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齐昱从温彦之那边收回目光,向靖王笑道:“皇弟初为人父,想来十分感慨罢?”
  靖王摇了摇头,苦笑:“皇兄,这个月阖府上下被一个奶娃搞得人仰马翻,可别提了。”
  “王爷先别喊累,今后还有的是操心的。”林太傅玩笑道,“如今小郡主还不会蹦不会跑,再过一两年两三年满院子嬉闹的时候,王爷指不定还能念着如今的好儿来。”
  唐太保揶揄:“老林你有什么可操心的,京中家家都道,要是闺女都能像你孙女儿似的水灵,也就不愁甚么了。”
  “你在皇上面前说这话,害我老脸没皮。”林太傅哼笑了一声,“那丫头皮得能上房揭瓦,估计找个婆家都难,有甚么好的。”
  齐昱接过周福送上的一盏茶,揭盖子荡开了茶面,笑道:“朕还头一回听说,三公家的姑娘也愁嫁不了人的?林太傅可瞧上了哪家的公子没,只管说来,朕给你孙女儿指一桩婚。”
  林太傅惶然起身叩谢了恩典,还未及说话,那一旁的唐太保又插嘴道:“皇上,听说林小姐想找个老实本分的地道人,官禄之事倒不管,照臣看,这席上便坐着一位现成的。”
  齐昱端茶的手一顿,唇角慢慢勾起个笑,眉梢漾开个和煦的弧度:“哦?何人啊?”
  坐在旁桌的温久龄心下一凉,身体稍微往前了些,想努力把温彦之挡在后头。
  唐太保却是一扬首,向齐昱道:“皇上瞧,温大人家的三公子,可算是个相貌堂堂、有才有学的地道人不是?家父鸿胪寺卿、太常寺卿,宗族底蕴深厚,都是和善妯娌,多好的亲事。”
  齐昱顺着他话头看去,只见温久龄身后半掩着一个呆愣愣的温彦之,那疏眉淡眼的模样倒着实好看。他慢慢喝了口茶,目中的笑意更深了:“唐太保有理,朕瞧着温舍人,也着实地道。”
  温彦之远远听着这句,木然抬头看向齐昱,心里咯噔一下:之前花枝饼劝膳之事想必皇上不甚高兴,可也不能随意给我指婚罢?
  就在温久龄正酝酿眼泪准备哭诉一场“我儿配不上林小姐”的大戏,而林太傅又不知是何意思的时候,齐昱微微一笑,补了一句:“待淮南治水之事见成,朕亦当亲自为温舍人寻一门好亲事。”轻轻挑开了话头。
  言下之意,此人朕还用着,你们先别想挖去做女婿。
  唐太保好是一番告罪,恭维了一番温彦之的治水之法,眼睛又在林太傅身上打了一转,劝慰了几句。林太傅转头不知和周太师对了个什么眼色,也悻悻的不再说话。
  齐昱眼见着这情形,心里预估着林太傅和周太师之间怕是有了倪墙,才叫林太傅此时开始打起了温久龄的算盘,可唐太保这番作为,却叫人有些看不懂了。他垂下眼,放下茶盏,心想要叫誉王好生留意留意这边。
  此时奶娘从后院将小郡主又抱了过来,小丫头被百官瞻仰了一遍,又在后院被一众女眷瞻仰了一遍,早已累得大睡。奶娘将小郡主送到周福怀里,周福轻轻抱着送到齐昱跟前,齐昱低头一望,笑道:“眉眼倒和皇弟一模一样,今后又是个俊的。礼部和太常寺拟了甚么名?”
  那边礼部尚书站起来道:“臣等拟定了一百八十个字待选,今日正送来与靖王爷过目。”
  温久龄也站起来:“太常寺已逐一查检,皆是可用之字。”
  靖王连忙道:“今日皇兄既在,臣弟斗胆为女儿求个福泽,请皇兄帮臣弟择选一个可好?”
  齐昱点点头,接过礼部递上来的一卷选字,思忖片刻,便点了其上一个“安”字,“父母者,惟愿子女安泰,朕以为此字最佳。”又将朝中封地空余又想了一遍,道:“五年前从和伦托收复的乐邱一地,便封给你闺女做食邑。”
  靖王跪伏谢恩。周围百官又贺喜乐邱郡主,一时其乐融融。
  齐昱拉了靖王平身,心知到此再坐下去,怕是要叫百官都拘谨放不开,靖王府上是没法宾主尽欢了,于是便站起身来,目光在周太师、林太傅和唐太保身上一一带过,又向靖王道:“侄女也看了,朕就回宫了。皇弟,太后也惦记你这闺女,你可别忘了带着进宫请安。”
  靖王恭敬应了,着人送了帝驾出府,自己也跟着送出去。
  温彦之正要随席中人坐下,却被温久龄一拉:“你便寻由先坐为父的马车回去,省得在三公眼皮子下面,又有甚么料不到的事情。”
  经了唐太保强行做媒一事,温彦之觉得老爹说得很是道理,连忙向各方告罪一番身体不适云云,出得王府。
  正是午间,闹了一晌午说要吃满月酒,却出了这许多鸡毛蒜皮的破事,温彦之本就没吃早饭,到此时也是饿了。上了温久龄的马车,便琢磨着沿途找个馆子拾掇一顿罢了。
  行没多久,挑起车帘,却见前头正走着一前一后两架素锦的马车。行在后面的马车帘子也从里边掀开,却是周福的脸。
  “皇上,温舍人马车跟在后头呢。”周福放下帘子向齐昱道。
  齐昱挑起眉头,笑:“他倒跑得挺快。”不然再待下去,指不定明天就能被推进哪家闺女的洞房,清白堪忧。
  两架素锦的马车缓缓停了,周福下了车。温彦之见了,亦叫车夫停车,连忙下去拜会:“下官见过周公公。”
  周公公笑得和蔼可亲,“免了免了,温舍人可曾用过午膳?”
  温彦之一愣,实话说:“还不曾。”
  周公公抬手往素锦马车里一请:“皇上想请温舍人吃个饭,温舍人便随咱家上车罢?”
  ——皇皇皇皇上为何又要请我吃饭?
  温彦之有些窘迫:“周公公,若是为之前微臣劝皇上不挑食一事,那确然——”
  “非也,”周公公打断他,好笑道:“皇上想同温舍人讨论讨论治水。”
  ——治水啊……哦,对,我还是工部员外郎。
  温彦之想到此处,点点头,遂老老实实上了齐昱的车。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里我突然想起一首歌……
  不如吃饭!聊天倒不如吃饭!让自己觉得舒服是每个人的天赋!
  继续吃饭!谈恋爱不如吃饭!
  用这个方式相处~没有人觉得孤独
  也没有包袱!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上车了,可以完结了大概!
  周福:啊,这恋爱的酸臭味。
  黄桑:周福,拉灯!拉灯!
  温彦之:咦?怎么突然黑了?
  (被扑倒的声音)
  归子:等下,你们还要治水呢!治水还有基情呢!停下来啊……
  (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声音)
  ……
  ☆、第25章 【你想吃甚么】
  车厢正左右方能坐三人,算是宽敞,但毕竟只是个车厢。
  齐昱坐在当中的绣垫上,瞅着温彦之手脚并用地爬了进来,拘了身子请安,不由支着脑袋笑了笑:“朕倒是和温舍人有缘,旬休都能遇上一回。坐罢。”
  温彦之恭顺起身,落座在齐昱左手。周福跟在后面进来,坐在温彦之对面。
  马车缓缓又开始往前走,惯性带得一个力道,引温彦之膝盖一晃,轻轻在齐昱膝盖上碰了一碰。温彦之连忙往外坐了一点,双手抓着膝盖,且把腿给绷紧了,以免再荡。可车厢也委实窄,这么避来避去,也就退了个巴掌远。
  ——擅碰龙体可是大不敬啊……
  温彦之紧张地抿抿嘴。
  齐昱看了全程,杏眸中笑意缱绻,几乎笑出声来。
  过了会儿,周福道:“皇上,快回城了,现下向哪儿去?”
  齐昱本是靠坐着,此时闻言直起了身子,也不知是有心无心,总之膝盖又同温彦之的一碰。温彦之耳根子一下就红了,又要往车壁角落退,却退无可退。
  齐昱忍着笑:“午膳么,温舍人有何高见?”
  温彦之连忙说:“微臣听皇上的。”
  此时马车在城门口停下打点,车身又是一顿,温彦之的膝盖再次实打实撞上齐昱的,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下半身都着了火似的,恨不能就此火化了算数。
  ——如此不敬,怕会被腰斩。
  温彦之咽口水。
  齐昱还当他是饿坏了才有此动作,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温舍人不必拘谨,说罢,想吃甚么?”
  温彦之也不能说方才心里在想什么,默默了一会儿,只得寻思了个去处,恭声问齐昱:“皇上……吃辣么?”
  ——这呆子啊,哎,还果真是有想吃的。
  齐昱眼中的笑意滑入心里,答道:“吃。”
  马车停在冬瓜巷子,周福伺候齐昱将头上的金冠换做了檀木的,又脱了蟠龙外袍,换上件绛紫的暗纹褂衫,终于下得车。
  温彦之等在外边好一会儿,甫一见齐昱此番打扮,只觉又比上回到访他小院时更多了几分公子哥的意味。只是一身真龙威压当真藏不住,任谁一见,也会猜是王孙侯爷。
  “温舍人引路罢,”周福笑眯眯,“想来是坊间美味,咱家跟皇上不见得知道。”
  温彦之应了,便当头走在前面。
  实则他走得很忐忑,因为方才齐昱问他想吃甚么的时候,他也是忽然想到了这冬瓜巷子里的桂花小院,并不知道会不会合皇上的胃口。这桂花小院从前是他带云珠去听戏路过,顺便一吃,因菜色独特爽口,故叫二人喜欢上了,便常常来。院家是蜀地来的,雅间收拾得干净利落,鲜烫的麻辣串乃是一绝,只望皇上能不嫌弃。
  拐过一个角便见了个院门上挂匾,写着很俗气的“桂花”二字,顶上还吊下两尾爬墙草来。
  温彦之更忐忑了,“禀皇——”
  周福连忙打断:“到了就赶紧进去罢。”没的暴露了身份。
  温彦之只好硬着头皮吞回话,推门进了院子。因是刚过了饭点,里头正忙着收拾,老板娘端着一盘子碗碟见了温彦之,又看看跟在后头的齐昱、周福,笑道:“哟,温公子带朋友来啦。雅间搞不赢收拾,只好委屈你们坐凉亭里头哈。”说完向院子里的小亭努努嘴。
  温彦之顺着看过去,只见凉亭里有一张小矮桌,旁边有几张竹子打的……小、板、凳?
  他恨不得地上忽然裂个缝,叫他能立时钻进去!皇上哪能坐小板凳!
  齐昱站在后面,见温彦之忽而满面通红地转过身:“要不换个——”
  “不必了。”齐昱笑打着那把天云砂绘霞的折扇,当先走到凉亭里,就那么选了个小板凳坐下了,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很熟络似的。他身形高大,坐在小板凳上确然是委屈了,可因坐得端正,亦生出几分寻常人家俊公子的烟火气息来,落拓随意。
  “温舍人也坐罢。”齐昱执扇点了点面前的小板凳。
  “是。”温彦之抱拳拱手地应了,这才硬着头皮坐下来。
  齐昱看了周福一眼:“你也坐,我们坐着你杵那儿像什么?”
  周福妥当谢恩,遂也捡了个板凳坐在另一边。
  场面立时有些诡异。
  桂花小院的老板看这三人纠结的模样,猜这紫衫的公子定是温彦之的上司,约摸是个大官爷,故也寻摸着要替熟客挣些脸面,便只管拣最新鲜的食材重新片了串好,仔细打料刷上,将一石锅辣汤重在泥炉上一起端上了凉亭里的小矮桌,并配了三个香油蒜蓉的碟子,并一碗米醋、一碗耗油。
  不一会儿,辣汤咕嘟嘟烧开了,温彦之急着弥补过错,连忙抽出荤串下锅,期望美食能快些煮好,化解化解眼下的尴尬。
  齐昱盯着温彦之不断下串的素白手指,忽然问:“你管这叫甚么?”
  温彦之答:“回——嗯……此乃麻辣烫,据说起源于长江之滨,原是纤夫、船家用石炉、江水煮辣汤涮烫时鲜,以驱寒、祛湿气,后来因味道好,就流传开去。”
  齐昱看着那红油冒泡的辣汤,莞尔:“名字倒甚精准。”
  也是跟着会吃的,才找的到这等新奇地方。比如从前的关西侯齐政也爱吃,尤其爱吃面食,为了吃两个据说味道传奇的葱油饼,拉着他连村里的住户都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