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天启帝之所以能够成为开国之君,自然其本身就是个胆识谋略手段皆超人一等的一代枭雄,所以他的性情极为复杂且矛盾。在他的眼里,亲情要讲,但必要时让位于利益也没什么不妥;利益要讲,但也不能全然只为了利益而没个底线。所以,虽然他很有些看不上那一味只知逐利的镇远侯江封,可这并不妨碍他于朝政上用着他;虽然他敬重雷铁山的耿直忠厚,却也不会因此就全然接纳雷爹的那些政见。对于亲生儿子,天启帝是且利用且警惕;倒是对唯一的外甥江苇青,他培养起来全无半点心理障碍。所以,江苇青父子感情不好,天启帝心里其实暗搓搓地还挺高兴的。至于江苇青最大的那个心愿……天启帝表示:我凭什么要帮你?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我帮忙,拿利益来换!
  其实要说起来,江苇青并不是没有办法和手段去为自己争取来这门婚事,可受天启帝“调-教”至深的江苇青如今也全盘学了他的那点心计谋算——能以最小的投入得到最大的回报,又何必劳心劳力舍近求远?虽然他自认为自己能护得住雷寅双,可能借着他舅舅的“虎皮”为他俩再多撑起一道屏障,他又何乐而不为?
  不过,要他舅舅答应伸手帮忙,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早在当年天启帝把雷寅双当作一根挂在驴子鼻尖前的胡萝卜,诱着他回京时,江苇青心里就很清楚地知道,若不能叫他舅舅在他身上得到千倍万倍的回报,天启帝是不会伸手的。
  ……雷寅双如果知道她在江苇青的心里,从“老虎”变成“猪”,又从“猪”变成一根“胡萝卜”,只怕又得挥舞着梅花刀追杀他了……
  不过,在江苇青投入全部精力去为天启帝“卖命”前,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解决-情敌!
  *·*·*
  要说起“情敌”,那些份量不够的不提,最叫江苇青挂在心上的,只两个:一个是定文侯世子苏琰,一个是淮阳王郑霖。
  那苏琰虽然早明里暗里表示过,他和雷寅双之间只是兄妹之情,可一味忙着看戏的他却是忘了也告知他母亲一声。因着雷寅双的“不当之举”,叫长宁长公主原本都已经灭了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于是赏春宴后,她便又请临安长公主跑了一趟忠毅公府。
  虽然雷爹还是拒了这门亲,可这一下算是触到了江苇青的逆鳞上了。
  于是江苇青不管不顾地给苏琰狠挖了一连串的坑,便是苏琰也不是个吃素的,到底还是吃了两三回闷亏。自知理亏的苏琰只好摸着鼻子向江苇青求和,深深表示: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小两口的报复心,也忒重了!
  而比起对雷寅双并没什么企图心的苏琰来,那对雷寅双明显生着非分之想的淮安王郑霖,就是江苇青心里默默认定必须要碾死的一只“臭虫”了。
  苏家旧事重提的第二天,虽然没能请动太后做大媒,淮阳王府的老王妃还是找了个跟雷家相熟的女眷上门去为自家孙儿提亲。当然,同样叫雷爹和花姐给婉拒了。
  和原本就对雷寅双无意的苏琰不同,淮安王郑霖一向自认为他是个军人,一个战士。便是遭遇了拒绝,他依旧秉承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军人信念,竟仍不屈不挠地缠着雷寅双。
  世间的女子,大概十有八-九都愿意身边围绕着一些受自己吸引的蜂蜂蝶蝶的,偏雷寅双就是剩下的那骨骼清奇的十之一二。她从不认为身边围绕着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蜂蜂蝶蝶是什么值得炫耀和骄傲的事,生情干脆的她,最是反感那些明明对对方不感兴趣,却因着自己的一点虚荣而勾着对方黏黏乎乎断之不清的事。王府的提亲,雷爹和花姐是在征求过她的意见后才拒绝的,所以她知道郑霖的心思,也知道自家已经明确拒绝了这门亲,如今见郑霖竟如此不爽利,雷寅双的心情便更加地不爽利起来。
  六月时,宋三儿及笄,兼着李健订亲。雷寅双帮着花姐忙里忙外招待客人时,还得分神应付那只烦人的“苍蝇”。最叫她气恼的是,这郑霖人前人后总摆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叫全京城的人都看出了他对她的情意。偏雷寅双的那些小伙伴们又恰都处于青春年少之际,对这种事是格外的敏感,加上雷寅双平常就是个很能开得起玩笑的,于是便不止一个人拿郑霖跟雷寅双开起玩笑来。这些不带恶意的戏谑,惹得雷寅双是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她不好冲朋友发火,便把所有怒气都积到了郑霖的身上,只恨不能寻个机会套了那郑霖的黑麻袋才最是畅快。
  偏那郑霖竟是个没眼色的,便是雷寅双对他不加辞色,他对她依旧如忠犬一般地不离不弃,以至于雷寅双每每偷溜出家门想要去和江苇青私会时,十回里总有六七回会被这小子盯上。
  这一天,雷寅双原和江苇青约好了去马场骑马的,才刚出门便又和那郑霖“巧遇”上了。于是忍无可忍的雷寅双一言不发地拨转马头就出了城——她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揍郑霖一通出出气。
  郑霖倒是没有多想,反正每回他跟上雷寅双时,雷寅双对他总没个好脸色。但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雷寅双早晚有一天会被他的痴情所打动。所以,当他发现雷寅双带着他越走越偏,越走周围越没什么人烟时,心里还小小的期待了一下,只当是他终于感动了雷寅双,她这是找着机会要跟他独处来着。
  直到雷寅双忽地下了马,一脸杀气地甩开一根长鞭,又冲他勾着手指,一副要找他决斗的架式,他才微微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不过他依旧没有在意,还当她是要考较他的武艺,便真个下马应了雷寅双的挑衅。
  亏得江苇青的情报工作做得不错,就在雷寅双见郑霖居然不知死活地把跟着他的人全都遣开,她正想着其实她可以顺势就地杀人埋尸时,江苇青骑马急奔了过来。
  直到看着江苇青急急奔到雷寅双的面前问着她的安危,看着雷寅双一直板着的脸上对江苇青露出那种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的灿烂笑容,郑霖才忽然意识到,他好像真忽略了什么……
  要说起来,虽然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江苇青和雷寅双两个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且雷家对江苇青还有养育救助之恩。可奇怪的是,除了当年雷家刚进京时,曾有人别有用心地说及他俩将来必定是一对儿的话,可近两年来,却忽然就没人这么说了。连郑霖在内,便是大家都知道他俩一向比别人亲近,多数人也只当他俩是幼时的情意,是兄妹之情……
  之所以会有这种奇怪的现象,其实大多数还该归功于太后。因太后不看好这一对,自然就没人把他俩的关系往那个方向去想了。加上江苇青是个稳得住的,那稳不住的雷寅双又是最近才“开窍”的,所以才没叫旁人看出什么痕迹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太后觉得他俩不般配的一个不太重要的原因:他俩那相貌气质看着就不像一家人。
  如今的江苇青虽然比前世时生得要高,可那唇红齿白的小模样自幼就没怎么变过,看着就透着一身的文弱气息。而雷寅双则明显是武将家的姑娘,浑身的活力四射。所以,也难怪太后会认为,该给江苇青配个文雅秀气的小姑娘,雷寅双则正适配郑霖这样行伍的……
  安抚住暴躁欲怒的雷寅双后,江苇青回过身来,却是又挑战了郑霖的另一个认知——他竟主动向郑霖下了战书。
  郑霖又不是瞎子,只冲着刚才江苇青当着他的面,毫无顾忌地把手放在雷寅双的肩上,且雷寅双不仅没生气,二人间还一阵眉目传情,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至于江苇青的主动挑衅,显然是针对他最近总缠着雷寅双的一种报复了。
  不过,江苇青不知道的是,他这里不过是找着机会平息心里的醋意,顺便替雷寅双出气罢了,郑霖那里却是误会了,竟把他的挑战当作是二人间争夺雷寅双的一场赌注。只不过因为雷寅双还在,两人才不好挑明了而已。如此一想,他哪有不应之理。
  何况,在他的印象里,江苇青这个远房小表弟一向以才学出名,可没听说他会武。加上他幼年时给人留下的弱鸡印象太过深刻,便是如今他看起来已经全然是个健康的少年人了,郑霖可不认为他能跟自己相比。他甚至跟江苇青打赌,江苇青绝不可能在他手下走过三个回合。
  他的自信,没刺激着江苇青,倒先刺激着雷寅双了。雷寅双叫嚣着,说江苇青于十招内肯定能打败郑霖……她是一时嘴快,不顾现实才那么随口吹牛的,江苇青又岂能不知道自己的实力,他更知道郑霖的实力。也许雷寅双跟郑霖对上,两人还能旗鼓相当,他对上郑霖,百十来招内应该没问题,时间一长,他肯定是要漏馅的。于是他便就着雷寅双的话偷梁换柱,却是三言两语,便把她叫嚣的内容窜改为郑霖“若十招内拿不下他便自动认输”。
  江苇青十岁起才开始练武,且之前他一直是体弱多病之身,先天就不如雷寅双和郑霖。好在他跟雷爹学的是一身游走避让的轻巧功夫。若跟郑霖硬碰硬他肯定不行,要躲过郑霖十招,哪怕百招,他倒是很有把握的。于是十招后,郑霖果然没能拿下他。
  面对这样的结局,郑霖肯定是口服心不服的,便恨恨地一跺脚,回头对旁观战局的雷寅双道:“明明我比他更适合你!”
  雷寅双立时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儿,道:“鞋适不适合脚说了算,旁人说了可不算!”说完,便一脸欢欣雀跃地跳到江苇青的身旁,直把郑霖给醋了个够呛。
  “我肯定比他更喜欢你!”郑霖咬牙又道。
  “这可未必。”这一回,却是江苇青抢在雷寅双之前答着他道,“而且你都不明白双双是什么样的性情,就说喜欢她,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太突兀了?!双双已经明着跟你说过,她不喜欢你这样纠缠着她了,偏你竟还当她是那种明明心里没那个意思,却黏黏乎乎不愿意放手的造作女子。双双从来就不是那样虚荣的性情,她尊重别人,更尊重自己,她心里对你没那种意思,自然就会很干脆地拒绝你,绝不会像别人那样拖泥带水,给人虚假的希望。
  “也或许你是觉得,只要你‘精诚所至’,她一定会‘金石为开’。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对双双公不公平?你觉得你喜欢她,你就有权利缠着她,在她面前争取好感,可你想没想过,你这样做给她造成的麻烦和困扰?你喜欢她,是你的事,可她并不欠你什么,偏你这样缠着她,倒好像她真欠了你什么似的……”
  江苇青的话还没说完,雷寅双就从他身后探头出来,瞪着眼对郑霖道:“就是就是!你喜欢我,我很感谢你,但我并不感激你。而且我也不觉得我有那个义务非要去回应别人的喜欢,偏你这样纠缠不休,叫我觉得我好像平百无故倒欠了你一份债似的。可凭什么?又不是我叫你喜欢我的,凭什么你给我造成那么多的麻烦后,我倒成了欠债的那个了?!我爹说,世间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偏偏你这笔债,还不是我自个儿背上的,是你硬栽到我身上的。告诉你,我可不认的!”
  那郑霖看多了京城女孩子欲拒还迎的把戏,却是从来没想过,雷寅双是真没把他放在心上。之前便是看到她对江苇青有所不同,他原还觉得自己未必不能再争取一下的。如今雷寅双这般一说,他哪还能不明白,他是真没机会了……
  他看看被江苇青遮在身后,双手抓着江苇青腰侧的衣裳,只露出半张脸的雷寅双,再看看护在雷寅双身前的江苇青,心里微微一叹,暗道一声“到底错过了”,却是爽朗一笑,冲着雷寅双抱拳道:“那倒真是抱歉了,再没想到,我会给姑娘造成困扰。”
  看着他打马跑远的身影,雷寅双不禁一阵眨眼,将下巴搁在江苇青的肩上,笑道:“其实他人还挺不错的。你若待我不好,我就找他当‘备胎’去。”
  虽然不明白“备胎”是什么,但顺着她话里的意思,江苇青大概还是能猜得到的。于是他一斜眼,看看她搁在他肩上的脑袋,又看看四周,却是忽地一侧身,回手捞过她便往肩上一扛,往那林子深处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6章 ·出征
  第一百二十九章·出征
  都说外甥像舅,其实骨子里的江苇青跟天启帝很像,都是那种万事谋定而后动的。对于如何争取天启帝的支持,江苇青心里早有打算,只是,如今时机未到而已。
  所以,当秋风起处,关外传来消息,说鞑子残部突然袭击位于大兴和鞑子之间的那些草原部族,且还一连灭了三个亲大兴的部落时,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早在两年前,鞑子死灰复燃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朝堂之上。只是,在经历了多年战事,好不容易天下承平后,大兴朝野上下普遍都存在着一种厌战情绪。便是人人都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可仍有不少人抱着侥幸心理,认为便是鞑子东山再起,想要再像当年攻进关内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朝中短视之徒有之,那高瞻远瞩之辈自然也不缺,特别是身为开国之君的天启帝。别人可以耽于安逸,他则再不可能不居安思危的。而一直被他培养用来做着资料收集分析工作的江苇青,自是要比别人更早知道他舅舅的心思和打算——这一仗,迟早肯定是要打的。
  鞑子之所以会在蛰伏多年后突然有所动作,却是因为年前苏琰受命出使关外,与关外不少的部落达成盟约一事。为杀鸡儆猴,鞑子才发起了这么一场突袭。
  天启帝那里正愁没个借口出兵,如今见关外结盟部落求援,加上鞑子的来势汹汹,叫大兴百姓忽然就回忆起当年鞑子的凶残来。为免重蹈覆辙,朝中上下很快就达成了出兵的共识。
  只是,天启帝费了十来年时间,才好不容易以水磨功夫从朝中大将们的手中收回了大部分的兵权,如今又逢战事,看着那些纷纷要求出征的老将们,便是人家没那个重夺兵权的意思(何况还是有的),作为天子的他难免也要有些顾忌的。于是,这一回的领兵之权便落到了“后起之秀”雷爹的身上——谁叫雷爹光有个响亮的名声,可于军中却并没有什么根基呢。
  朝中一阵吵吵嚷嚷后,北伐之师的名单便确定了下来。却是以雷铁山为主将,忠勇伯王朗为先锋,定文侯苏文山为军师兼监军。
  其实姚爷很想重上战场的,可他再过几年就该七旬年纪了,天启帝岂肯放他涉险,于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江苇青,便毫无异意地入了苏文山帐下做了个参军。那定文侯世子苏琰因曾出使关外,对关外各个部族十分熟悉,便也入了他爹帐下随军。
  另外,姚爷的孙女婿,武状元宋欣诚,和淮阳王郑霖于大营中一阵较量比武后,二人各得了一个左右先锋之职,归在王朗帐下听令。
  江苇青之所以看中这样一个机会,是因为他知道,比起于太平年间想要建功立业来,战时更能让人脱颖而出。而他能想到的,没道理别人都想不到,所以那几位盯着储君之位的皇子们也纷纷行动起来,一时间是人人争先,个个恐后,几位皇家贵胄们几乎就差要当场咬手指写血书来表决心了。而朝中众臣们也拿此事当着个试金石,纷纷看着天启帝的反应。
  天启帝的反应是:只要请战的,他统统都允了。却是并不曾让他们独领一路人马,只统统塞到雷爹的麾下,命雷爹把他们当个普通部卒相待……
  原还感激着天启帝启用之恩的雷爹接到这道旨意后,差点儿撂挑子不干了——合着把他当成个看孩子的了!
  于是天启帝学着江苇青摆了个哀兵之态,找来雷爹一番详谈,又大大吹捧了一阵雷爹的正直不阿,再摆着一副烦恼父母心的模样,把历练孩子的心思给雷爹细细一讲,那比雷寅双耳根还软的雷爹就这么被忽悠着点了头,心甘情愿地替天启帝去试练他那几个儿子去了……
  关外报来消息时,是八月上旬。经过一个月的排兵布阵,叫大家连中秋节都没能安生得过,到了九月,北伐军便已成型了。
  九月初九重阳这一日,天启帝亲于西山大营检阅北伐军,然后大军便向着北方关外开拔而去。
  *·*·*
  十里长亭外,送别亲人北上的北伐军亲眷家属们全都聚在路旁,等着大军开拔而过。
  那路旁,各家搭起的长棚延绵出去近一里多长。
  雷寅双站在自家的凉棚下,踮着脚尖往西山大营方向张望着。在她身后,李健抱着小石头,正扭头和姚爷说着话。
  她家凉棚的左边,是宋家的凉棚。如今怀孕已足六个月的三姐和宋夫人坐在两张椅子里,正头靠头地窃窃私语着。宋二站在宋夫人的身旁,宋老太爷则被宋三儿拉着,和雷寅双并肩而立。几人一同往着西山大营的方向。
  在雷家凉棚的右侧,则是王家的凉棚。如今刚满十四岁的板牙王凌志没能捞着机会随父出征,这会儿正噘着嘴满脸不痛快地跟他娘闹着别扭。板牙奶奶在一旁劝慰着他。板牙娘和小静则也跟雷寅双一样,站在最靠近路边的地方,看着大营的方向。
  十皇子敬王也请战随军出征了。只是,比起其他几位有母族的皇子来,没个母族的他难免显得势单力薄,所以敬王妃王静美便没有让王府专门搭个送亲棚,只挤在自己娘家的凉棚下面。反正她爹是先锋,她是既送夫又送父。
  隔着一条马路,雷家对面是定文侯苏家的凉棚。那长安长公主几乎和板牙一样地板着张脸。在她的身后,花姐和安国公夫人陈英,以及以前曾参过军的一些娘子军女将们正聚在一处颇为气愤地争论着什么。
  李健隔着马路看看那些叽叽呱呱骂着娘的妇人,然后一脸镇定地伸手去捂小石头的耳朵。他也曾请战来着,只因如今翰林院中尚未散馆,他才没被选上。
  这一次出征北伐,以前的那些娘子军女将们都动了心,也纷纷跟着请缨出战。连雷寅双都在偷偷谋算着,只要天启帝一点头,她立马报名从军去。不过,天启帝到底没肯点这个头。别人还罢了,长宁长公主这个好战份子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所以直到现在还在骂骂咧咧着。
  其实花姐也于背后抱怨了许久的,只说“世间男人都一样,用得着女人时才拿女人当人看,用不着时,只当个花瓶似地收着”,说得雷爹一阵憨笑,却是到底也没肯松口带上她。
  被挤在一旁的苏瑞伸手掏了掏耳朵,见雷寅双听到骂声向她们这边看过来,她便一猫腰,丢开她娘,窜过路这边来,凑到雷寅双的身旁问着她:“你见过打仗吗?”
  她出生时,天下已经承平了。
  说实话,便是雷寅双出生在战乱年代里,她对战争也没什么印象了。她记忆里最早的事,就已经是他们家在江河镇上落户以后的事了。因此,其实她对战争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认知。不过三姐和小静都还记得的,特别是三姐,当年是被姚爷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可便是她俩曾跟雷寅双描述过战争,这到底不是她的亲身经历。
  但比起像苏瑞这样出生在战后的孩子,她到底要比他们多知道一些战争的残酷面。只是,她天性乐观,且也坚信着这支由她爹领着的队伍一定能够凯旋归来。于是她仿佛不知道战争的危险一般,只开心地和苏瑞以及不知何时挤过来的板牙、陆崇等讲起战争,以及战争里的英雄人物来,却是激励得这群少男少女们恨不得立时也拿起刀枪跟着一同去北伐。
  她这里正发挥着说故事的天赋,把个北伐吹嘘得如摧枯拉朽般容易时,远处忽然就传来一阵鼓响。有人喝了声“来了”,于是,她的“听众”们立时一哄而散。苏瑞飞快地窜过马路,花姐也从苏家回到自家凉棚下,那被派来维持秩序的京兆府衙役们则用水火棍重新架起一道屏障,不许众人越过屏障冲撞了部队。然后,众人便看到,随着一阵烟尘四起,北伐大军在军鼓的催促下,缓缓开了过来。
  打头的,自然是骑在黑色大马上的雷爹。先锋官王朗和军师定文侯苏文山分左右列在他的身后。再往后,则是四人一排的将官们。将官们后面,是同样四人一排的骑兵。骑兵过后,是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兵。
  瞬间,只见那路面上一片盔甲闪亮,枪尖如林。路边的众人被这支军队的威武之气震慑得静默了片刻后,却是“轰”的一声,人群如潮水一般沸腾起来。被拦在路边送着亲人出征的家眷们,此时再也顾不上往日的矜持,却是一声声地呼唤着“兄弟爷叔”,纷纷祝愿着亲人们平安归来,祈愿着大军早日凯旋。
  雷寅双也不例外。她站在水火棍后冲着她爹一阵用力挥手,又学着那些百姓的模样,把手拢在嘴边上,把明明昨晚已经跟她爹交待过无数遍的那些话又大声地叮嘱了一遍,却是也不管她爹能不能在这片吵杂声中听到她的声音。
  在她的周围和对面,花姐、长宁长公主,甚至包括一向讲究个淑女风范的小静,也都跟她一样,像个疯婆子似地,把手拢在嘴边上,冲着军队里的亲人们叫喊着、嘱咐着、叮咛着。
  雷爹领着几位主将和王爷过去后,后面便是先锋营诸人以及江苇青他们这些参军参将们了。
  立时,宋家人呼唤着宋家人,苏家人呼唤着苏家人,不远处淮阳王府的老王妃也激动地叫着自家宝贝孙子的名字,吩咐着他注意安全等等——虽然其实于这一片吵杂中,谁也听不到谁在叫喊着什么。
  不过,便是众人于一片吵杂声中什么都听不清,便是军容整齐的大军不允许东张西望,那军中之人仍是控制不住地四下里转着眼珠,寻找着自己的家人。
  和苏琰、郑霖、宋欣诚并肩而行的江苇青,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在人群里找着家人的人。因为他知道,这里不会有他的家人——他家唯一一个会做表面功夫的镇远侯,此刻正在西山大营里护卫着天启帝的安全。而他祖母据说因他出征之事病了,所以他大哥要在家里侍奉祖母,自然不能来送他。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他也从来没拿他们当亲人。
  江苇青微笑着,目光于人群中扫过,只专注地找着一个人的身影。
  只是,眼前几乎人山人海,且人人都在挥舞着手臂,竟叫他一时很难于人群里找到他想看到的那个人。正皱眉间,他忽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全场的喧嚣。
  “小兔,小兔!”
  人群中,忽然跃起一个身影。那醒目的大红色衣袖,于秋风中用力挥舞着,仿佛是新嫁娘的喜服一般。
  江苇青两眼一亮,立时便盯着那一身大红再转不开眼了。
  见他看过来,雷寅双便不再蹦跳了,只站在那里看着他皱着鼻子开心地笑着,一边比手划脚地嘱咐着他注意冷暖,注意安全……她顿了顿,然后看着他又开心地皱了皱鼻子,用最大的声音冲着他大声喊道:“我等你!”
  顿时,她的声音再一次盖住了四周的喧嚣。也亏得这种场合下各家都只顾着关注各家的亲人,暂时倒没人有那个好奇心去找谁的嗓门这么大。
  再次听到雷寅双的声音,看着她那笑得格外灿烂的笑脸,江苇青悄悄违了军纪,冲着她不甚明显地挥了一下手,然后提着唇角无声地应了句:“等我。”
  *·*·*
  随着最后一个人影远去,大军过后,尘埃落定。送别的亲人们纷纷收拾着凉棚准备打道回府。直到这时花姐才发现,雷寅双仍痴痴盯着大军远去的背影,脸上依旧挂着那灿烂得如晴空万里般的笑容,只两只眼里亮晶晶的,似随时能滴下泪来一般。
  “怎……”
  花姐的话还没问出口,雷寅双就已经回过头来了,却是伸手捂住脸颊,皱着眉头露出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揉着腮帮抱怨道:“坏了,脸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