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萧澜笑笑,扫视一眼,已经看见延湄就站在车旁,便道:“清点下伤亡,即刻赶路,江都守军大半撒在江上了,咱们走旱路,这回几可畅通。”
  常叙立即命人查点,走时跟了一千二百多人,分在门舰与走舸上的伤亡不大,但楼船上的三百人几乎没有能回来的,他们得负责拖住江上水军,还要放火烧船,根本不能抽身逃走,死伤七百余人,回来近五百。而萧琚的三千人几乎全部覆没,只回来了走舸上的几十人。
  萧澜闭了闭眼,常叙道:“他们走前我已与他们说明,此行大约有去无回,如今探明了路,已算是最小伤亡了。”
  萧澜拍拍他,常叙瞥向萧琚,萧琚上岸先对着萧澜哭了一场,之后又抱着萧真哭,萧真发冠都掉了,披头散发,身上半湿不干,像个水鬼,扶了萧琚一把,牙骨打颤,说:“行了行了,皇兄,还得继续赶路。”
  常叙与韩林对看一眼,又望向萧澜,他们本打算若萧琚发难,便正好趁机除了他,可萧琚这个样子,反不好下手了。
  萧澜微微摇头,意思再待时机,他暂且不能骑马了,得回车上换衣,延湄定定地看他走过来,先握了下他的手,冰冰凉的,闵馨在一旁皱眉道:“侯爷伤没痊愈,不该沾水!这下又得换药。且咱们应当停一停,你们都受了寒,该熬些药或煮锅姜汤来。”
  行军路上哪管得了这么多,她一个小大夫话是不好使的,萧澜道:“出了江都地界休整时再说。”
  闵馨暗里翻个白眼,只好哼哼:“侯爷的药带不多,悠着些罢,夫人能换么?”
  延湄早前已经帮他换过好几次药,点头道:“能。”
  人马继续上路,闵馨不好在延湄的车里呆了,她又不会骑马,只得先去沈元初那辆车上,萧真一身湿塌塌,不大好意思道:“我得在车上更衣,还烦请闵大夫在车外稍侯。”
  闵馨看见他简直牙痒,总觉得他是故意欺负人,心说怎么哪儿都能有你?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坐到车辕处。
  不片刻萧真换完衣裳,道:“外头风大,闵大夫还是倒车里吧。”但到底他和沈元初都是男子,便车门整个打开,以示避嫌。
  沈元初吊着眼梢瞅他,闵馨往里看一眼,坐在车辕处道:“多谢王爷,我在这坐着便挺好。”
  萧真皱了皱眉,还想说话,闵馨已经转过头去了。
  另一辆车里,延湄帮着萧澜把湿衣服脱下来,她其实还没见过萧澜赤身的样子,之前帮他搓过回澡,但她闭着眼睛,而且没多会儿就跑了,换药时萧澜也是一半亵衣挂在身上,因而这个时候看,延湄觉得既熟悉又新鲜,两手从他脖子处向外延,摸到两个臂膀,说:“这么宽。”
  江水一干,身上微微发涩,萧澜靠着右侧车壁,说:“帮我擦擦?”
  “嗯”,延湄一条腿跪在窄榻上,凑着脑袋去解他肩背缠着的药带,萧澜先前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离,只是伤了肩胛,还得继续缠着绷带,绷带拿药浸过,一泡水,往下淌的都变成了浅褐色,延湄一边解一边哈哈笑。
  她摆了块儿巾子仔仔细细帮萧澜从脸上开始擦,萧澜折腾了一整夜,稍微放松下来,忍不住仰头亲了她一下,延湄干活的时候极认真,最讨厌旁人乱扰,因蹙了眉,说他,“不准乱动。”
  萧澜嘴上答应,等她擦到脖子时却又低头来亲,延湄气得很,一下把巾子扔到铜盆里,欺到身前,对着他的嘴唇一通乱咬,说:“再亲咬你舌头。”
  萧澜笑得胸膛震颤,一手在她后脖颈儿捏了捏,说:“我不信你能咬到,来。”
  延湄不出声,稍顿了顿,闭上眼睛,贴着他的嘴唇,小舌头先探过去勾他的,萧澜存了逗弄她的意思,舌头碰一碰,便又灵巧地躲开,延湄勾了几下没成功,气息一顿,退开,睁眼去看萧澜,萧澜笑起来,延湄蹭蹭他,似乎已经忘了刚说的事了,抱住他的脖子,学着萧澜之前的样子去含吻他的嘴唇,没两下萧澜便反客为主,沉浸在这个吻里。
  他身体前倾,舌头探过去与延湄纠缠,延湄身子发软,后背已经快靠到他膝盖上,正吻得缠绵,萧澜忽觉舌头一疼,他哭笑不得地退开身,在延湄唇上舔了下,低声说:“都会使美人计了?”
  延湄不知他说的“美人计”是什么,只问:“好使么?”
  萧澜嘶口气,笑说:“好使。”
  延湄便哼一声,又去拧了巾子过来,端肃道:“我告诉过你了,你不听。”
  “是”,萧澜顶顶她脑门,“不逗你了,继续擦。”
  延湄赏他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抓着他的腕子细细擦拭,擦到伤处,那儿已长出了新肉,正是痒的时候,延湄又擦得颇小心,萧澜抿着唇,难受得抓心挠肝,但是还没等他把这个劲儿忍下去,延湄发现了另外的东西,——伤处下面有个可爱的小粒儿。
  延湄眨眨眼,伸出伸出手指捏了下,萧澜立时一抖,延湄诧道:“疼?”
  萧澜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闷闷嗯了一声。
  延湄凑近了仔细看,并没有受伤,萧澜忙把她拽起来,说:“莫看了,好好的。”
  延湄眼睛微微大睁,想了片刻,却一下笑起来,她手在另一个上面刮了刮,端详萧澜的神色,见萧澜神色似疼非疼,便晃晃脑袋道:“再不听话,就罚你疼。”
  萧澜按着她的手,说:“你给我等着,日后、日后……”
  然而延湄才不管他甚么日后,挣开手往下摸了把他的亵裤,还潮乎乎的,皱眉道:“脱了,换。”说着便动手要扒,萧澜吓了一跳,脸上涨红,但延湄的着重点根本不在他所想的上头,看他一手抓着自己,一手护在腰间,恼道:“湿衣服,会生病!”
  “你寻了新的来”,萧澜忙说,“我现下就换。”
  延湄拉出榻底下的木箱,直接便拿了条新的出来,萧澜也没再她眼前换过衣服,这方面脸皮还没厚起来,而且刚才,怕她看见……嗯,想叫她闭上眼睛,但延湄并没有想旁的,奇怪看着他,萧澜只得一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一手去拿裤子,延湄不满,把裤子抱在怀里,问:“捂眼睛做什么?”
  “往后告诉你”,萧澜商量,“好湄湄……”
  延湄鼓鼓嘴,到底还是送了手,萧澜忙手忙脚的脱了湿裤子,车厢低,根本不够他站直身子的,费劲地很,延湄看不见,还两手乱动,正换到一半,冷不丁听见车厢门被敲了两下,闵馨的声音在外面道:“夫人,我能回你这儿了么?”
  萧澜:……
  他正狼狈得很,闻声从牙缝了挤出个字,“滚。”
  闵馨苦兮兮在外头吹了阵风,又实在不想与萧真同车,便只当没听见萧澜的话,冲着车门缝儿小声说:“夫人莫急,我在外头给你们守着,这会儿一切都好,不妨事。”
  萧澜单手穿完亵裤,恨不得一脚将她踢回濮阳去。
  延湄转过身,看他已经穿好了,不知为何非要捂着自己的眼睛,想了想忽有点儿明白,凑到他耳边说:“澜哥哥,别羞。”
  萧澜:“……”
  延湄说完就去拿了新的绷带,摸摸刚才坐的地方,潮潮的,便坐到另一侧拍拍,说:“来。”
  萧澜只得坐到她身边,延湄让他按着绷带一头,又在新长肉的地方吹一吹,这才一下下帮他缠紧,甫一缠完,萧澜便把她摁在榻上,狠狠吻了一顿。
  闵馨在外头被冷风吹得脸发木,见萧澜猫腰出来,忙打哈哈说:“啊,侯爷也在。”
  萧澜冷冷看她一眼,叫马车稍停,下去换做骑马。
  出江都边界时,还有一小队人马守着,不过他们没费力,韩林在前头带人把他们打散,八万人马便直接冲了过去。
  往东饶南兖州、南徐州,日夜不停,五天四夜后,从东饶进了金陵地界。
  城东正是依傍钟山,打钟山再往南,便可直接进入乐游苑,他们到时,程邕带着霍氏已在山上等了半日,——霍氏比他们晚走三日,但是他们轻装简行,只有程邕领队的四十几人,霍氏与闵蘅扮做母子,因一路上走的低调,加之萧澜他们在前面引去了注意力,程邕等人反没受甚么盘查,顺利渡了江,反比他们还快些。
  萧澜下令就地安营,好好休整了一夜,第二日翻过钟山,远远已能看见乐游苑的高墙。
  第75章 见面
  乐游苑是皇家别苑,萧真和萧琚都来过多次,早对里面地形了然于胸,过了乐游苑便可到达金陵城的东城门。
  萧琚走了一路,已经从人船两尽的惨态里恢复过来,一入金陵,他浑身便迸出股子激进劲儿,对萧澜道:“派给我一千人,我知道条小路,可以直接杀进去。”
  萧真哈哈道:“我晓得皇兄说的是哪里,幼时在里头迷了路发现的,墙外有山石,撬开有个小洞,不过此次都是兵勇,可以以人搭梯,翻墙而过,我一起去。”
  “好”,萧澜点头,“给你们两千人,我在北门等信儿。”
  人马点齐,即刻出发。
  霍氏从后面的车上下来,仰头望了望天,这时刻尚早,朝阳未出,钟山上晨雾缭绕,空气里带着水汽,湿湿冷冷的,霍氏在身前虚抓了一把,又缓缓松手,说:“金陵里总是这个样子,湿漉漉,潮乎乎。”
  “是”,白倩在身边扶着她,轻轻应了一声。
  “在这的时候,成日骂这鬼天气”,霍氏叹口气,又略略笑起来,“可一旦离开,才晓得,还是这里最好。”
  “老夫人是思乡”,白倩道:“好在如今已回来啦。”
  霍氏笑笑,转而问身后的闵蘅:“闵大夫是北边人,受不受得惯金陵这天气?”
  闵蘅躬身道:“六月里跟着侯爷来过一趟,热得直如蒸笼,便是干坐着也能叫人汗如雨下,确实没有北地干爽。”
  霍氏笑着摇头,这一路闵蘅照顾得恭敬妥帖,霍氏越发待见他,道:“等你呆久了,便知金陵的好。”她说完一转身,见太和帝的车驾也挑起了车帘,正不远不近地看着她,霍氏冷笑一声,昂头回了自己车上。
  萧真和萧琚果然说到做到,没出半个时辰,乐游苑内已点了信花,北门大开,韩林带人冲在最前头,一路平踏,乐游苑中养了不少马,冲地四下奔窜。
  其实眼下本正是狩猎的季节,往年里,因此苑中有座覆舟山,它与北面以鸡笼山为中心的华林园,都是最热闹的时候。
  今年却冷冷清清。
  萧真和萧琚的身份,苑中职官大半都识得,月前京中闹出平王萧琚谋反一事他们都知晓,猛一见人,必然想要鸣钟示警,萧琚的暴戾展露出来,几乎见人便杀,萧真到底手软些,大多是伤了人再抓活的。
  晨雾散去,显露出苑中美景,太和帝稍探出半个身子,哑声道:“阿澜。”
  ——自从看管起来后,太和帝便甚少说话,路上偶有慨叹,更多时候是在睡觉或呆怔,因而声音有些低涩,他叫头一声萧澜并没有回身,太和帝便又提声唤了一句,萧澜蹙眉,打马走近几步,太和帝指着院中一处,说:“阿澜,你十一岁时来过,还猎了只兔子。”
  萧澜看他一眼,拨转马头又回去了。
  延湄今日也骑马,扭着头看他回来,脸色不大好,便将马头与他并在一处,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
  乐游苑萧澜来过两次,头一回是与端王带着他,那年七岁,马还上不去,弓也拉不开,端王哈哈哈地笑他,他半夜偷偷出去,想要学骑马,结果从马上掉了下来,差点儿被马踩死,当时端王鞋也没顾穿的跑出来,先劈头大骂了他一顿,等太医给萧澜治伤时,看到幼子青白着一张脸,他手抖得厉害,背过身去用力眨眼睛,在萧澜身边不合眼地守了三日,爷俩儿才一块儿活过来。
  第二次端王不在,萧澜实也不想来,是被萧真给拽上的,来后除去逮了只兔子就只剩“哄孩子”了,——那次太和帝把太子也带着,太子时才四岁,萧澜懒得跟萧琚、萧旻他们去争功,便与个孩子混一处。
  这些事在他脑中一掠而过,并没停留太长时间,他握了下延湄的手,说:“等出了这里,你便先回车上。”
  延湄点点头,在他手心悄悄挠一下,说:“快能见到阿娘。”
  “嗯”,萧澜知道她想傅夫人了,偏头道:“晚些你兴许能先见到二哥。”
  延湄眼睛一亮,萧真和萧琚已经带人扫荡了一圈返回来,延湄也没等出乐游苑,牵着他的手晃一晃,便回了车里。
  萧真遥遥冲萧澜吹个口哨,手里拽着根绳子,捆了个人过来,——是乐游苑的主事,姓李。萧琚本来要直接砍了,萧真没让,他还想问问城中布防。
  然而问了也是白问,乐游苑在城外,这位李大人根本不清楚城中如何。
  萧真摸摸后脖颈,皱眉道:“那苑中怎如此冷清?连守军都减了一半。”
  那李大人也是个硬气的,冷哼了一声,朝宫中方向拱手道:“眼下圣上龙体欠安,咱们都一心在为陛下祈福,哪里热闹得起来!”
  萧琚一脚踹在他胸前,冷冷道:“莫使诈,难道不是将兵力都撤进了城中?说!哪个城门兵力最重?”
  那李大人两眼一翻,一副求死状,萧澜过来,稍稍拉开萧琚,半蹲下身子,问:“圣体违和?甚时候的事?”
  “颖阴侯不知?”李大人嘲讽地一笑,“大半个月前,圣旨便已下,皇上宣颖阴侯回京,并命各处不得阻拦,否则,侯爷以为,你能轻易到此?反是你们,圣眷优隆,却狼子野心,做出这等谋逆之事,你……”话没说完,被萧琚一脚踢中心窝,昏死过去。
  萧澜直起身,看了萧琚一眼,冷声道:“王爷太性急了。”
  “你难道信他的话?”萧琚道:“京中的兵力,你我心中都有数,便是把江都和吴兴的守军都调来一部分,人数上多于咱们,也未必能胜。因南边州郡这些年枉图安逸,军中已久不历战,如何能与你手下这些在匈奴刀口下存生的兵将相比?他没有多设伏兵,不过是不敢分散兵力罢了,他如今已是新帝,杀人灭门不过都是一句话之间,你当他还是那个喊你六哥的太子?”
  萧琚说完,便哈哈大笑了一阵。
  萧真却默了片刻,道:“不过萧钰体弱确是实情,太后又养得娇,连他寻常骑个马都不准,一年里闹个三、四场病是常有,不病倒出奇了。”
  萧澜也是知道的,顿了顿道:“不在这里停留,他所说是真是假,一攻城便知。”
  出了乐游苑往南,没行出几公里,便见另有一小队人马等在那儿,萧澜遥遥笑了笑,微微欠身,“大哥,二哥。”
  ——正是傅长风和傅长启。
  傅长启上次回来便带了人,兼做打探消息,程邕到时给他报了信儿,他与傅长风几日前就已出了城。
  傅济也从车里探出身来,延湄听见动静,她甚久没见傅长风,不由直接站在车辕上,喊了声:“大哥!”
  傅长风一路惦念,大步走过来,露出一口白牙,想摸摸她的头,但延湄站得高,便笑道:“小妹!”稍喘了口气,又说:“平安就好。”
  延湄冲着他使劲儿点头,说:“嗯”,然后有接着叫,“大哥,大哥。”
  “哎哎”,傅长风笑起来,连着应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