话要说:  张延龄:姐姐,是不是该给我说亲了?
  娘娘:→ →,呵呵
  张延龄:我也不强求十二岁就成婚,更不强求十二岁生娃什么的……十五岁,十五岁成亲怎么样?
  娘娘:→ →,放心,我会给你好好相看的。
  张延龄:计划通,终于可以离开文华殿啦!吼吼吼!三年之后,一定对这个破地方说再见!!
  第424章 太子生辰
  临近朱厚照生辰, 阖宫上下皆是喜气洋洋。宫中各位主子的生辰都极少大办, 尤其是帝后与太子殿下生辰, 每回都只是举办宫宴,召来亲近的皇亲国戚们入宫庆贺,几乎从来不曾惊动百官与众诰命夫人。但主子们心慈仁善,总是少不得赏赐宫人与太监, 因此底下人也都将这些生辰当成真正的节庆。
  到得九月二十四这一日,朱厚照起来后, 云安便挑了身大红的常服给他换上了。虽说他因时常在外活动晒得略黑, 穿上大红也不怎么衬肤色, 但瞧着确实足够喜庆。朱厚照也不在意自个儿的穿着, 自顾自地前去坤宁宫用早膳。
  见到爹娘后, 朱厚照顾不得用膳,满怀希望地问:“今天是我生辰,能休息一天么?”他早便听闻长辈们给他准备了许多生辰礼物, 自是充满了期待。今天想必光是拆礼物都能拆到手软,看礼物顽礼物就能耗费一整天。蠢蠢欲动之下,他满心都挂念着礼物,哪里还顾得上文华殿的课业?
  朱祐樘神色微动,心头一软——在他开口之前,张清皎已经温声道:“生辰是生辰, 休沐是休沐。”
  “可爹生辰的时候,就是休沐呀。”朱厚照扁了扁嘴。他记得可清楚了,前两个月爹生辰, 文华殿便放了一日假。虽说爹那天也去了一趟乾清宫,但根本没待多久便回来了。爹娘还带着他们兄妹三人去攀登万寿山,登高望远眺望京城呢。
  “你爹的生辰不同,是万寿节,自是须得休沐庆贺。你的生辰不过是千秋节,咱们过千秋节都不休沐。”张清皎道,戳了戳他的小脑袋,“你应该记得很清楚罢,我过生辰、你祖母过生辰、曾祖母过生辰也都是不休沐的。”当然,虽然不休沐,但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的生辰却是须得遵循庆贺之礼给她们两位上寿,整天下来也做不了别的事。
  朱厚照有些蔫了,闷闷不乐地垂下小脑袋,连早膳的香气都无法吸引他。朱祐樘瞧着心疼,便道:“今日毕竟是你生辰,我会与当值讲官说,早半个时辰让你放学。放了学,你便去仁寿宫,中午在那里设宴给你庆贺。”
  朱厚照本以为自己还须得上两个时辰课,却不想竟是减免了半个时辰。虽然只有半个时辰,但怎么说也算是惊喜了。于是他眨了眨眼,嘿嘿地笑了起来:“到时候,爹娘也都在么?”
  “我会晚些过去,你娘定是在的。”朱祐樘道,“不仅是我们,你叔父、姑母、外祖父、舅舅们也都会过来。咱们一大家子人都来给你庆贺,多少也热闹些。晚上咱们一家五口在坤宁宫给你庆贺,你娘难得下一回厨,尝尝她的手艺。”
  朱厚照眼睛微微一亮,赶紧道:“我想跟着娘去厨下看看!”他早就好奇饭菜都是怎么做出来的了,只可惜爹娘一直都不答应让他去御膳房瞧瞧。
  “好,若是你保证不随便乱碰,我就带你去厨下。你想吃甚么,只要我会做,便做给你尝尝。”张清皎笑道,“这下你总该满意了罢?还不赶紧用早膳?若是迟到了,违背了咱们俩约定的规矩,可就不能减免半个时辰了。”
  朱厚照连连点头,一扫方才的郁闷,兴高采烈地用完早膳,便辞别爹娘去了文华殿。他到得文华殿的时候,已是将近辰时正。本想围过来逗他的朱祐梈、张延龄等人见讲官们快来了,只得暂时息了心思。
  为了能提早放学,朱厚照很是认真。今日当值的讲官是王华,颇有些不情不愿地提早半个时辰给他放了学。朱厚照命小太监给他收拾东西,扫了一眼仍在埋首课业的叔叔们与小舅舅,高高兴兴地道:“我先走啦!”
  “……”朱祐梈等人哀怨地望着他:怎么他们生辰的时候从没有得到过这样的优待呢?皇兄(姐夫)真是太偏心了!
  临出文华殿时,朱厚照注意到角落里立着的一位侍讲官有些眼熟。他歪着脑袋走到对方身边,自记忆深处寻出了此人,惊喜道:“原来是你!你中了进士,来陪我!今天没空和你说话,改天我们说说话呀!”
  “臣谨遵太子殿下口谕。”年轻的侍讲官躬身行礼,抬起首目送年幼的小太子离开。他正是今科探花王守仁,任翰林院编修。旁边几位同为侍讲官的同僚均有些惊讶,目光交错之间不免疑惑这位探花郎甚么时候见过太子殿下。
  说来,点今科状元、榜眼与探花作为侍讲官陪太子殿下读书亦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内阁原本不同意,但陛下坚持想让文华殿里多些年轻人,说是年轻人与年轻人之间容易交流些,内阁也只得答应了。不过,状元、榜眼当值的时候,太子殿下根本没甚么反应,偏偏探花头一次当值,太子殿下就认了出来。莫非陛下是有意让探花郎接触太子殿下?
  见同僚们眼底皆有探究之色,王守仁也无意解释甚么。他们这些侍讲官暂时没有资格给太子殿下讲课,不过是侍立在旁边,在讲官退下后,听太子殿下背诵、看太子殿下写字,在他有疑问的时候为他答疑解惑罢了。但眼下太子殿下刚进学,又聪慧伶俐,他们着实没甚么用武之地,所以一直都只能算是摆设。可今日过后,却未必仍是摆设了……
  朱厚照自是不知,自己不过是认出了一张熟面孔,便令众位侍讲官心里泛起了涟漪。他高高兴兴地来到仁寿宫,给周太皇太后、王太后以及诸位太妃问安。周太皇太后瞧他就似是瞧心肝肉似的,亲亲热热地将他揽到怀中。朱厚照依偎在她怀里,又给重庆大长公主等姑祖母以及仁和长公主等姑母问安。
  此时在仁寿宫里的还有周家、王家、张家三大外戚家族,隔得远远地看皇家人谈笑风生,脸上也都是笑意。能来仁寿宫的,自然是三家嫡脉。张家只来了张峦,另还有抱着小闺女的王筠,张鹤龄正在衙门里,张延龄此刻仍在文华殿。王家虽说人口众多,但也并非尽数来了,而且王链今日当值,王钧也在文华殿。周家原本每回进宫的人数应该是最多的,这一回却来得少,毫无数年前人丁兴旺的盛况。
  张峦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半年之内仿佛生生老了五六岁的庆云侯周寿与长宁伯周彧,心里也颇有几分唏嘘。周家半年前闹出了不少荒唐事,京中勋贵几乎人尽皆知,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这些事压下来。可不成想,最近这些时日周家又闹起来了,这回不再是风流韵事,而是出了家贼,似乎也扯出了各房的矛盾。
  张峦已经不止一次向张鹤龄、张延龄兄弟感慨,家风果然是立族之基。若是家风不正,不能好好教养子弟,便是再有多少富贵荣华,也熬不过三代。周家便是前车之鉴:一侯一伯已经足够富贵,太皇太后娘娘仍在,至少还能护他们十年八年。可即使如此,他们家也已经呈现败落之象。明明外头看着仍然风光,里头却腐朽不堪。
  说来,皇后娘娘果真是眼光长远。当年刚被选为太子妃时,便已经为张家谋划好了未来。如今京城寿宁侯府虽是外戚,但名声很是不错,张鹤龄与张延龄兄弟俩也很争气。兴济张家亦是枝繁叶茂,力求成为真正诗书传家的书香门第。经过这些年的精心培养,家族里已经出了将近十名秀才,有张鹤龄秋闱高中在前,再出举人也是迟早之事。
  周寿与周彧兄弟俩自是不知张峦心中正感叹周家是“前车之鉴”。他们已经被最近家中不省事的子孙与奴仆闹得焦头烂额,心底自然没有多少给太子殿下庆贺千秋节的喜意,唯有无穷无尽的烦躁。可在这样的场合,他们当然不能显露出半分情绪,装也得装出喜意来。不过,此时再看一派平静的王家与张家,两人难免有些羡慕。
  张家乍然富贵,家里人口又简单,事情自然少。可王家也富贵了数十年,家里几兄弟也都有不少子孙,怎么偏偏就没有传出甚么糟心事呢?倒是他们周家,就像是倒了霉似的,甚么事都遇上了。以为已经解决了麻烦,但没过多久又生出了新的麻烦,简直仿佛是麻烦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了。
  无论周家此时此刻心情如何,都不耽误大部分人的喜悦之意。等到朱祐樘驾到后,不多时,周太皇太后便牵着朱厚照正式入席开宴。所有皇亲国戚皆笑容晏晏地举杯为朱厚照庆生,觥筹交错间,处处皆是和乐融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