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第二天,陆迩起床时下意识摸了摸枕边,仍然没有摸到那只熟悉温暖的小猫崽,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都过了四五天了,陆迩对小咪的思念越来越浓,一想到他的小咪可能还在外流浪、吃不饱睡不好,他就觉得心里泛起一丝焦虑。
  揉了揉眼下床,陆迩一脚踩到一具硬邦邦的躯体上。
  低头一看,昨天睡在帐篷左侧的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自己床下,自己下床正好踩在角的腿上。
  角被陆迩踩了一脚似乎醒了,睁开惺忪的眼睛正看着他。
  陆迩连忙道歉:“不好意思,踩到你了。”
  角表情好像没什么不开心:“没事。”
  起床日常洗漱过,陆迩刚准备和角试探着谈一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听到帐篷外有些喧哗,出门时正好碰到一个烧陶队里的亚兽,看到他们眼前一亮:“首领回来了,绿耳,角,快去看看吧!”
  腾和勇是一路狂奔着回来的。
  小石部落攻击红木部落时,部落里大部分兽人都出去迎战,有个兽型是灰雁的兽人见势不妙,变成兽型直接向着腾他们换盐去的方向飞去求救,在半路上碰到了换盐回来的腾和勇,通知了他们部落受到袭击的事。
  腾和勇把手推车和车上的盐托付给那个叫“速”的兽人,然后两人变回兽型狂奔连夜赶了回来。
  等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回来时,却发现事情已经完美解决——角平安回来了。
  这个消息甚至比部落一切平安更让腾惊喜,简单询问了一下部落的情况,发现虽然重受伤不能起来,但陆迩已经把各种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部落没出什么大乱子。
  这让腾又惊又喜,赶紧过来找他们两个。
  看角和陆迩都安然无恙,腾彻底放下心来,关心地问:“角,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陆迩也有些好奇的看过来。
  角本来准备了说辞,对上陆迩的目光,身体微微一僵,脸上的表情绷了起来,显得有些严肃:“我腿受了伤,不好移动,就近找了地方疗伤,伤好之后才回来。”
  “这么严重,要半年才好?”腾神色有些担忧,看了看旁边的陆迩,眼睛一亮,“你还不知道吧,绿耳现在已经是巫医了,让他帮你看看吧。”
  “不用,已经恢复了。”
  看角如此笃定,腾放下心来,拍拍角的肩膀,感慨地说:“那就放心了……你和绿耳好好过日子,你不知道,大家都以为你死了,绿耳还不肯接受其他的兽人,一直说只要你一个人呢!”
  陆迩:“……”
  ——亲爹,别给我添乱了成不?
  角听了腾的话,刚才还绷着的脸色缓和下来,看了眼旁边的陆迩,认真地说:“放心,我会好好对他的。”
  陆迩听了这话,感觉眼前一黑:他还想在角知道自己从前为了挡麻烦而说的话之前火速把婚离了,就是怕角产生这种“负责”的心态。
  他不想要也不需要角负责,何况那些“非君不嫁”的话语都是作秀。
  只是现在陆迩不能直接这么说,只能有些头疼地看着那边腾和角在那里翁婿融洽。
  陆迩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一开始改变人设的时候,应该改成花尾那种任性的性格,这样就算自己现在突然说“我不喜欢角了”,也不会有太多人怀疑。
  腾欣慰地又拍拍角的肩膀,带着角和陆迩一起去部落里转了转,了解一下详细的情况。
  陆迩正好也要给昨天受伤的那些兽人们看看伤口,跟着一起去转了转。
  首先就去了伤势最重的烈的帐篷。
  烈昨天不肯接受亚兽来照顾他,今天还是一样,陆迩很无奈:“烈,你担心什么,你现在动一动伤口就会裂开,没人照顾你会很难受的。”
  腾掀开帐篷进来:“烈又闹别扭了?”
  地上趴着的灰狼看到腾,铅灰色眼眸中一亮,耳朵竖了起来,嘴里“嗷呜”了一声。
  腾似乎对烈十分了解,安抚地拍拍灰狼身上没有受伤的位置:“勇也回来了,我让勇来照顾你。”
  灰狼喉咙里发出顺从的“呜”声,狼尾微微摆了摆,示意自己的同意。
  受伤比较重的除了烈就是兽型是灰獴的康。康是蛇类克星,不怕蛇毒,反而被小石部落的兽人们针对,甚至被打断了一条腿。
  陆迩昨天帮他上了夹板。康追求过、但是被蛇吓跑的亚兽自告奋勇来照顾康,每天帮康换药喂饭,画面一时其乐融融,看得陆迩啧啧称赞。
  从康的帐篷里出来,陆迩正好看到角和花尾的姆父说话。
  那个中年亚兽一脸担忧地问:“角,花尾没有一起回来吗?”
  角抬头看了眼陆迩,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不肯回来。”
  花尾的姆父吃了一惊:“为什么?”
  “他说在部落待不下去,不如去小石部落。”角眼睛都不眨,说得十分坦然。别说花尾的姆父,就连陆迩都差点信了。
  花尾的姆父想想角没有说谎的必要,叹着气接受了这个结果。
  ——就算花尾不在了,他也还有两个幼崽要养。
  陆迩看着角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花尾的姆父,微微扬了扬眉:这个角……跟一般淳朴的兽人好像不大一样啊?
  ……
  虽然小石部落入侵的事情很惊险,兽人们也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但没有人丧命,陆迩也被奇迹归来的角救回来,大家脸上都没什么低迷。
  不过现在还是有一个麻烦的问题。
  红木部落的兽人们大都受了伤,只剩下三五个有战斗能力,整个部落一下子断了食物来源。
  暖季的猎物放不久,所以各家各户都没存下多少肉,几乎吃个一两天就会吃完。
  好在不久之前收起来的黄豆都留着不少,还能支撑一阵子。
  最早跟着陆迩种植的人家,自己的小菜园里有甜味的白根菜,还收了两茬黄豆;那些一开始不信任陆迩没有种黄豆、后来被腾逼迫着才不情不愿地开始种田的兽人们悔不当初。
  农业收获比起最原始的狩猎采集最大的优势其实还是稳定。
  一年收获那么两三茬粮食,就可以应对这种意外。
  现在部落里的兽人完全健康的只有腾、角、勇,还有第三天才艰难地推着载满盐的手推车回来的速。
  速的战斗力基本不能指望,另外三个健康的兽人就商议好轮流两个人出门狩猎,留一个人留守,尽量多抓一些猎物回来。
  亚兽这边,陆迩干脆把全部亚兽都汇集起来,神色严肃地说:“现在部落里的兽人们都不能狩猎,而且还需要养伤补充食物,你们想过该怎么办吗?”
  亚兽们互相看看,有个亚兽怯生生地说:“首领和角会打猎的吧?”
  其他亚兽们也纷纷应和。
  腾和角一直是红木部落的两个不败的支柱,以前出现任何意外,都是他们两个支撑着部落不会垮掉。
  “他们就两三个人,食物够吗?万一他们也受伤了?”陆迩知道这些亚兽的观念都浑浑噩噩,没有成型,耐心地循循善诱,“我们有手有脚,难道在这里干站着吗?”
  “我们可以每天出去采集树果……”
  “部落附近的果子还剩多少?”
  亚兽们回想了一下,脸色有些白,都不说话了。
  部落附近的安全区就这么大,进入暖季这么久了,能采集的果子大部分都已经被采集干净,剩不下多少。
  “除了采集之外,我们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陆迩看他们脸上浮现起惴惴不安和迷茫的神情,知道他们已经知道当前状况的紧迫,正了正神色,“我这里有一些建议,看你们愿不愿意。”
  陆迩提出的建议很简单:
  第一,田地里的农活不能荒,粟米刚刚播种下去,正需要耐心看护,浇水施肥除草时时跟紧。这些粟米的长势决定了暖季过后的旱季他们能不能拥有充足的粮食。
  第二,受伤的兽人们需要食物,而且要以尽量方便消化为主,现在家里储存的黄豆、还有未来角他们狩猎来的猎物,都要精心做成熟食。
  第三,尽管部落附近的食物不算多,但能采集还是尽量采集一些——但是目光不该局限在树果上,还有很多就算亚兽也能通过技巧或者工具获取的食物,像茫带着两三个亚兽,就带回了一大块香甜的蜂蜜。
  这些工作里,很多都是以前兽人们大包大揽下来的,现在落到柔弱的亚兽们头上,让他们都有些犹豫。
  在红木部落之前的生产模式中,亚兽们一直只负责一些边角料的工作,就算陆迩带来的种植,主要的农活也都是兽人承担,只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才会叫亚兽帮忙。
  现在兽人们全部麻痹不能动,亚兽们如果接手他们的工作,劳动量可能是十倍以上的增加。
  陆迩没有催促他们,说完自己的建议之后就安静地等着他们的回答。
  人只能拯救愿意自救的人。
  陆迩可以毫不顾忌地放开他的灵水指环,灵水中饱含能量,供应受伤的兽人们撑到恢复狩猎能力完全没问题。
  但是他不会这么做。
  来到这个世界半年了,他已经渐渐摸清了兽人世界、至少是红木部落的社会结构的特点。
  大部分生活压力基本都在兽人们身上,亚兽们因为身体娇弱,基本只承担着生育的义务,受部落最基础的规则约束,别的全都放任自流。
  兽人们会养育自己的亚兽和幼崽,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够从部落里分到保证不被饿死的食物。
  有些不太擅长狩猎的兽人们也是如此。
  真的到了食物短缺的时候,首先被放弃的也是体力不济的老兽人老亚兽,年轻人们几乎不需要担心自己饿死。
  这也就导致无意识的懒惰、贪婪、嫉妒等情绪在很多无所事事、一无所知的亚兽和兽人之间酝酿着,最终诞生像花尾一样的人,导致像绿耳一样的悲剧。
  陆迩一直觉得,如果不能为了生活而努力流汗拼搏,就不会拥有对生活的热爱。
  所以他推广种植的时候,一直想拉近不同兽人之间、兽人和亚兽之间的差距,让所有人都参与到部落的建设和发展中。
  劳动开启人智。
  但陆迩不是红木部落的亲爹亲妈,他不可能一直牵着他们前进,他们需要自己明白自己想往前走,陆迩才能引导他们踏上文明的土壤。
  如果这些无知的亚兽们、那些单纯的兽人们只愿意停留在原始而愚昧的泥潭中,陆迩不会强求。
  红木部落需要靠自己的努力走上更好的道路。
  长久的沉默在亚兽们之间萦绕着,他们想起了从前不需要过分操心食物时的轻松自在,又想起陆迩成为部落巫医之后,他们被迫开始修建厕所、烧陶、种地的辛苦,有时候手上都会被磨起水泡,碰一下又疼又痒。
  他们最初承受不住劳作的痛苦时,也曾经在深夜辗转难眠时心里痛骂过陆迩,也埋怨过家里的兽人为什么不多干一点活,还要亚兽辛苦出力。
  如果接受陆迩的建议,那后面他们会更加辛苦,好多兽人们承担的苦累活都会落到他们肩上。
  不接受的话,也许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腾和角很强,他们是红木部落的骄傲,可以抓来很多很多猎物,可以养活整个部落,他们只要照顾一下家里的兽人就好了……
  一边是轻松而确定的道路,一边是辛苦而不可期的可能。
  倘若是半年前,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家等着角他们捕猎来分配食物吧?
  ——但是……
  白须想起自己亲手种植的白根菜萌发新芽时的惊喜;
  紫瞳想起他抓着偷偷在树丛大小便的兽人扯着他去他们亲手搭建的厕所时的骄傲;
  双耳想起一个不是那么圆润的陶碗在自己手中诞生时的喜悦;