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好在王、崔两家离得也不算远,来往倒也方便。
  母女两人刚到影壁,还没坐上马车,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人一马正朝这处过来。男人是个生面孔,看起来三十有五的样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袍,面容温润。
  来送崔柔母女出去的人正是谢文茵身边的大丫鬟,见她们循目看去便压低了嗓音说道:“这是温将军,这趟回来的路上遇见一群水匪,侯爷受了伤,还是多亏这位将军帮的忙。”
  这桩事,先前崔柔倒是听谢文茵说起过。
  听得时候,她是真得胆战心惊,还想着这位温将军实在是个厉害的。
  没想到如今瞧见了,却是这样一个温润的郎君。
  这样的郎君瞧着一点都不像那战场厮杀的将军,倒像是一位通文识书的文人,不过崔柔心中的念头也只是这么一遭,纵然这位温将军救了哥哥嫂嫂,可于她而言,到底也是外男。
  时下虽然民风开放,可有些避讳,该避还是得避。
  因此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由人扶着坐上了马车。
  倒是原先站在崔柔身侧的王珺,眼看着那人的身影,神色却有些微怔。
  她是认得这个男人的。
  大名鼎鼎的威武将军温有拘。
  萧无珩麾下最得力的副将,也是日后的荣安侯。
  不过王珺记得他,却不是因为他的头衔和身份。
  而是因为有一年,她去墓地祭拜母亲的时候,远远看到这位荣安侯跪在母亲的坟前。那还是在腊月的时候,天上飘着鹅毛大雪,而他披着一身竹青色的大氅跪在母亲坟前,往日挺直的脊背一直躬着,手虚虚落在半空似是想去抚一抚墓碑,最后却还是收了回来。
  那时她心中便觉得奇怪。
  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这位荣安侯,可当日荣安侯那副样子,明显是识得母亲的。后来她想寻人问一回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荣安侯回了边陲的消息。
  后来,一直到她死,也没能等到荣安侯回京。
  崔柔已经坐进了马车,眼瞧着王珺一直在外头停着不动,便一面撑着帘子,一面是半倾了身子探出车厢问人:“娇娇,怎么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了神。
  她匆匆说了句“没事”,而后便收回了目光,由人扶着坐进了马车。
  只是在坐上马车,耳听着外头传来男人“吁”的一声,她还是忍不住掀起一角车帘,看着崔柔问了一句:“母亲识得这位温将军吗?”
  崔柔闻言却是一怔。
  恰好此时车帘半掀,她往外头看去,正好瞧见翻身下马的温有拘,眼看着男人的模样,她也只是柔声笑道:“我怎么会识得这位将军?”
  等这话说完——
  她便又跟着一句:“好了,如今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王珺眼瞧着母亲脸上的确是一副不识的样子,便也暂时敛了心中这份疑惑,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落下手中的车帘,重新端坐好。
  而外头刚刚下马的温有拘,眼瞧着不远处的那辆马车,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循目看了过去。
  身侧有小厮过来牵马,客客气气唤他一声“温将军”。
  而他长身玉立,望着那辆开始启程的马车,脸上也仍是温润的笑容,只是在瞧见那翩跹翻动的车帘,露出里头坐着的两道身影时,脸上的笑意却是一顿,紧跟着先前那双温润的眼睛也显露出了几分不敢置信。
  他身量高,纵然这样站着,也能平视马车里的光景。
  自然……
  他也能够清晰得瞧见靠着车厢坐着的贵妇人。
  那位妇人看起来不足三十五,生得一张银盘脸,双目清润,唇角含笑,不知说到了什么,就连那双杏眼也是一片笑意。
  温有拘望着那道身影,步子竟忍不住往外大跨了一步。
  只是马车转了一个弯便出了影壁,而那道身影,也随着马车的启程消失在他的眼前。
  小厮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是一怔,疑声问道:“温将军,您怎么了?”
  温有拘耳听着身后小厮的声音却是回过神来,只是他仍旧不曾转身,目光也一瞬不瞬地望着那辆越行越远的马车,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问道:“那辆马车——”
  他说话时的声音,与平日并无什么不同。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这颗心跳得有多厉害,像是强抑着自己的情绪,就连负在身后的手也忍不住攥紧了些。
  小厮虽然疑惑他的问题,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同人说道:“那是咱们姑太太。”
  温有拘耳听着这话,呼吸却是一滞。
  武安侯府的姑太太,崔长岂的妹妹,他自然是知道的。
  没想到……
  她竟然是成国公的妻子?
  第46章 (二更)
  等回了府。
  崔柔把从崔家的东西交由丫鬟处置后,外间晚膳便也布得差不多了。
  自打朱先生回来后,王祯为图省事索性便留宿在了朱先生那儿,这也是王珺的意思,家里内宅纷纷扰扰的,让他留在家中,反倒耽误了他的学习。至于父亲,母亲和父亲分居而住后,父亲虽然每日都会过来,不过眼瞧着母亲仍是默声不语,未免惹她生气,倒是也没在一道用膳。
  想到这,王珺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外间明和过来请她们过去,道是可以用膳了。
  王珺见此也就敛了心思,扶着崔柔往外走去,等坐下,便又接过丫鬟奉来的帕子擦了一回手。
  他们平日一家人用膳,是无需丫鬟、婆子伺候的。
  如今虽然王祯、王慎都不在,规矩却还是照旧,因此等布完了膳,明和便领着一众丫鬟退下了。
  “前几日小祯递来了信,说是在朱先生那儿很好,让我们不必担心……”王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帕子搁于一侧,而后是握着筷子用起了晚膳。
  崔柔听她提起王祯,脸上的笑意也深了许多。
  她弯着一双眉,嗓音很柔和:“他如今也是长大了,以往怎么也不肯待在朱先生那儿,说是连个洗衣的小厮都没有……”等到这话说完,她是替王珺拣了几样爱吃的菜,跟着是又一句:“过几日寻个空,让人给他带些常用的东西过去。”
  “朱先生那儿到底还是清苦了些。”
  想来每一个做母亲的,都是这样的。
  既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成龙成凤,却又担心他们受苦。
  王珺闻言,自是笑道:“过几日我亲自去一趟,说来我也许久没给朱先生请安了……”眼瞧着人应允后,她的声音便也消了片刻,等把那双桃花目朝母亲看去,见她面带笑意,才又斟酌着开了口:“我听安泰说,昨儿夜里,父亲睡得不好。”
  舅舅是武将出身,父亲虽然早年也学过一段时间的武艺,可父亲学武是君子六艺,怎么可能抵得过在战场拼杀了几十年的舅舅?
  更何况昨日他自知有愧,更是不曾让人阻拦,生生受了那几拳。
  想着昨儿夜里去看他的时候,父亲那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她这心中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崔柔耳闻此话,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就连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消没了些。
  她没有抬头,只是仍旧垂着一双眼,慢慢用着晚膳,就在王珺以为母亲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终于听到她轻声说道:“等用完晚膳,你去看看他,他这几日多有咳嗽,我让厨房准备了川贝雪梨汤,你也一并带去。”
  王珺耳听着这话,自是忙笑着应了一声。
  虽然母亲还没能原谅父亲,可心中到底还是记挂着他的,若不然也不会做这些事。
  想到这……
  她那双潋滟的桃花目也弯成了月牙形状。
  她心中的确怨父亲当年做下的那场荒唐事,没有这桩事,怎么可能会有前世那样的悲剧?
  可说到底,他终究也是疼爱了她十多年的父亲,何况见他近来对林雅和周慧的态度也不带丝毫留念,她这心中自然也不舍母亲和父亲就这样离了心。她希望,这一辈子,他们一家人能够平安幸福得在一起。
  崔柔看着王珺脸上的笑意,也没说什么。
  其实心中对王慎的怨,过了这么一段日子,也早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只是这心里总归还掺着这么一个疙瘩。
  解不开,也扔不下。
  她知道娇娇先前那般斟酌开口是为了什么。
  近些日子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底下那些人在说什么,她也是知道的,何况还有三房时不时在一侧冷嘲热讽……她是无所谓,只是委屈了娇娇。
  罢了,即使为了孩子,她也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
  等用完晚膳。
  王珺让连枝提着食盒,便朝父亲的书房走去。
  书房是重地,平日鲜少有人过来,更何况因着这些日子的事,就连那些洒扫的下人也都被打发的远远得,王珺到那的时候也只瞧见安泰在门前侍候着。她是先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书房,而后才开口唤人:“安泰叔。”
  安泰是父亲的旧仆,也是父亲的亲信。
  这会见她过来,素来沉板的面容也绽开一道笑,朝人拱手后便道:“郡主来了。”
  “父亲他……”王珺这话还未说完,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可是娇娇来了?快进来。”
  王珺耳听着这道声音,便也没说什么,等到安泰替她推开门,便接过连枝递来的食盒走了进去、
  书房不算大,却也不算小,以前王珺最喜欢的便是待在父亲这个书房寻书看,想到这,她的目光是朝屋内轻轻转了一回,而后才朝那张书桌后的身影看去。
  书桌上除了笔墨纸砚,也只有在右侧摆着一些公文。
  如今王慎正低着头批阅着公文,而那一侧高案上悬着的六角宫灯打出来的火光正不偏不倚得落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气度却是比平日还有温和许多。
  许是没有听到脚步声,王慎便抬了头朝王珺看去。
  他仍是往日的那副温煦笑颜,见她仍旧杵在那儿,便笑问道:“怎么不过来?”
  王珺闻言,倒是也回过了神。
  她没有说话,只是提着食盒走了过去,等走到人跟前,才轻声喊人:“父亲。”而后,她是把手中的食盒置于桌上,等取过那蛊尚还带着热意的甜水,才又同人说道:“母亲知您近来多有咳嗽,便特地让我送了过来。”
  王慎耳听着这话,手上的动作便是一顿。
  等到笔尖在那公文上蘸了一点墨,才回过神来,而后他是把手中的笔置于那山字式的笔架上,才朝那蛊汤水看去。
  汤水盖子半揭,还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