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待苏合走了,方才其乐融融的气氛才渐渐冷了下来。
  峨眉静云师太沉默片刻,低声说:“推云派弟子几乎都安然无恙,只有没来得及审问的奸细就被劫走。这事……”
  虽然峨眉静云师太这话仿佛推云派弟子没多死几个很奇怪似的,但林勇还是压下心里的疙瘩,说:“你是说,那些奸细里有人浑水摸鱼,为的是危言耸听?”
  几位掌门沉默片刻,武当玄秋子道长叹了口气,“没有证据的事,诸位还是慎言吧。有暗金堂奸细毕竟是事实。”
  林勇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苏大人这次解了我推云派之难,我林勇记她这个情。”
  说起这个,这次各家也都有弟子受重伤,蒙苏合所救。几位掌门互相看看,最后终于没再说什么。
  过了没多久雷家新任家主以及机关门的新掌门,千里迢迢地跑来投靠。
  两个年轻人辈分低,临危受命,也没什么架子,在诸位前辈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陈前段时间门派内乱是多么危急的情形,他们是多么的忍辱负重痛不欲生,最终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将叛徒一一抓住。
  两位新掌门仿佛约定好了一样,绑了一大串的叛徒,押着跪在天下英雄面前。
  “我雷家世代都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没想到却出了这些不肖子孙!”新任的雷家家主雷鸣红着眼睛,忽然手起刀落,砍下了身边一个跪着的叛徒的脑袋。
  诸位掌门不妨这位哭哭啼啼的年轻家主突然动手,表情都愣了一下。雷家跟他们这些门派不太一样,霹雳雷火弹手艺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婿,从不收外姓人弟子,因此彼此之间都有亲眷关系。
  而雷鸣刚才毫不犹豫杀了的,是他的亲叔叔。
  “雷庄主不必如此。”苏合身为新任的武林盟主,这种场合自然是要出言相劝。
  “这些人死不足惜!我雷家愧对诸位英雄,只好在天下英雄面前清理门户,洗雪耻辱,自证清白!”雷鸣毫不犹豫地亲手将剩下几个人人头一个一个砍下,满地鲜血。
  这下即使有人想要质疑之前在武林会盟上被揪出来的奸细是他父亲,也说不出口了。
  机关门的新掌门柳志申有样学样,也是当场将门下叛徒一一斩杀。
  苏合叹了口气,转头问各大派掌门,“诸位掌门意下如何?”
  几位掌门低声商议了一下,少林智空大师说:“少数人犯错,总不能一概而论。雷庄主和柳掌门大义灭亲,是明理之人。”
  苏合点头,“如此,还请两位为诛灭暗金堂出一份力。”
  雷家的霹雳雷火弹威力巨大,机关门擅长各种机关精巧之术,有了他们的加入,江湖联军显然如虎添翼。
  名门正派碍于多年的交情及面子,面上并不对幡然悔悟的两个门派猜疑,然而苏合也对这两家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备,就让人觉得奇怪了。
  事后江韶忍不住问苏合,“难道之前的雷庄主和关掌门都是你安排的人?”
  苏合摇了摇头,“关掌门不是,雷庄主是。老雷庄主的弟弟投靠了暗金堂,他无力对抗,只好求到了我面前。新任机关门门主柳志申是在武林会盟之后,被我扶上门主之位的。”
  雷家的霹雳雷火弹赫赫有名,无论谁当政都不可能放任不理。雷家跟大周朝廷一直是有几分关系的。
  待陈国占了半壁江山,下手的第一个武林势力就是雷家。这几年,苏合暗中也帮了前任雷庄主很多,只是一直到这一次,才算真正把雷家的另一拨势力连根拔除。
  前任雷庄主为了报答,同时也为了对付暗金堂,不计个人荣辱,牺牲自己的名声为苏合助势。
  只是雷家能洗白,前任雷庄主恐怕是再也不能出现在人前。如今他自愿呆在监察处的牢房里,苏合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
  而机关门关清河投靠了暗金堂,被苏合在天下英雄面前揭露真面目抓了起来。另一边苏合就派人去了机关门,扶持柳志申上位,彻底控制住了机关门。
  经此一事,雷家和机关门都是元气大伤,掌门又太过年轻,至少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摆脱朝廷的控制。
  各大门派掌门一直担心朝廷把手伸向正道武林,然而这件事已经在发生了。
  苏合带着这些江湖人在西北纵横抢掠。她一身红衣,身边都是统一服饰的少年,在战场上的时候极为抢眼。然而她前后左右护卫的都是高手,还有江韶与岳清歌一明一暗在旁掠阵,苏合几乎不怎么需要亲自动手。
  可惜百密一疏,那一日试图甩掉陈国追兵的时候,一支流矢擦到了苏合的小腿。
  伤的倒是不重,只是非常疼,一时顾不上处理,流了许多的血。
  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苏合皱着眉头正打算下马,江韶与岳清歌却同时一左一右向她伸手想要扶她。
  这么多年,岳清歌一直跟在苏合身边,看顾她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岳清歌伸出手的时候才看到江韶也伸出了手,他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也许已经不太妥当。
  这么多年的亲密无间,他作为贴身侍卫保护她,男女之间的界限模糊的几乎习以为常。然而苏合前些天已经表明了保持距离的态度,今后……他该离她远一点吧。
  岳清歌薄唇紧抿,抬眼看向苏合,却没有收回手。
  江韶挑了挑眉,岳清歌与苏合之间的异样看来并非是他多心。他跟苏合认识的早,可真正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多少,然而苏合与岳清歌却是实打实地相处八年。
  江韶觉得心里有点闷,然而看着苏合坐在马上左右为难的模样,他最后还是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爱一个人怎么忍心看她为难。
  苏合知道岳清歌最近心里一直不太痛快,她不能再因为江韶扫他的面子。然而当江韶收回手,她心里又觉得愧疚又心虚。江韶如今是她的恋人,她怎么能在他面前让岳清歌把她抱下马?
  “明廷!”苏合瞪了一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不存在的明廷,摆出苏大人的威风训斥,“你就是这么做贴身侍卫的吗?玩忽职守,一会儿自己去领罚!”
  可怜的明廷无辜被牵连,连忙顶住两边的压力,小心翼翼伸手把苏合半扶半抱地从马上弄下来。
  这样避嫌吗?岳清歌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与江韶对视一眼,转头走了。
  江韶沉默了片刻,却压着脾气跟在明廷后面。
  明廷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扶着苏合坐在石头上,然后火烧屁股一样跑掉了。
  苏合抬头看着江韶,感觉到他似乎在生气,求饶地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江韶没理苏合,微微皱着眉单膝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脚腕,看她的伤口。
  流的血干结了,把裤子都黏在了伤口旁,江韶起身去找管后勤的于千禧要了烧酒、伤药和干净的布。
  江韶返回来一言不发地拿烧酒清洗伤口,一点一点把裤子从伤口上撕开。
  苏合疼的倒抽一口气,抬腿想躲,却被他铁钳一样的手握住脚腕收不回来。
  江韶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软化了些,“忍一忍。”
  他小心地清理干净伤口,上了药,又用干净的布包扎好。
  “江韶……我跟岳清歌……”苏合犹豫着想解释,然而她跟岳清歌之间实在算不上坦荡,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她又不能不解释。
  她跟江韶之间,已经有太多让她觉得不安的因素,可如果是因为她用心不专最终黯然分开,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江韶微微垂眸,还解释什么呢?刚才那样的情况,可以让明廷把她从马上抱下来,却不能从他与岳清歌之间选一个人,苏合的这个举动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的问题。而他与岳清歌同时伸手的时候,岳清歌不肯收手,也说明了岳清歌的态度。
  岳清歌对她有情,而在苏合心里,岳清歌显然也是十分特别的存在。
  江韶心里仿佛有把无名火在烧,不知道是恨自己在她需要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边,还是恨不得去与岳清歌明刀明枪再一较高下。
  江韶并不想听苏合解释什么,甚至有点害怕苏合解释她与岳清歌的关系。他心里隐隐的明白,如果她不说谎,那么那些话必然不是他愿意听到的。
  看着苏合欲言又止的模样,江韶最后还是牵住她的手,“苏合,你喜欢我吗?”
  纠结于如何解释的苏合松了口气,看着江韶的眸子,坚定地回答,“喜欢。”
  江韶另一只手贴在她侧脸上,摘下她的面具,轻抚她的面颊,“你想要嫁给我吗?”
  这个问题让苏合犹豫了片刻,最后她答,“我想要嫁给你的,江韶。如果我不再是朝廷的监察令……”
  然而江韶已经不想再听后面的其它限定条件,只要她喜欢她,想要嫁给他,那么其它所有的限定对于江韶来说都不必放在心里。江韶单手扣着她的后颈,低头含住她的唇。极缠绵地吻她。
  “唔。”苏合剩下的话被吞入腹中,发出一声呜咽的尾音,软软的猫叫一样。
  江韶顿了顿,压着她的后颈不容许她后退,这个吻就炽烈起来,带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欲/望。
  苏合只觉得酥麻感从脊椎一路烧上来,忍不住微微战栗。
  江韶放开她的时候,两个人都面色绯红呼吸急促。
  江韶看了看不远处的营地,大拇指抹过苏合微肿的唇,努力压下脑子里继续吻下去的想法,将她搂在怀里。
  “苏合,苏合……”江韶胸口火烫,双臂紧紧地把她压进怀里,微微带着些低哑的声音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
  苏合坐在石头上,搂着他劲瘦的腰身,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速的心跳。每当他叫她名字时,胸腔都会震动,仿佛那些声音都是从他心里发出来的,震的她耳朵发麻。
  苏合的脸烫的不行,浑身都软的没有力气,却又舍不得放开他。
  “江韶。”她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苏合。”江韶低头,克制地轻轻亲吻她的发。
  “苏合,我爱你。”江韶亲了亲她的眉心,耳朵,鼻尖,最后还是忍不住了一般,再次含住她的唇。
  心跳仿佛擂鼓一般,苏合只觉得脑子失控了一般晕陶陶的。
  在江韶放开她的时候,她说:“江韶,我也爱你。”
  她声音极轻,轻的仿佛叹息,然而江韶还是听清楚了她说什么,眼眸亮的仿佛瞬间落了漫天的星辰。
  苏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顿时觉得脑袋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她真的爱江韶吗?像江韶爱她一样深爱?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吗?
  如果江韶真的做到接受她的所有,她可以嫁他吗?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无能为力的小姑娘,如今她手里握着监察处,甚至已经强大到可以借势逼着各大派掌门奉她为盟主,只要彼此的心意坚定如初,这世上似乎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与江韶天长地久。
  可是,她可以嫁他吗?披上嫁衣,像她年少时想的那样,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一生一世。
  朝廷的监察令,可以嫁人吗?皇帝陛下会容许朝廷的监察令,嫁给正道武林的雨花庄庄主吗?如果此次扫平了暗金堂,监察处下一步的发展必然是对正道武林下手,也许江韶能为了她放弃原则,可是她嫁给江韶之后,要如何再取信于皇帝陛下?
  苏合之前总是在忧虑江韶会不会在认识到她的真面目之后,就会转身离去。这是她第一次想到两个人的将来。
  苏合看着江韶,几乎想要问江韶他们能不能就这样天长地久下去,不要再提嫁娶之事。
  然而最终她还是忍住了,甚至还因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惊吓。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放弃了跟江韶一起同路参加武林会盟,返回监察处时,甚至曾经在心情绝望的情况下还问过岳清歌是否愿意娶她。
  可如今江韶依然心意坚定,她下决心跟他在一起,她竟然会有不提嫁娶之事的想法?
  这么多年,当心中的善恶模糊,故友离心,心里的坚持一样一样的失去,她的本心是什么?
  苏合抱着江韶的腰,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爱江韶,也许不如江韶爱的那般深;也想嫁给他——这是她真正的本心。
  可是,她有很多的顾虑。除了江韶会不会有一天变心之外,最重要的,是她放不下手里的权力。
  这种对权力的恋栈甚至跟找暗金堂报仇或者别的什么关系也不大。
  她经历过茫然无助的时候,只能被世事压着一步一步低头,一步一步走自己不想走的路。如果她放弃了监察令之位,她会不会再次回到当初的境地?重新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时候,她未必有如今的运气。
  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妙,她可以用手里的权力为师兄脱罪,可以将师姐从齐王手里夺回来,还可以压着正道武林低头。
  如果没有权力,她还有什么?
  做过坏事的人总是格外怯懦,当失去了权力的铠甲,还有什么可以保护自己?
  曾经她厌恶的,不屑一顾的,如今却是她唯一的凭依。
  苏合抬头,也许权力并非是她唯一的凭依,她还有江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