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裴钧拍拍他手臂,正要再宽慰他,这时门房却又领来两个人,向裴钧道:“大人,礼部二位主事来了。”
  其后被领进来的二人也赶忙道:“裴大人,咱是来接您去驿馆的。”
  “驿馆?”裴钧眼见着门房身后果真跟着礼部的人,眉头微微敛起来,“什么驿馆?”
  一主事按捺神色道:“大人怕是忙忘了。今儿是哈灵族王女入京的日子,眼下送亲的队伍已然到城北驿馆了,您不得去瞧瞧和亲的事情么?”
  裴钧听言心道:这哈灵族王女到驿馆了自有鸿胪寺担待着,和亲的约书与彩礼也是早就议好了的,那一行人的吃住用度又怎么都算作外宾事务,不归礼部管,那这事儿却怎忽要找他?
  想到这儿他不由看向这二人:“怎么,出事儿了?”
  那二人左右看了他身旁下人一眼,这时是不敢点头,也不敢答话,只情急催他道:“大人您去了便知。”
  裴钧眼见此景,料得约摸不是个小事儿,只好站起来,应了要去一趟。
  礼部二人闻言,面上即刻一松,忙说出去等候裴钧,连茶都不用就往外走了。
  这时韩妈妈紧赶着补好了裴钧的补褂,董叔连忙着人取来给裴钧换上,送他出去时倒想起一事,忽而道:
  “对了大人,您让问的曹先生那事儿……我去同梅家几位当家的打听了。他们都说,曹先生近来生意上似乎不怎上心,就连梅三姑娘那漕帮的事情,他也没帮完就赶着走了,说是有了急事,后头要寻他也找不着人。梅少爷听您的话去了趟曹府,却没见着曹先生,出来也说是瞧着不对劲,他打算径直去寻曹先生问问,回头再报与您知道。”
  裴钧听来身形一顿,一时垂头稍想一二,眉皱起来,心底确凿生出不少疑窦。可这时外头礼部的又来人催着,他便也只先囫囵一句知道了,嘱董叔转告梅林玉忙完了来见他,便出门坐上马车随礼部的去了。
  第85章 其罪五十四 · 蒙蔽(下)
  时候正清晨,裴钧累了一日又一夜未睡,靠在车壁上怕立时眯过眼去,便只好强打精神望向外头,好歹叫日光晃晃眼。
  街上的贩子起得早,有不少在卸门板儿、收拾铺子备着开张的。当中一家卖汤面的已将七八张桌子放到街边,摆好了条凳,店家正坐在门前生炉子打扇,此时见裴钧来了,似乎是生怕在官老爷跟前摆错摊子犯上事儿,便立时点头哈腰地站起身来,作势要收街边的凳子。
  裴钧一见此景,心底忽生出阵无趣,遂放下帘子不再看了,可这时,帘外街中却偏偏起了个人声道:
  “来碗面 。”
  这话叫裴钧心下一突,猛地又抬手掀帘看去,却见那不过是个路过的行人向店家要了吃食罢了。
  一时他再度搁下帘子靠回车壁上,叹息间闭了眼,却觉着夙夜不寐的倦怠再也无法叫他瞌睡了。
  此景叠了出门前董叔的那席话,叫他终于再无可避地想起了曹鸾来,霎时间,他心中那些被他长久以来包藏在情义厚土下的怀疑的种子,也终于开始疯狂生长起来。
  他记得前世最后一次在牢外与曹鸾相见,是入秋后的一夜。那时他从内阁结了一日公事打宫门出去,手中空空,才觉出肚饿。待乘了轿到梅林玉酒楼里,他本想吃碗大骨汤面就回去歇下,却未料恰巧碰见曹鸾同梅林玉说完了渡船的事情,正要走。
  那时也似如今一般,他已忙到好些日子都碰不着曹鸾,传话都赖着递信儿,忽地见着了,便径直拉了曹鸾坐下,也不管曹鸾饿了还是没饿、有事儿还是没事儿,只管叫梅林玉一道给曹鸾做些吃的端来。
  梅林玉一听,抱臂倚在雅间的隔扇上冲他们笑:“成啊,吃什么呀?烧鸡烧鸭还是烧兔子?便是要吃人,我也得让二位哥哥吃上呀。”
  曹鸾本要推拒,却难抵这二人盛情,只好无奈笑应:“罢了,吃人倒不必。来碗面就是。”
  眼见梅林玉得令出去,他拾起灰衫袍摆落坐裴钧侧旁,将手里巴掌大的金玉算盘搁在桌边,抬手接过裴钧倒来的一盏茶,低声道一句“谢过”,这时却见裴钧拇指上多出个成色颇好的碧玉扳指,不由便问了:
  “你什么时候也戴起这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了?”
  裴钧闷声一嗤,骂他眼尖,抬手在他面前一晃,似有无奈地低声笑道:“这可是皇上赏的,我哪儿敢不戴呀?”
  曹鸾听言一怔,面上笑意顿凝,抬眼见裴钧虽已满面疲累,可说起此物却仍旧笑意缱绻,他不由目中一痛,一时张口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消弭了声响,最终也只在叹息后化作沉沉一应,姑且算作知晓。
  而惯来裴钧说起姜湛,友人三四都是这般不便多言的神色,裴钧也就未觉有异,待解下前襟绶带放在了一旁,言语间也没再就此说下去,更还掠过了库银转运的公事,反而只是同曹鸾低语寒暄。
  只因那时候曹鸾已在收拾东西、置换家业,不日就要带着妻女回江陵了。
  其时,秘送出京的三批国库银两已运走了两批,唯独还剩最后一批要运去南海的,被南地盐民忽起的叛乱滞留在京关商道,迟迟因战事的焦灼而无法下行。正是四方紧张之中,曹鸾的女儿萱萱满过了十六岁,他妻子林氏的父亲便为孙女寻了门极好的亲事,要让萱萱嫁给江陵一带极有名望的乡绅大族。而与此同时,年至不惑的曹鸾却逐渐开始被多年劳累积下的腿脚毛病折磨,已没法再如年轻时候一般奔波了。这一趟返乡,他便也听了林氏和女儿的话,做了归籍养老的打算,往后怕是不会再回京来。
  是故曹鸾此去,一是为女儿商量彩礼、备办婚事,二也是为打点生意、安家落户。只待帮裴钧运完最后一批库银,他就会带上妻女渡船出京。
  他要走的事儿,裴钧提早两月就已听说。初初闻讯,尚不感真切,回过味来又觉出丝空茫,直等到曹鸾给他府上送还了一些个从前借去忘还的老旧摆件儿和画文图鉴,他才惊觉出一分别离的实感。
  而这世间似乎也终须一别。
  那晚二人吃完了汤面打半饱炊出去,楼外的秋夜已有霜意。裴钧一路走去轿子边上都袖着手,默默寻思间,忽听身后曹鸾提声一唤:
  “裴钧!”
  这名儿自他有了表字后,曹鸾就不常叫了,此时叫起来,便极似回到少年时候临街长呼的某一刻,直令他心头一空回眼看去,却见一身灰衣、鬓泛白丝的曹鸾已红了双目,站在街中垂了两手切切望向他,似有万语不知如何讲起,那一身上下,也竟有了几分他从来不曾留意过的老态和颓然。
  曹鸾那时说:“裴钧,我这一走……是对不住你。”
  裴钧听言一顿,即刻回身道:“哥哥该帮我的都帮尽了,眼下要走是功成身退、明哲保身,说这话可是打我脸了。”
  “……”曹鸾一时嗫吁,英眉顿锁,望向裴钧的双目一瞠,唇角微颤,“眼下你是……真不能收手了么?”
  “箭在弦上,如今是谈不得收手二字了。”裴钧摇头看向他,“等南地叛乱一平,道路不阻,库银与人手就都可排布出去,叫天下都行新法、新业,不出五年,国力可复十之八九,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成败在此一举。师兄和明珏儿都搭上性命,底下多少人的脑袋都系在我身上,我怎能收手?那将他们变作了什么?”
  “可此事若是败露呢?那任凭你们有多少张嘴,都是说不清的。”曹鸾极力压低声音再劝,“转运、军粮的账目是在梅六手中不假,可不管你的新法、新业成与不成,私运粮饷、擅挪国库都是叛国当诛的死罪!到时候若是梅六那边出了岔子,裴钧,你——”
  “嗐,我怎么样,等哥哥离开京城,就同哥哥再没干系了。”裴钧抽出手来,淡然打断他,勾过他脖颈眯起眼笑,“哥哥你呀,就只管把最后一批渡船送上运河,剩下便都是官中的事务,你想帮忙也帮不上了,便正好回江陵去,守着萱萱成家,等着抱你的大胖孙子就是!”
  这一言提及女儿,叫曹鸾身背一震,眼中的浓烈霎时一散,面上神色也不知是清明一些,还是消沉一些。
  他终是沉顿不可一言。可这时默然看向裴钧间,他竟又忽而上前一步,猛地张手便把裴钧抱在怀里,死死地揽紧。
  裴钧骤然一惊,未料曹鸾竟有此举,这时正要似平日那般作笑曹鸾,可刚起了个头,却忽觉肩上的衣料有了些湿意。
  捆在他肩背的双手十分大力,耳边是曹鸾隐忍的呼吸。周遭的一切仿似在那一刻忽而化作了一缸稠至无法搅散的泥水,沉闷,压抑,叫裴钧霍然发觉:
  也许这就是他一辈子里,最后一次见到曹鸾了。
  往后这世间车行慢慢、飞鸽渺渺,山高水长、路遥道远,他二人终将会各自囚在各自命中辗转,各自铺排各自的日子,再不能往一处吃酒斗鸡、欢声浑笑,那这一别于他二人,大半便是永远。
  想到这儿他眼底一热,那一时忽而就想出声留住曹鸾,可转瞬想到自己手中的祸患和无尽的苦路,挽留的话便又压去了心底,最终只沉眉忍着胸中的涩意,只反手抱了曹鸾满怀,抬手用力地拍了拍曹鸾后背,仍旧笑起来:
  “哥哥这一走,是走的好……走了才万全。我裴钧这辈子能与哥哥兄弟一场,实在不枉。看你和嫂子能好,看着萱萱能长大成家,我实在也乐。往后啊,哥哥就只管好生逍遥便是,我就再不给哥哥添麻烦了……”
  这席话说过,他又再道一声万万保重,二人便各自上轿相背离去,又各自归入各自事务里,终于不复得见。
  尔后不出一月,南地也终于传来晋王平叛大捷的消息。这意味着库银转运途中的最后一道障碍业已破除。很快,曹鸾的人完成了最后一批渡船的轮转和护运,叫裴钧和闫玉亮筹备的一切人物都全数就位。方明珏也由此完成了最后一笔虚报的账册,上交内阁后就称病在家以免问询,如此,就终于到了千钧一发之时——只等裴钧将矫好的敕文庭寄各地,这天下就能开始一场最最切实的变革。
  为了让一切更加万全,裴钧先共萧临的父亲下了南京关巡查兵防,以朝廷的名义,借着梅家的脸面,四处向商人、商会紧急筹措银两贴补军用,增添兵力拱卫京师。这一回为的不再是防范暴民入京,而是未雨绸缪,要抵御随时可能会借平叛之兵攻入京中造反的姜越。
  然而一月过去,南地风平浪静;两月过去,晋王按兵不发。正在此时,京中却忽传天子重病。
  宫里的火漆文书递到裴钧手里,急召他速速回京觐见。裴钧一时心急不待多想,人已骑上了回京的马,可两日中带着人手风餐露宿地奔回京城去,他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他以命护了十六年的人,竟是佯作重病、布下罗网,为的只是与蔡氏、张家一道拿下他。
  他一入京中就被守军捉拿,即刻又被押到忠义侯府询问库银何在。彼时府中从各地商号运来的米面、银两恰恰尚未转出,忽而就变作他人赃并获的铁证,叫贪墨和以公贩私的罪名尽数扣在他头上。
  举家抄没与仆从罹难接踵而至,昔日党朋纷纷落狱。梅家饶是早得风声举家出京,可在逃往晋中的路上,殿后的梅林玉也最终还是被捕。而他身上能证裴钧清白的账册,在押送途中又莫名尽失,任凭他拼着性命申诉再三,也没有一个讯官肯听他狡辩。接着,裴钧在牢里得知董叔病故,于轮番审讯中,听方明珏与闫玉亮低语,才知道萧老将军被禁军带走,萧氏一门身在边关的将领已被全数召还罢免。之后也不知在牢里关了多少日子,再几次刑讯后,他才在满眼血污间听闻牢外送饭的狱卒谈笑,说是闫玉亮终于没能撑过去……
  从那时起,他开始回环往复地做一个梦。梦里他坐在马车上,摇晃中,只见坐在他对面的母亲仍在穿针绣衣,而父亲靠着车壁打盹。十一二岁的裴妍坐在他身旁,正满眼新奇地望向窗外,不一会儿便喜呼一句:“到了!”说着便拉了他的手,一把掀开车帘跳下车去。
  一时京中风物扑面而来,车水马龙,雕楼画角,直入浪涛将他淹没。他梦见董叔带着他在满园木槿间疯跑,他梦见自己被同街的娃娃指着鼻子叫乡下人。他梦见自己满头大汗跑到董叔跟前,大声鼓气地跟他嚷嚷:“你们京城人怎么那么坏啊!他们都骂我!”
  梦里老态未显的董叔一下子就笑弯了腰,把他抱起来哄道:“往后小少爷也是京城人了,是将门之后,高门之子,谁再敢说三道四的,咱就叫他尝尝拳头!”
  耳边是孩童退散的叫嚷,眼前是迷蒙的雾。他梦见自己冒雨往巷陌中跑去,身上麻白的孝衣换作了青绸的衫子,手里的长枪换作了夹满黄笺的读悟。推开门,仍是韶华年岁的裴妍正站在碧塘边的花树下,回眸看向他笑。转过池塘去,只见漫天雪雾里,一个躲在假山后的皂衣少年已跌坐在石头上,玉容一怒,起身推开他拔腿就跑——
  他似被推落悬崖,陡然就从这迷梦惊醒,睁开眼,口舌与手脚的剧痛再度袭来,气若游丝中,忽闻牢外正有人叫他:
  “子羽,你听我说,我替你备好一条路子……”
  ……
  他不是没有过怀疑。
  实则前世临死前和今生再世为人后,他脑中都有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叫他一经想起便后背生阴——
  从眼下情状看来……如果说他前世落难时,六部之中背叛他的是崔宇背后的沈家,身边背叛他的是养在府中多年的邓准,那邓准虽然知道他一切行踪和见过的人,但却不绝不会知道他转运库银、粮饷的的时日,也不会知道他兑换银钱的目的。而这些消息,崔宇是清楚的。但崔宇是个多么守口如瓶的人?就算沈氏能从崔宇平日行止间窥得蛛丝马迹,可牵扯到如此事关人命的消息,崔宇又真的会疏忽到让她得知一切么?
  当时知道这消息的,除了裴钧,只有五人。五人之中,闫玉亮前世先于他死在狱中,是到死都在把所有罪过往身上揽,方明珏更是从头到尾与他同刑,就连崔宇和梅林玉最后也被关进了大牢里,可反观曹鸾……
  他每每想到此处,就绝难再想下去,可今时今日他却不得不问自己:
  那时的曹鸾,真的是凭多年手段才从这场浩劫中全身而退的么?可再回京城直如再进龙潭虎穴,在他这囚徒眼中看来是重情重义的营救背后,难道就真的就只是“情义”而已么?那曹鸾又为何要说“对不住”他,为何离开京中的时机就那么赶巧?他离开之后,蔡氏的鼓吹和张家的弹劾,又真的足以让姜湛确信他是个奸佞么?如果不是,那姜湛究竟是怎样、又是从何处得来了实证,才能确信他真的做出了不可原谅之事?
  想他前世为姜湛付出十六年,恩缘纠缠、共度患难,难道姜湛真的不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情”字?难道姜湛真的对他从没有过真心?难道姜湛身为帝王的戒心,真的能将一切情义尽数斩断,无论他谋逆是真是假,只要事起,先想的就必然只是杀掉他么?
  这笔笔疑窦在那时并未让他觉出异样的,眼下叠起了曹鸾近来的警告和提点,加上了董叔和梅林玉的疑惑,却是让他即使不愿,也不得不想得更深了……
  “大人,驿馆到了。”
  车外忽起一声叫喊,将裴钧唤回了神来。
  他回还神思捞帘一看,果见是城北驿馆到了。
  两个主事忙忙走到车前要扶裴钧下来,裴钧却格开他们的手,径自下车道:“有事儿说事儿。这驿馆都到了,还藏着掖着?”
  那二人神色顿赧,相望一眼还不待推诿,却见鸿胪寺卿已从驿馆里擦着汗疾行出来,待走至近前,便将手里的一卷画像火急火燎地递到裴钧手里,凑到裴钧耳边压低了声道:“裴大人,这下咱们是摊上大事儿了!”
  裴钧皱眉瞥他一眼,不知不解地捞开那画像一看,只见那画像上画着个丰腴貌美的女子,侧旁提字是哈灵族王女。
  他问:“什么大事儿?”
  鸿胪寺卿再擦一把汗,攥着他袖子就把他引到了馆内,直绕过庭中地上的各色随嫁之物和兽头马匹,终来到一处闭门的厢房前,抬手一指:“裴大人,这里头坐着的,便是哈灵族给咱们送来的王女了。可这来的是王女,却、却又不是王女……”
  裴钧挑眉睨他一眼:“什么意思?”
  鸿胪寺卿喉头一咽,退到他身后抬手向前一请:“您……您看看便知。”
  裴钧累得头都发痛,再受不得他们一个二个神神叨叨,便干脆两步上前一把推开了对扇的门。
  但见屋中的罗汉榻上果真坐着个肤白纤细的女子,穿着一身大红吉服坐在一众陪嫁的丫鬟仆从间。此时一看裴钧闯进来,那女子整个人都吓了一跳,即刻向后欠了身子,目光怯怯望向一旁的大嬷嬷去,张了口,却不敢说话。
  这下裴钧终于明白了鸿胪寺卿是什么意思。
  原来眼前的女人全然没有半分丰腴之态,虽是貌美,五官神态也与王女画像上的全然不一,更罔论这一惊一乍、怯然畏事的举止,根本就不像个王族贵女该有的样子。
  这一切都昭示着,这位远道而来和亲的王女,定是被人顶替冒充了。
  鸿胪寺卿见裴钧神情已明,便几步把裴钧拉至廊角,此时已慌得老声发颤起来:“裴裴裴大人,这和亲队的人只说是路遥道远,王女水土不服才瘦弱了身骨,又说画像总会有些出入……可、可这分明就是两个人哪!要是上头怪罪下来,那是要从接亲的人马一路怪罪到咱们头上,削官贬职都是轻的,怕只怕说咱们玩忽职守、蒙蔽圣上,那就是要咱们脑袋了!裴大人,咱们眼下可怎么办哪?”
  “怎么办……”
  裴钧皱着眉低声喃喃着,垂眼看着手里的王女画像,又拿过鸿胪寺卿怀里的本子一点,眼见嫁妆和随行器物的数目不差,便瞥了那“王女”休息的厢房一眼,静立细想之下,哼声笑了笑:
  “照办。”
  第86章 其罪五十五 · 藏匿(上)
  裴钧撂下这话,将文书画像随手往鸿胪寺卿一扔,抽身走出驿馆。
  鸿胪寺卿手忙脚乱接了东西,急急追在他身旁问:“什么叫照办哪裴大人?这这……这姑娘不是王女,一旦送进宫门,咱们可是要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